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楣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上高中的时候。

    放学铃声响起，她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一出教室门，就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唐殊，此时的他靠在教室走廊的栏杆上，双手插兜，对她微微一笑，说，这么久才出来。

    两人像往常一样回去，唐殊也像往常一样做饭，她坐在饭厅的长桌前，写起了数学作业。

    窗外夕阳正好，晚霞柔和，云层好似镶了金边，晚风吹过，树叶唆嗦响，一摆一摆的，十分惬意。

    她时不时抬眼看少年，唐殊也正好转过头来，催促她快点写，还说，有不懂的题目就问他。

    苏清楣心里一暖，再次低下头的时候，看向数学卷子，发现上面的题目竟然变了——

    drop If value 1 ==.

    ……

    数学题目怎么变成了代码？！

    苏清楣惊恐地抬起头，一瞬间，周围陷入了黑暗，背后随即闪过一串又一串的绿色字符，好似被囚禁在了代码的世界里。

    唐殊不见了，窗外的晚霞不见了，连数学卷子也不见了。

    空间在扭曲、旋转，无不在一次又一次地敲击她觉醒的神经……

    下一秒，苏清楣猛然睁开眼。

    一阵头晕袭来，随后是炫光的白，周围的环境太亮了，让长期伸出黑暗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

    她胸口起伏，重重喘息着。

    “病人醒了，快喊医生。”

    “复测一个血压、血氧。”

    “诶嘛，可算醒了，我就说麻醉过去好久了，吓我一跳……”

    好吵，苏清楣觉得耳朵嗡嗡的。

    随着意识渐渐回笼，一阵强烈的痛觉袭来，集中在腹部。

    她的视线勉强在白花花的天花板对焦，而后缓缓移动到门外。

    下一秒，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像风一样，身材高挑，面庞清俊，随着越靠越近，好似与她梦里的某个身影渐渐重叠到了一起。

    这、这……唐殊？！

    苏清楣想努力睁眼，奈何眼睛只能裂开一条缝。

    不、不会吧？！

    “唐医生，病人心跳在加快，都110了，是不是麻醉后遗症。”一旁一个女护士问道。

    唐医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唐殊明明在首都，怎么可能出现在南城。苏清楣只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随后，眼前那白袍男子从衣兜里取出手电筒，对着她的瞳孔一顿照。

    “嘶。”苏清楣觉得这光刺眼到简直要穿透她的脑壳了。

    “瞳孔反射是好的，应该不是麻药的问题。”他说。

    这梦怎么这么奇怪，梦里的人说话、做事怎么都这么真实，还能拿手电筒照自己，苏清楣越想越气。

    于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一把攥住眼前男人的手。

    一开口说话，发现舌头像打结了一样，含含糊糊的：“你、你别来、来、找我了……”

    “做个阑尾炎怎么把你做成结巴了。”眼前的男人口唇一张一合。

    “你怎么、怎么在这里？”苏清楣又说。

    只闻对方短暂的沉默，随后说出了一句震耳欲聋的话：“苏女士，我是你的管床医生，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管床医生？

    苏清楣的意识瞬间回笼……好像、貌似、大概她真的生病了。

    所以，刚刚看到、听到的……都是真的？！

    “！！！”苏清楣张了张口，瞬间就怂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曾经也幻想过无数次与唐殊重逢的情形，但像现在这样的窘境，确实是意料之外。

    于是，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还是唐殊先开的口：“有觉得恶心、胸闷吗？”

    “没。”苏清楣还沉浸在方才重逢的震惊当中。

    “嗯……”唐殊应了一声，交叠着手坐在她的床边。

    但没能坐多久，很快，有个护士就进来找他了：“唐医生，交班了。”

    “知道了。”唐殊冲那小护士点点头。

    可他的身体依旧赖在椅子上没有动，只见他口唇微动，好似想说些什么。

    此时，苏清楣已经完全从麻醉后的昏沉中苏醒，她用干涩的嗓音问道：“你不是要去忙吗？”

    “你……”唐殊顿了顿，略微琢磨了一下，又继续问道，“送你来医院那个，是那家属？”

    “？”苏清楣不经所以地蹙了蹙眉。

    “打急救电话，然后一路陪你来医院那个男的。”唐殊又说。

    这么一说，苏清楣瞬间想起来了，那人肯定是阿豪了。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阿豪带着林璇从病房往冲了进来，就像一支箭一样快。

