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楣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下意识地颤了颤。

    对于网络工程师而言，“源代码”相当于上战场的刀，既然如此，刀怎能交给别人。

    苏清楣看着林璇渴求的眼神，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于是她婉拒道：“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清，你不相信我吗？”林璇闻言神情失落，“我们本来就是一个组的，原本是我来负责，现在换由你来负责，我目前也还在组内……如果这样你都不相信我的话，才不合适吧。”

    这番话一下让林璇占据了主导地位，苏清楣气势明显被削弱了。

    她略微思忖，反驳道：“可是，那是老师跟我们说过的话呀，而且也是行规，对吧？”

    苏清楣口中所说的“老师”，是公司引进的一个编程专家Professor King，两人刚进公司时，曾一度被他带着做了许多大项目。

    这位Professor King在行业颇有来头，跟阿豪一样，也是公司的引进人才，只不过引进期限过了之后，前辈决定回欧洲工作了，说来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而苏清楣和林璇之所以关系好，不仅仅是因为两人在大学时候曾是室友，说到底两人还是“同门”。

    如今，苏清楣都把“行规”搬出来了，林璇也无法再理直气壮。

    “你若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了……”林璇深吸一口气，又补了一句，“但你别忘了，大学的时候，我们睡同一边，作业我们也经常一起完成，包括大二的时候你说家里急需用钱，我还给你介绍了兼职，哪怕后来你说想找个伴儿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住，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你了，但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家离这里也就两个地铁站的距离，你每次请求我，我有什么时候怠慢过你？”

    “苏清楣，扪心自问，我也帮了你不少吧？行，我知道，你能力比我强，读大学的时候就如此，进公司之后，我们两个一起跟着Professor King，明明你英语说得稀烂，他也依旧很喜欢你，后来阿豪来了当组长，也总是提拔你，有好的项目都先拉你入局……”林璇一口气说了太多，喘了一下，略微停顿。

    而后，她又继续说道：“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做的加密系统被人破解了，你一直在怪我吧，觉得我很不行吧？”

    此言一出，苏清楣整个人怔住了，该说不说，她确实有这么想过，特别是当阿豪告诉她，是一个区区小工作室破解的，她更是气不打一处去。

    毕竟，她原本也做了不少工作，林璇一接手，可谓狗尾续貂，把这系统做砸了。

    然而，生闷气那茬已经过了，苏清楣现在只是想怎么把系统弄好。

    “阿璇，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苏清楣憋了一股气，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跟之前帮助过你的相比，现在我只想看一下源代码，也不算太过分吧？”说着，林璇自嘲地笑了笑，“再说了，现在你是主要负责人了，就算我知道了源代码，你的功劳我也抢不了。”

    “我不是担心抢功劳的意思。”苏清楣解释道，可她打小就不会辩论，面对咄咄逼人的林璇，好像有理也变得无理似的。

    “算了……以前算是我帮错人了。”林璇摆了摆手，径直地走回房间，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这话可直戳苏清楣的内心，她最怕欠人情了。

    就在林璇要把房门关上的瞬间，苏清楣喊住了她。

    “阿璇，源代码确实不行，那是行规，”苏清楣稍加停顿，“但我可以把这次修复之后的版本发给你参考。”

    林璇关门的手顿时停住了，她的头转过来看向苏清楣，而身子却没有转，幽幽地说道：“发不发随你吧，你记不得别人对你的好，我也不好再说你什么了。”

    这句话就像倒刺一样，狠狠地扎进苏清楣的耳朵里，哪怕说完了，回想起来的时候，好比把那根“刺”拔出来，还会再流血一次。

    她怎么也没想到，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伙伴，会吵这么凶的架。

    -

    苏清楣还是说到做到了。

    她把原本系统修复之后的代码，重新整理了一下，做成压缩格式，发给了林璇。

    也许此举还是不足以抵消林璇过去对她的恩惠，但有总比没有好。

    欠得少总比欠得多好。

    静下心来的时候，她也常常思考，林璇是不是说得有道理，自己是不是有点“白眼狼”了。

    毕竟，两人还师从同一个教授，又再同一个组，分享一下代码，也未尝不可。

    行规是行规，人情是人情。

    话虽这么说，但又有多少人能完全将两者分离。

    可能上大学的时候，她还是会义无反顾，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错，不言后悔，可如今走进社会之后，似乎许多时候都无法简单粗暴地分出“对和错”，它们往往介于两者之间了。

