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月西落,天色将明未明。

    没了月光的笼罩,天机国边境的沂翎关更是陷入了一片冷暗肃杀之中。

    只有延关和巡逻的灯火在夜风吹拂下明明灭灭。

    巡逻的副将肖素交接完事项,路过沂翎关的军中主帐。

    主帐的烛火亮了一整夜,到现在逐渐微弱,却依旧没有熄灭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挥手走进了主帐中。

    帐中的将领白日训练的兵甲都未脱下,正坐在桌案前聚精会神的处理着军中的卷帙汇报。

    “有事?”

    寒魏彰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因此并没有抬头,握着笔的手也没有停下,只是随口问道。

    “没什么事。”肖素语气轻松。

    他们从小在天乾军中一起长大,没外人的时候,是上下级更是兄弟。

    主座上的人批阅文书时坐得很直,无论多晚,无论有人没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都是一样的军人姿势。

    “那你还不去休息。”

    寒魏彰手中的卷帙正好看完,抬头嘱咐了一句。

    肖素因为他突然抬头,冷不丁的看见了寒魏彰惨白的脸,除了那双眼尾泛红的眼睛里,一如白日冷刻,严肃,差点让肖素恍惚间觉得自己在和尸体说话。

    他有些不敢也不忍再看。

    只能佯装镇定的走到帐中的烛火边。

    已燃烧成矮烛的烛光就微弱了些,随着他的伸手,此时更加暗了。

    “这些事情着急吗?前些日子,陛下已经把昭晔公主送去了苍梧和亲。

    苍梧答应停战了。战事再也不会着急了。

    你该休息了。将军。”

    帐中黯淡下的烛光,让肖素都有了几分困意。

    而寒魏彰却清醒的皱了皱眉,手中批示的笔尖因为执笔人的停顿,朱砂红墨滴落在卷帙上,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红晕。

    回过神来,他擦了擦卷帙上的红墨,晕染开来实在擦不掉只得作罢。

    “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很平静,平静而坚决。

    明明已是残烛,之上的火苗却拉的比新点燃的还烈,生怕烧的不够似的。

    “铎城之战后,天乾军只剩八万,再有一战,我们就会全军覆没,但是,苍梧却在此时停战了,真的只是为了得到昭晔公主?”

    说到这里寒魏彰不自觉的深深的皱起了眉,不知是在对自己的副将说话,还是在自己分析。

    他是沂翎关的主将,所思所想,自然要从主将之位去考虑,可他越是考虑就越是觉得,用一个女子换来的和平,让人恐惧和脆弱。

    此事,不提便罢了,提起来肖素就几乎是克制不住愤怒,双拳不自觉的紧握起来。

    “昭晔公主对我们天机国意味着什么,苍梧还要怎样?!!

    自从公主去了之后,苍梧确实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寒魏彰看了看面前的肖素,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不止是肖素,就是对天机国任何一人提起此事,都是这样的反应。

    “昭晔公主……。”

    他的表情脸色丝毫没有变化,看不出喜怒,只是说到这个名号,难免有些模糊的想起了那天在嫁辇上,遥遥一见的火红身影。

    当时不敢细看,如今也不敢细想。

    昭晔公主。

    传说,昭晔公主出生时,日月星辰有堕王成神之相,是为大凶大吉,大破大立。因此从小就被皇帝避讳,寄养在天机神神殿里。

    传说,昭晔公主长大后是天机第一的美人,却青灯侍神,为万民祈福,未曾婚嫁。因此亦被民间称为神圣公主。

    传说,昭晔公主和蔼可亲,会在天都庙会上,扮成舞娘、歌艺、卖花女、说书人,与民同乐。

    传说不论在天机国的哪个城州,只要去天机神庙中,虔诚的说出自己的愿望就会被她听见和实现。

    …………。

    太多的传说让这位昭晔公主,在天机国民间的信仰上有着极高的威望,德报丰厚,有口皆碑。

    因而,此次送出昭晔公主给蛮荒的苍梧国,对天机来说,着实是灭神折福的莫大羞辱。

    寒魏彰看着肖素,语气依旧。他的话中不带安慰,坚定的只是陈述。

    “若是能停战到天乾军恢复,昭晔公主总有一天会迎回来。何况……。”

    寒魏彰说道这里迟疑了片刻,

    何况什么?

