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大牢里,林莫被指引往最深的那一间角落走去。

    不时有稀稀疏疏的声响传来,快走到最后那一间时,有铁链拉扯的声音,林莫走过去,看见何念就这样被铁链绑着,头发垂落,整个人低拉着头,与她正对着的是坐在一旁的查未。

    查未见到林莫,满眼都是疑虑,脱口道:“林护卫,怎么是你?”

    “查大人,属下奉令来问何念几个问题。”

    “那不巧,人刚刚昏死过去。”查未走来拉开牢门。

    “那正好查大人休息休息。”林莫走了进去。

    “也好。”查未仔细看了一眼林莫,便走了出去。

    一旁桌上还摆放着刚刚用过的刑具,林莫端来碗中仅剩的小半碗水走近了一些,打量了一番,便轻抬何念的下颌,将碗紧挨着何念干枯的嘴唇上,“喝一点,问完了我就走,不打扰你休息。”

    何念没有抗拒,把那水饮了下去。

    看着何念被划破的衣衫处伤口整齐,那些刑具摸了摸,也不锋利,明明不同刑具上都有血迹,可伤口的形状却过分单一了。

    林莫瞧着,心想着等会那御医一来,几乎就明晃晃的揭穿了,林莫也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为了打发一下时间,林莫便研究起那些刑具来。

    这些刑具相比木兰营暗牢里头那些,林莫都不知道何念是如何忍住内心的讥笑。

    摸了一遍,林莫倒是便一把精巧奇异的刑刀吸引了,正举着那刑刀,牢头已经举着灯引着人来了。

    “这么晚了,哪家御医这么不受宠被叫来看犯人?”林莫心想着,想着自己何事这般地步,便恭恭敬敬站在牢门处等候着。

    灯渐渐将四周照亮,牢头身子侧过去,另一个身影便入了光亮中来。

    那脸上的笑容僵持不下,林莫也不想多言。

    游兆域要微低着头才走进来,接过灯,一抬头便看见林莫。

    眼前的林莫眼神多了一份冷静,但脸色极差,眼皮也不知为何肿着。

    “游大人,劳烦了。”林莫伸手示意。

    宽阔的背影,此时正谨慎有序地查看何念的伤势,游兆域拿出一块崭新的手帕轻轻擦拭何念嘴角一处的血痕。

    何念清醒中躲避了一下,却发现眼前之人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危险。

    手脚都已经麻木,何念此时眼皮耷拉着,呼吸十分缓慢,每一口呼吸都会不经意扯到伤口。

    游兆域将那伤口一处沾着的细小颗粒取出,在手指轻轻摩擦闻了闻后轻舔了一下。

    是盐。

    林莫静静看着那被架着的何念,脑海中不断闪现宴婉死前的面容,手中握着的刑刀力道更紧了。

    伤口都不深,也没有伤及器官,那划开的每一道都很有考究,都轻松避开了重要器官的地方。

    “林大人可审讯完了?”游兆域转过身面向林莫询问。

    “还未,游大人若检查完可先行离开。”

    “不可,游某需在场。”

    林莫微微蹙眉,避开游兆域走进了何念,有些疑惑:“这是何种道理?”

    “审查犯人却需太医院出人先来判断伤势,游某也不知这是何种道理,既然宣游某来这,游某便需要将这职责完成,林大人请便吧。”游兆域一说完便在一旁坐下了。

    林莫内心一怔,游兆域这人,看似温雅谦和,实则固执难以调和,本来林莫还不知为何这种差试为何轮到他头上,现在林莫瞥了一眼看着那人悠闲自在的样子,立即便明白了,不派他来才怪。

    可这不是任他固执的时候,林莫内心非常清楚,她虽然极力克制,但此时她清醒着几乎偏执。

    她甚至想用任何一个可以撬开何念嘴的刑刀,将她内心那些与田无忌有牵连的细枝末节都掏出来,哪怕血淋淋。

    “游大人,可否先行规避,待林某询问完定请游大人再来检查一次。”林莫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深处却有些焦急,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她不能冒着任何风险让人破坏了这样的机会,任何人都不行。

    游兆域脊椎挺直坐着,清秀眉眼里有几分坚毅,此时他看着眼前的林莫,开口道:“游某想提醒林大人,何念是嫌犯。”

    只是嫌犯,游兆域提示很明确了,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朝着牢门外走去了。

    林莫松了一口气,连忙走到何念身旁,语气十分稳重:“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何念嗤笑一声,喉咙里咕隆咕隆着,低沉着呸的一声朝着林莫吐出一口血沫。眼神犀利语气断然道:“你不配!”

    林莫:“那看来何头是觉得有人更配,何头,你是齐将军点兵点将出身的,不论过往如何,你此刻重任在身,木兰营一步步走到此时,它早已不止一支武装的力量,它代表什么,你难道不明白?”

    何念听了面色大变:“我何念从未背叛木兰营!背叛齐将军!”

    林莫接道:“何头自问心中无愧,那林莫还是问打斗时那几问。”

    何念铁青着脸,死盯着林莫,咬牙切齿道:“就算你想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身上,我死也不会认!”