    苏清楣只觉眼前闪过了一阵风，而后床旁就出现了这两人。

    “oh，dear！你真的要吓死我了！God！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阿豪一进来就抓住苏清楣露在外面的手，紧紧握着。

    “对啊，清，豪哥说你要是出什么事了，他要难过一辈子。”林璇在一旁搭腔。

    “Whatever，我真的，我当时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我看你躺在那里，my God，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阿豪还在心有余悸地诉说着。

    探病的两人一个劲儿说个不停，让一旁的唐殊恍若背景板。

    苏清楣也被两人的阵仗吓了一跳，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瞥向唐殊，只见，此时他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正要往门外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苏清楣适时喊住了他。

    与此同时，唐殊随即停下脚步，皮鞋也跟着调转了方向。

    “怎么？”唐殊神色淡淡的，就跟高中的时候一样。

    “我好口渴，可以喝水了吗？”苏清楣自从醒过来之后，就觉得喉咙像有一把火一样，干燥得难受。

    “排气了吗？”唐殊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啊？”

    唐殊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说法：“放屁了吗？”

    苏清楣耳根一下就红了，小声回答着：“没有……”

    总觉得唐殊这张又帅又严肃的脸，一本正经地问人“有没有放屁”，有点莫名的喜感。

    “那等放了再喝。”说完，唐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

    苏清楣在南城没什么亲人，顶多只有两个好朋友。

    一个林璇，一个文瑾。

    林璇接过了苏清楣没做完的工作，继续加班去了。

    而文瑾则特地请了两天假，来医院陪着手术后的苏清楣康复。

    今天一早，文瑾就提着一个几个塑料袋过来了。

    一进门就见到苏清楣坐在病床上，她的耳朵塞着蓝牙耳机，小桌板上放着手提电脑，时不时小声说些什么。

    一见文瑾进门，苏清楣忙给她使眼色，做了个口型：我在开会。

    文瑾怔了怔，小声骂道：“生病了还要开会啊。”

    随后，文瑾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然后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苹果，拿起小刀削皮。

    大约过了五分钟，在文瑾把苹果皮削好后，放到杯子上，杯口正好卡住苹果。

    苏清楣合上电脑，从耳朵里摘下蓝牙耳机。

    “你们公司也太压榨人了吧，都住院了还要开线上会议。”文瑾张口就为苏清楣打抱不平。

    “不是，”苏清楣连忙解释道，“是我要求开的，主要做一下工作的交接，毕竟我不在的时间，也麻烦别人替我完成剩下的事情嘛。”

    “原来是这样，”说着，文瑾拿起杯口上苹果，递到苏清楣的嘴边，“来，我特地给你买的，快吃。”

    苏清楣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又甜又脆，感觉心情都变好了不少：“好吃诶……不过，你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顺便的嘛，而且又不是果篮，就是看到什么买什么，你一个病人，就要多补充点维生素。”文瑾还是老样子，热情得很。

    一个苹果下肚，两人又开启了闺蜜闲聊。

    “其实有个事情想跟你说很久了，只是前两天一直躺着，不太方便说话。”苏清楣神神秘秘地说道。

    “什么、什么？”文瑾一下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主动把耳朵凑了过去。

    苏清楣压着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那个，我遇到他了。”

    “哪个他？”文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高中的时候，那个……”苏清楣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恰当的词，“室友啦。”

    文瑾瞬间瞪大双眼，一副了然的神情：“天啊，不会吧，不是说他去首都发展了吗？”

    “这事儿说来话长……”

    话音刚落，病房门外就来人了。

    只见穿着白大褂的一男一女先后走了进来。

    “查房了。”走在后面的女医生说道。

    很快，躺在苏清楣旁边床位的那位阿姨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简单的交谈过后，两人又继续往窗边的位置走去。

    一个病房是有两张病床的，中间有一道帘子隔开，苏清楣住在靠床边的位置，平时她也会拉开帘子跟阿姨闲聊，但鉴于方才开会，才把帘子拉起来的。

    随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出来，帘子猝不及防地被拉开。

    唐殊那张俊脸瞬间出现在了帘子后面，把苏清楣和文瑾都吓了一跳。

    “啧啧，你曹操呀。”文瑾没忍住小声叹了一句。

    “什么？”唐殊蹙了蹙眉。

    “没什么。”文瑾悻悻把头转了回去。

    只见唐殊把帘子重新拉上了，然后一脸正经地说道：“被子掀开，我看看你的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