    他隐隐的觉着不安,可这不安,又实在没有任何的依据可言,更不能无妄的传递给属下。

    “没什么。”

    寒魏彰合上桌案上的卷帙,转了话题,他说起了还是现在自己能做到的一些事:

    “典军司的运粮队伍,这几日就会进关。

    关内剩下的粮,各营上报的人数和军需,我今天已经核对好了。

    等粮车进关,仔细检查。

    这次天都运来的粮食,需关内一直坚持三月,马虎不得。”

    他话说的多了气息有些接不上,不得不停下来顿了片刻,但是他隐藏的极好,似乎只是一边思考一边说话的缘故,不仅慢,也稳重了很多。

    “天乾军如今的人数太少,我已经向陛下申请了征召和从天佑中军,和天坤内军重新调人扩军。

    军报已经写上去了,天都的回复还没有来。

    等人来了,兵训和重编还要你多多费心。”

    说道这,寒魏彰眼神有些晦暗,但是他隐藏的极好。

    天乾军是天机国最吃力不讨好的边军,如今刚刚兵败铎城,折损近二十万守军,因此让天机国不得不送出公主求和,更是让天乾军凭遭迁怒,在天机国上下抬不起头来。

    因此,天乾军重新召兵一事,恐怕一时半会很难有所起色。

    如此想来,他作为剩下的天乾军最高统帅也确实还难卸甲安心。

    肖素终究还是止了灭烛的心,反而挑烛让烛火亮了些。

    看着这些流淌着烛泪,几乎要见底的烛还在燃烧的模样。

    他突然回身,看向因为说了很多而眼角更红的寒魏彰。

    上座的主将有着笔直的坐姿,面无表情的冷肃,丝毫不见熬了一晚的困倦。

    清醒的几乎要让人忘了帐外的时间。

    无论是提起昭晔公主,提起天乾军不久前在铎城的大败,还是提起军中在战败后严峻的军粮短缺和人员短缺,都不见一丝的愤怒和慌乱或者别的情绪波动。

    肖素忍不住问道:

    “将军,你当真没事吗?”

    寒魏彰因为喘,兵甲下胸腔起伏,只是兵甲铁铠遮掩极好,无论怎么喘被兵甲压着,看不出来。

    他正色看着肖素狐疑打量的模样,回道:

    “我没事。”

    肖素被那斩钉截铁的回复得愣了一下,他只能换了一种问法委婉道:

    “将军,我们一起在军中长大,我只是觉得你自从铎城霜州回来之后,就变了。”

    无论是说话放慢,还是从天机国从霜州沦陷,直到兵败铎城后,都一直显得有些病态苍白的脸色,总让他这个发小有些不放心。

    可是,军中的大夫也说了,他的身体不论是外伤还是内伤确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寒魏彰直视他,依旧眸色沉沉看不出任何的喜忧。只是陈述道:

    “爹和叔父都不在了,现在天乾军还得靠我,我自然会稳重一点。你放心。”

    闻言,想起两位老将军,肖素有些难过,不知怎么的,他看着寒魏彰,总想起了方才那燃烧到最后的烛,和时刻绷紧近乎要断的弓弦。

    他低头掩了掩就要控制不住的泪光,再一次劝道:

    “将军,天乾军从开国就跟着寒氏,现在二位老将军战死。天乾都仰仗你一人,我们绝不认别人,也不知道没了你,我们会怎么样。所以,将军哪怕是为了天乾军也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寒魏彰微不可见的抿了抿唇,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只是嗯了一声。

    说罢真的像是听了劝,站起身。

    刚要说什么,言语却淹没在响彻沂翎关的紧急的鸣金开关的声响中。

    战事当真停了吗?