    “就算今断写了自证血书也是莫须有?”林莫狠狠道。

    何念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愣愣地问了一句:“她留下血书了?”

    林莫望着何念不说话。

    何念却有些慌了,那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唇角微颤:“你知道什么?”

    林莫不动声色靠近何念脸颊,她手中的刑刀轻而易举可以将捅进那层皮肉之下,将那腹部直接捣烂,她此时是如此想要将心中被压抑的那口恶气撒出来,那难以克制的几乎让林莫快咬碎自己的牙齿了。

    “林大人。”林莫眼皮一跳。

    游兆域站在牢门口正肃容看着望着林莫。

    那刑刀已经见血,此时林莫被那袭卷手掌的疼痛感刺激的反应了过来。

    原来他一直在监视着。

    时机已经错过了,何念也好像清醒了一些,低垂着头闭上了眼睛。

    林莫手中依旧握着那刑刀,它与受伤的血肉不能分割,这新鲜的痛感支撑着林莫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牢中走出,那强烈的挫败感令她完全忽视了游兆域匆匆赶上她脚步的呼唤。

    “林大人…林大人…”

    游兆域只能一手拉住林莫。

    林莫停下来,游兆域奇怪她为何是这般反应,眼神已经深了几许:“林莫,你为何在此?此事不是查大人经手在审?”

    林莫听了神情几番变幻,她流露出几分恻然:“奉命而来,游大人担心什么?”

    游兆域下意识想要解释什么。

    林莫又道:“这天下之事若都能按照游大人这般,规规矩矩,正义凛然,那世间便无冤死鬼,路边魂了。”

    游兆域低低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莫抬了眉,一摆手便甩开了游兆域,当即道:“游大人奉命行事,林某也是,如今各自履行职责,便互不打扰了,告辞!”

    齐纵的马车还在大牢外等着,林莫刚上了马车,马夫便立刻驱马离开了。

    齐纵抬首看了林莫一眼,明明一张疲倦之下柔软的脸颊上一双眼眸此刻透着光。

    出乎意料的是,林莫受伤了。

    一滴血静静滴落在马车的绒毯上,齐纵见林莫的神情,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受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问了如何?”齐纵眉头微微一蹙。

    林莫言简意赅道:“进大牢时,查未已经审完,没有人在旁记录,见我去了,查未便离开了,刚问游大人便来了,没问出什么,何念疑心很重。”

    “那你为何受伤了?”齐纵略微沉吟。

    “受伤?”林莫一怔,那伤痛的刺激好像已经融合血液,没有让林莫有所惊觉了,林莫摊开手心,那刑刀混着血液轻轻晃动,将刑刀放一旁,抽出一绷带来随意绑起。

    林莫唇线拉直,神情严肃:“刚才这刑刀在我手中,本该差一点就要了何念的命。”

    “那为何没有?”齐纵眼皮一跳。

    “何念如今是太子用来吊田无忌的鱼饵,他却只派来一个问询手段的高手来,如果我冒险杀了何念,那最终还是随了田无忌的意。”林莫看了齐纵一眼。

    “是你想明白了还是有人阻止了你?”齐纵声音顿了顿。

    林莫却反问:“太子不担心属下杀了何念?”

    “杀了便杀了,她如今纵然心还念着木兰营,但迟早要叛。”

    如此坦然,齐纵今日好像与以往有些不同。

    那伤口处浅浅血痕透露,林莫看着那血痕,道: “去后山库房中,在那旧日册集当中,我找到了木兰营位置的初稿,那初稿竟然是出自如今内阁郑啸之手,这个郑啸,最有名的便是独自一人编制了《山势纪要》主要是阐明各种有名地理形势,不同的地理环境有何优势与劣势,从而对军事上的战略也起了非常重要的影响,不看不知道,原来这木兰营看似其实远驻京城之外,但其实离京城如此之近。”

    马车外马夫驭的叫喊一声,林莫已经清晰能听见木兰营门外士兵大声询问的声音。

    林莫这番话让齐纵再一次定睛打量她,可林莫却好似并不想从他这里获取他的考量,林莫那双眼漆色极重,好像越来越无法看清她的情绪,此时林莫行礼躬身,道:“太子,不论从前林莫如何,也不论如今太子如何林莫,林莫都只想做好自己的职责。”

    “你如今是想明白了要与我保持距离了。”齐纵隐约感觉到什么。

    “太子保重。”林莫行礼完退了出去。

    马车并未多加停留,林莫的身影就这样没有任何回头的朝着营门走去,齐纵不动声色的一直这样望着,直到两个人各自越拉越远。

    她竟然都知道,齐纵细想才逐渐发现,她在自己身边这段时间,配合自己,纵容自己以为她与从前一样,将他高高放在太子这个位置上,从不越界。

    而齐纵依旧按照从前的性子去对待她,就像她始终在自己身边,不断提醒自己一样,‘太子与卑职之间,只有遵命和指令。’她如今却无形打破了这层关系。

    宴婉的死,某种程度上,让林莫无意内心靠近了齐纵,林莫清晰认知到,齐纵将宴婉身后事安排妥当,给了她最大的尊重,从前林莫不知,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何不要了宴婉,把这样一个难得的知心人放置在身边,而与一个心早已背叛自己的人在同一屋檐下相互折磨。

