“我给你看一下伤口，然后换一块敷料。”唐殊说道。

    病房内，一片寂静，苏清楣和文瑾快速对视了一眼。

    “之前不是换过了吗，怎么今天还换？”苏清楣问道。

    “那是两天前了，今天第三天，该再换一次了。”唐殊说话的模样依旧严肃，语气冷静得让苏清楣差点儿忘了两人曾经认识。

    话已至此，苏清楣只好拉开被子，把病号服的衬衣往上拽了拽，露出肚皮。

    唐殊靠近床边，半弯下身子的时候，一直手就放到了她的膝盖窝后面。

    苏清楣随即如同触电一般，立马缩了缩腿：“你、你干什么？”

    “帮你把腿曲起来，”唐殊眼神定定地望着她，睫毛一颤，又吐出一句，“不要绷着腹部。”

    “哦……”苏清楣应了一句，反而更紧张了，整个身子如同生锈的铁丝一样僵硬。

    手术切口的位置被一块厚厚的纱布覆盖着，很干爽、没有渗血。

    唐殊正要伸手去揭开纱布，指尖都还没碰到，只见苏清楣的腹部没来有地抽了抽。

    “你……”唐殊顿了顿，眼睛再次看向她，问，“很疼吗？”

    苏清楣怔了怔，回答道：“还、还好吧……”

    “那你紧张什么？”低沉的声音再次问她。

    重逢后，苏清楣觉得唐殊的五官都没什么太大变化，就是比高中的时候张开了一些，更成熟、更好看了，倒是声音变化很大。

    虽然他说话还是那副淡淡的、没什么感情的样子，但明显比过去低沉了许多，更像一个成熟的男性。

    可恰恰是这点变化，让苏清楣每次与他接触，都异常紧张。

    “没紧张啊……”苏清楣硬着头皮答道。

    两秒后。

    “算了，”只见唐殊缓缓把手收了回去，转头同跟在后面的医生说道，“师妹，你给它换吧。”

    师妹？苏清楣目光寻过去，落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女医生身上。

    然而，苏清楣还没来得及反应，唐殊已经撩开帘子，离开了她的病床。

    而后，身后的女医生缓缓向前，冲苏清楣点点头：“苏女士你好，我姓宋，你可以叫我宋医生，我现在给你换敷料吧。”

    疑惑之余，苏清楣抬眼看了看女医生的胸牌，上面写着“宋之莹”。

    “好的，谢谢你啊。”苏清楣也冲她点点头。

    唐殊彻底离开后，文瑾才悻悻上前搭话：“诶，宋医生，那个唐医生，是你师兄？”

    宋之莹一怔，懵懵地点头，说道：“算是吧，其实我们不是同一个学校的，我是南城医科大的，唐师兄是清大协和八年制的博士，只是目前在科里，唐师兄带着我。”

    “协和啊……”文瑾啧啧两声，“协和怎么不留在首都工作，还来南城，大老远的。”

    “南城也是一线城市嘛，而且附一也是全国前十的医院……”苏清楣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像是给千里迢迢来工作的唐殊找个恰当借口似的。

    “确实，听说当时还能留首都医院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来南城了……”宋之莹努力回忆了一下，又说，“可能是他本身就是南方人吧，想回离家近的地方工作。”

    “不过现在也没完全定下来，唐师兄是学术型博士，现在属于入职规培，三年后他拿了规培证，也不一定留在咱们这里……虽然主任挺想让他留下来的。”宋之莹又补了一句。

    “不是说入职规培就算是正式入职了吗，怎么还能跳槽啊？”苏清楣又突然插了一句。

    此话一出，宋之莹和文瑾都很惊讶地看着她。

    “行啊，没想到你一个没学过医的，还挺懂哈。”文瑾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其实如果三年后不想转正，也可以跳槽的，给违约金就可以走了。”宋之莹解释道。

    “哦，”文瑾故意拉长语调，然后给苏清楣递了个眼色，“我有个朋友啊，之前看病的时候跟唐医生有一面之缘，可就这一面，害，不得了，看上了，做梦都是唐医生的样子……”

    苏清楣：“……”

    此时的她，恨不得伸手去握住文瑾的走，然后吼一句，你可别说了。

    可苏清楣正在换纱布，碍于身子动不了，只能被逼继续听文瑾胡诌。

    “然后呢？”宋之莹问道。

    “然后，就想问问，你们唐医生，现在有对象没有？”文瑾顺势问道。

    宋之莹好像真的在思考，然后回答道：“我不知道。”

    文瑾：“……”

    好吧，问错人了。

    就在这时，苏清楣的纱布也换好了，宋之莹给她重新盖上被子，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

    人一走，苏清楣就瞪了一眼文瑾，口吻质问：“你干什么，说那些有的没的。”

    “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你自己不敢问，我都帮你问了，”文瑾不以为意，“你别跟我说你全忘了，一点儿不喜欢了，我不信。”