    鸣金未歇,马蹄声在主帐门前停下,一身血污的布衣连跌带撞的几乎是从马上摔进了主帐。

    被迎上来的肖素一把扶住。

    “将军,关外出事……,出事了!”

    沂翎关外,延绵的连山横越交错与稀稀落落的平原凹地,组成山棱平原的棋盘地貌。

    太阳还未升起,天色却已有些灰青。青色的天空中,玄鹰盘旋。时不时响起鹰啼。

    高空中一双鹰眼,凌厉的看着百人的队伍在这山川平原的棋盘间缓缓移动着。

    这些人都是衣衫褴褛破烂,有的穿着破烂的草鞋,有的光着脚,走在砂石杂草丛生的路上。

    一路的鲜血被踩踏着,洒洒落落了一条红路。

    他们沉默着移动,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在移动的队伍前后,是看管他们的苍梧兵。

    看管的苍梧兵虽然不多,却各个体壮如牛,高大如山。

    他们的甲胄兵器上,配着杂乱的兽毛骨牙。

    其中那苍梧领队的头胄上,装饰着野猪的獠牙和鬃毛,在将明不明的天色中张牙舞爪,一身军甲盖着,也遮不住便便大腹的身形,倒像野猪成精了一般。

    此时,他旁边的手下,正借着天光,看着旁边的地形和树木。

    朝野猪首领道:

    “老大,我们刚才路过的就是世子说的云谷了,世子让我们在这里等他的人来接应,看来是我们来早了。”

    闻言,野猪首领满不耐烦的停了脚步,也打量了一圈周围,

    “你确定这里就是云谷吗?我怎么看这里的山谷平原都差不多?别弄错了。”

    手下忙道:

    “老大,你放心吧,世子特地说过,云谷上长着一棵树,状似云霞伞盖,遮蔽谷顶,您亲自看看,绝对不会错的。”

    说罢,不止是那野猪兵,周围的苍梧兵的眼光都好奇的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果然见到了所言的云霞伞盖之树。

    众人放心下来,野猪首领也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

    “传令下去,停!”

    说罢,他自己一屁股先坐在了路边的厚草上。开始骂骂咧咧的朝身边的人抱怨:

    “这群天机的奴隶!也就是世子守铎城,才会派咱们追回。

    这些人跑了又怎样,就该追到就地屠了,还用得着废这个力气。

    你说,自从我们苍梧接手了铎城,亏待这些天机人了么?!!!

    白眼狼,还跑,跑什么跑!”

    他说着,越说越生气。

    眼前那些沉默着的脸,明明是沉默的,眸子里却带着此时无声胜有声的不屈,愤怒和凌厉,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心里有些发憷,坐了一会,又站起来挥着手中的鞭子,霹雳直挥到团聚着的手无寸铁的人身上。

    道道见血,人群挤挤挨挨,看着是无序混乱的避闪,却是逐渐把人群中的一人,往中间后面和远离鞭子的位置挤。

    而被众人维护和拥挤的那人穿着一身破烂斗篷,在斗篷和人群的遮掩下,既看不清面目也看不清身形。只是在混乱的人群间,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难言的特殊。

    黑色斗篷被人群拥向路边的树,无论是看守还是铁鞭挥舞,这里都是一处绝佳的死角。

    这挤挤挨挨间,有人回头,小声的朝那斗篷下的人道:

    “公主,你待会找机会乘乱快走。”

    莫涟江被人群推到了树边,她听见这话,没有接话,而是站了一会,附耳贴在树干上听了片刻,从地面通过树干,隐约能听见马铁踏地的声响。有序却也急促。

    她听了清楚,花瓣似的朱唇唇角微微勾起。

    在听清之后,不仅没有逃跑,反而是拨开人群朝那前面还在挥鞭打人的苍梧兵首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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