    可今日林莫知道了,他便是如此。

    他可以给宴婉一个机会让她做选择,同样他也给了自己一个选择,是否要将何念这个最大的敌人先下手除去。

    没有了何念,齐将军哪怕不在京城护着齐纵,木兰营也为他所用,他将不再担心田无忌私下去夺权。

    杀不杀何念,林莫都是齐纵掌控木兰营最好的一颗棋子,所以她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好是像宴婉一样,好像得到了自己做主生命的机会,其实早被他收入囊中,成为嗜敌的武器。

    可他应当如此,林莫在收住要杀何念那股怒气时,其实当时阻止了她的,不仅仅是游兆域那恰当的呼唤,还有她内心忽然有什么沉落了下去。

    他人都看穿了她此行的目的,她却不加考虑自身,盲目投入在这样的利用里。

    真是讽刺。

    一夜无眠,林莫一大清早站在队伍里看着士兵们晨练时,多多少少被影响到了情绪。

    而林莫并没有多说,晨练完自己也将那些堆积如山的各个需要核对确认的册集查看一番。

    事情太多,导致她时常没时间去想如今局面有多复杂。

    不服从的人,在木兰营中各处与她暗暗较劲,也有十分服从的士兵们,林莫不问其他,所有事情都公正对待,服从营中规矩来办。

    几个营头的领头,随着林莫一字一句交代中,也摆正了态度,只将事情办好。

    林莫身上的伤痊愈了,但阿卫还是不放心,时常给林莫熬一些调制身体根本的补药,拿药当饭吃变成了林莫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齐青的信还是会来,最新的信中,齐青知道了何念被关押一事,她什么都没有问,但字句中无形透露何念一旦回营,林莫便与粮草运行的队伍,领兵来边关。

    阿卫知道后,与林莫一起挑选药草中杂草时,忍不住询问:“那你如何想?放手木兰营,去边关?”

    林莫将杂草筛选出来,眼神停留在阿卫脸上,“木兰营没我依然会好好存续下去,我的确不擅长管理这偌大的一个木兰营,何念做的比我好,这不容置疑,我最希望的是看着木兰营好,你们都好。”

    “那何念对木兰营的私心呢?真的会对木兰营的人好吗?”阿卫疑惑看着林莫。

    “你知道为何齐青表面重视我打压何念,却还是让何念回来管木兰营吗?因为她非常清楚,如果木兰营在我手中,或许会变成一支精锐的军队,可也会锋芒毕露,它会成为那些权势之人的眼中钉,想法得到,得不到便想尽办法摧毁,而何念不会让木兰营变成那样,她只会让木兰营保持当下不好不坏的情形继续长存下去,只要她能在木兰营中无人反抗,她就会一直保住木兰营。”

    “可她和田无忌说不定早已达成交易。”阿卫担忧道。

    “这件事不会轻易收场,拖的时间越长,田无忌与她的交易关系就越脆弱。”林莫沉吟道。

    “你决定了?”阿卫吃惊道。

    林莫一只手拢着阿卫的肩,解释道:“我也舍不得这里,可这对大家都好,我不能因为私心就要跟何念在这里争个你死我活,让大家都受到牵连。”

    阿卫低低道:“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顿了一下,阿卫又接着问:“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也让你想离开?”

    林莫当即便道:“是,我答应了一人,我会好好活着,我不想对她失信。”

    “在这不行?”阿卫追问。

    “不行,在这我势必要与何念周旋,就算我一直退,何念也不会与我和平共处,我们中间夹杂了太多恩怨。”林莫眼前分明浮现何念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的愤怒带着杀意。

    “你变胆小了,你从前不是这般,一个何念而已,有什么稀奇!如今她就算回来,身上也背负着种种嫌疑,她是无法在木兰营中长呆下去的!”阿卫反驳着将林莫放置的手臂猛地推落下去。

    林莫眼睫一颤,轻压眸光,她何尝没这样挣扎过呢?

    她无意中钻进这副躯壳当中,成为了他人眼中不可欠缺的重要领航者,她为此要付出很多的努力让自己匹配上这些认可,她早已无形之中丢弃了从前那个习惯躲在角落的自己了。

    每次突破,她都感觉自己脱了一层皮,挣扎中感受那疼痛带来的部分喜悦。

    这样的喜悦并不会长久,因为它只会要求更多,每次要闭上眼睛时,林莫最初都会想:这不过是一场梦,睡一觉就好了。

    可并不是,她睁眼次数越来越多,这种自我安慰变得幼稚可笑起来。

    这不是一场梦,她们于她都是非常真实的人。

    她们不是她用来体感这场本不属于自己人生梦境的道具,她们有自己的信仰,受时代局限,与她紧紧牵绊。

    她能做到的当下,便是让她们得到安全的生存空间。

    “阿卫…”林莫不知如何开口。

    “别…别说了…”阿卫克制着情绪,始终低着头,半响才道:“如果长进在,她也会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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