    苏清楣只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张了张口，竟然想不出词语来反驳。

    最后，只能讪讪说道：“想法是一回事，现实是一回事，过去这么久了，彼此都有新的生活，干嘛还……”

    干嘛还活在过去的梦里，久久无法苏醒、不能释怀。

    文瑾长叹了一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反问道：“那你说他为什么要来南城？”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苏清楣轻道。

    “我今天来医院的时候，在门口的介绍栏那里都看明白了，这小子，国内top1的高校，八年制博士，硕士时候去了港中文交换，博士的时候又去了北美交换，论文多到公告栏都写不下，光是顶刊就发了两篇……这些条件留首都绰绰有余，你说他为什么要来南城？”文瑾振振有词。

    唐殊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更大的舞台，他更闪耀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文瑾咬着牙说道，“姐妹，你自信一点！”

    苏清楣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搭话。

    “当然啦，咱也不虚他，南理工优秀毕业生，国内互联网大厂优秀员工，网络防火墙专家，国内白帽子榜单榜上有名……”文瑾还在滔滔不绝。

    苏清楣被她逗笑了，忍不住打断道：“这几年在学校当班主任，其他我不知道，你口才确实越来越了得了。”

    “那是，”文瑾一脸骄傲，“不然怎么刹得住那帮小屁孩。”

    -

    一晃眼在医院呆了快五天。

    苏清楣的切口长得七七八八了，她的心又不由飞到办公室去了。

    人住在医院里，脑子还是担心自己的工作，特别是闲下来的时候，一想到自己做的加密墙还没完成，就觉得心慌慌。

    隔壁床的阿姨昨天已经出院了，整个双人病房，现在又只剩下她一人了。

    晚上八点多，值班医生照例夜查房。

    苏清楣躺在病床上看了会儿电视，而后又关掉，从包里拿出手提电脑，架起小桌板，开始处理邮件。

    还没处理够十分钟，病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后，房门被人推开，苏清楣顺势抬眼望去。

    是唐殊，带着宋之莹来查夜房了。

    苏清楣打字的手随即一顿，看见宋之莹的时候，冲她点了点头打招呼。

    “21床，苏女士，”宋之莹在后面念着简短的病历，“术后第五天了，拟明天带药出院。”

    闻言，唐殊夺过宋之莹手中的病历瞅了一眼，随后又看向苏清楣，问道：“你明天要走了？”

    苏清楣是唐殊管的病人，他记忆中是给她安排下周一才出院的，突然提前了有点意外。

    “是，今天早上刘主任来看过我了，我说想出院，他说也可以带药回去吃。”苏清楣坐直了身子，拘谨得像高中的时候面对班主任审问一样。

    唐殊听到“今天早上”随即明白过来了，他今晚夜班，早上交完班就回去休息了，自然不知道她提前出院这事。

    唐殊张了张口，好似想再说点什么，可碍于宋之莹还在，以至于到离开病房的时候还没有说出口。

    两人从苏清楣的病房出来，唐殊走在前面，宋之莹勤勤恳恳地跟在后头。

    正要进入下一个病房的时候，唐殊忽然停住了脚步，跟在后面记笔记的宋之莹猝不及防地顿住，差点儿要撞上唐殊的后背。

    “唐师兄，怎么了？”宋之莹随即抬头，神色疑惑。

    “你……”唐殊语气迟疑，可最后还是问出了口，“跟那个21床，你们认识吗？”

    宋之莹挠了挠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上了：“不认识，只是苏女士住院的时候，我给她换的几次药，我们聊了会儿天，所以比较熟悉。”

    “哦，”唐殊一副了然的神色，转而又问，“聊什么？”

    “啊？”宋之莹更摸不着头脑了，平时雷厉风行，话都不多说一句的唐师兄，怎么八卦起女人之间聊天的话题了。

    “就，额，日常，随便聊点儿，”宋之莹挠了挠头，“没什么主题，就是陪病人聊聊天。”

    “哦。”

    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病房内，苏清楣对着电脑伸了个懒腰，准备躺下来玩会儿手机的时候，房门又再次被敲响了。

    “睡了吗？”听声音是唐殊。

    苏清楣敏感的神经一动，下意识就想伸手把床头的灯关了，假装睡觉。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唐殊的声音再次响起：“没睡我进来了。”

    无奈之下，苏清楣轻叹了一口气，应道：“哦。”

    唐殊进来了，信步走到她的床边，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一改平时端正的坐姿，而是弓着身子，两边手肘抵在膝盖上，眼睛幽幽地望着她。

    苏清楣咽了咽喉咙，依旧一本正经地看着电脑屏幕，可内容她却一点儿都看不进去了，注意力全在身边坐着的那个人身上了。

    “聊聊吗，”唐殊先开的口，嗓音低沉，“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