    如果硬要分出对错来，结局就会像那天与林璇的对峙那样，两败俱伤。

    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主动跟林璇缓和关系，但貌似林璇都不太想搭理她。

    -

    不知不觉，苏清楣的阑尾炎手术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还是唐殊提醒的她。

    某天中午，她还在公司茶水间泡茶，手机就来了一条特别提醒音的消息。

    都不用打开，她就知道是谁。

    -唐殊：苏女士，今天下午来复查吗？

    -唐殊：术后已经一个多月啦~[转圈圈]

    本来心情还郁闷着，不知怎么的，一看到唐殊的消息，她嘴角的不受控制地勾起。

    -清清子：下午得五点之后，请问唐医生能等这么久吗？可能要占用你的下班时间哦~[吐舌]

    -唐殊：苏工怎么这么晚下班？昨晚不是说了今天出外勤吗？

    -清清子：下午还有一个小会议~

    -唐殊：好吧，我等你咯[伤心小狗]

    -清清子：抱抱小狗~

    -唐殊：哄不好了~[小狗撞墙]

    -清清子：那不哄了~[白眼]

    -唐殊：你这样会失去小狗的[可怜小狗]~

    “事儿还挺多。”苏清楣笑着骂了一句，退出聊天页面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重新点了进去。

    她点开唐殊的头像，给他改了一个备注——

    狗。

    -

    系统重做还算顺利，苏清楣很快把林璇工作的漏洞补上了。

    而后，又重新设计了一套加密系统。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办公室给阿豪汇报，而组内负责加密系统的几个组员，包括林璇都在。

    加上苏清楣拢共有六个人。

    苏清楣简单做了一个PPT进行汇报，讲的主要还是这次重做系统的整体思路。

    “医疗文书的加密决定一个医院系统的命脉，因此，我这次设计了三层加密，首先是对访问请求这里，是第一层……”苏清楣缓缓说道。

    底下的人或仰着头看她，或默默打开手提电脑，飞快地做笔记。

    而林璇则全程面无表情，哪怕是好几次与苏清楣眼神对视，她脸上也毫无波澜。

    苏清楣这套系统是她熬了好几个夜设计出来的，不能说有多新颖，但至少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该有的都涵盖了，也属实不简单。

    阿豪一开始还蹙着眉看，到后来，他也缓缓展眉，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等苏清楣说完，阿豪第一个发言：“挺不错的，苏工，这么短时间内，重做了一套方案，我觉得层层加密这个想法挺好，我们之前做得有点粗糙了，现在这样做，至少在面对入侵的时候，可以挺得更久。”

    阿豪作为组长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跟着附和起来。

    “对，豪哥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按照苏工的意思去做行得通……”

    “买方指定能满意……”

    “没错，关键时刻，还得是苏工出马……”

    “……”

    发言了一圈下来，不知不觉，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璇身上。

    林璇瞥了瞥周围，还真是只有她一人没发言了。

    被看得有点儿不自在，于是，她也只好说两句：“大家说得挺对，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可这话说完，阿豪却反问她道：“林工，你不要这么笼统就过了，你之前曾经也是加密系统的负责人，你的建议非常重要，你也多说两句。”

    这负责人不提还好，一提简直是要把林璇“点燃”了。

    只见林璇嘴角抽了抽，看向苏清楣的PPT时，眼神多了几分耐人寻味，语气倒是很平，听不出情绪：“苏工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我觉得这个设计比之前的更加完备，多层加密也可以增加版本的容错率，而且可行性也很高，没有太过复杂的操作，可以短时间内实现……总的来说，就目前的情况，算是最优解了。”

    这番话说得漂亮，可林璇心里却比吞了针还难受。

    要硬着头皮夸别人，承认她远不如别人，可谓“杀人诛心”。

    阿豪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就先这么操作吧。”

    最后，会议结束，几个人都先行离开，阿豪单独把苏清楣留下了。

    阿豪示意苏清楣坐下，不慢不紧地泡了一杯咖啡，然后缓缓地说道：“清楣，你真的觉得这是最优解了吗？”

    “如果没有遇到刻意损坏的‘黑客’的话。”苏清楣回答。

    “如果对方是一个团队，他们同时向你的系统服务求提出访问请求，那么，你的服务器将会由于工作量太大而瘫痪，有想过这种情况吗……”阿豪抿了一口咖啡。

    “如果是这种极端情况，你觉得该怎么办？”阿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