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聊

    正在寒魏彰一筹莫展之时,军帐靠着主帐的那块布忽然动了动。

    随后那边主帐的人,小猫似的从隔壁沿着帐下撩起一个角钻进侧帐。

    他现在脑子里还是铎城的事情,厮杀,血战,饿殍,还有寒世严在铎城之战开始后愁容满面的脸。

    唯独没有关于军粮的任何回忆。

    故意被人避开了。

    他心里很乱,哪怕是看到莫涟江来了,也是抬头,又低头,装作没看见。复杂心绪还没有平复,现在只是有些不知怎么对她,让乱更乱。

    莫涟江见寒魏彰不搭理,就自己走到他桌前,拉过一张坐席,坐下,又推开自己桌案这边的卷轴,托着脸撑在桌案上,等着。

    寒魏彰目光还在空白的卷帙上,可声音却是伪装的十分平静道:

    “你可以从正门进来。”

    “你生气了?”莫涟江问道。

    随后,没等他回答,她十分笃定道:

    “吴炎说保我回天都的时候,你害怕了,你生气了。”

    寒魏彰闻言,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帐中的烛火映照在她的眼眸里,如倒影星空的水潭,璀璨纯澈却黑的柔和。

    他本来就乱的心绪,彻底乱成了一团麻。

    他别过头闭了闭眼,再睁眼,彻底放弃了思索脑海里原本就没有的事情,干脆合上了桌案上的空白卷帙,换了一本崭新的军书。淡淡道:

    “我没有。”

    莫涟江看他否认了,半饷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寒魏彰佯装看书的等了一会,可这满页的字就是一个都没有看进去。

    烛光晃动,主帐里静的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终于,寒魏彰还是忍不住,看向旁边撑着脸,只是百无聊赖的,猫儿似的伏在案上,葱葱玉指玩着桌案上的镇纸的莫涟江问道:

    “你认识吴炎吗?你和他很熟?”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酸和奇怪,他关心这个做什么。

    “认识,但不熟。”

    莫涟江坐端正了,看他对这个竟然感兴趣,还以为他对吴炎新奇,也没有多想,这就和他说道:

    “在天都,男女老少都认识吴炎,毕竟长得这样好,出生名门,又前途无量的将军谁不喜欢呢?天都还有他的画册,卖的可好了。鎏金限量版,买都买不到。”

    寒魏彰看她那谈起八卦的热心劲儿,觉得没什么不好的,这样无忧无虑的欢喜,在他们边关看来,是一种幸运。

    莫涟江说完,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又自言自语的念叨一遍:

    “长得好,出生名门,前途无量的将军……。”

    又看了看寒魏彰,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面前的寒魏彰,不是也是吗?

    “将军,你要是在天都,可就没有吴炎什么事了。”

    寒魏彰有些哭笑不得,他暗自想着,天都还真是闲的厉害。

    说到这,莫涟江不无可惜的接着道:“不过,我以前在天机神殿,神殿不许进这种画册。

    说来也巧,有次我偷偷溜出神殿玩,就是为了看画册去,没想到吴炎竟然就去了神殿,说要拜见我,那我哪里在啊,神殿里的人就代我给拒了。

    那次没看见,吴炎也就再也没有来过神殿。我就没见过吴炎本人。

    后来,他送亲的时候,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那时候,我车上有红披,下车有盖头,哪里有心思管他搭理不搭理啊,早就忘了这茬了,也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想到这,她接着感慨道:

    “我肯定就是那次乌龙拒了,拒了之后我又给忘了,忘了之后,送亲又没说话,给人得罪了。”

    莫涟江说到这里,啧了一声,这么一说,昭晔公主确实架子挺大,神秘高冷,还不识抬举,目中无人,把人得罪的厉害。

    寒魏彰一直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莫涟江心里心虚,从他脸上也似乎就看到了责怨,她哎呀一声,解释晚矣,道:

    “这我哪里知道嘛,我冤枉啊。我又不是故意摆架子。”

    寒魏彰听到这里,是明白了,以吴炎那万众瞩目,任性又心高气傲的样子,都专程去拜见昭晔公主了。

    结果公主不仅没有立刻拜倒马下,成就一段传说公主和白马将军的佳话,还被人摆起架子,冷遇和拒见了。

    能不生气吗?

    其后,莫涟江又把这茬事,这个人给忘了。

    能不更耿耿于怀吗?

    而对于吴炎,越是什么都有,就越是对得不到的斤斤计较,所以今日想要把她送给苍梧人的报复和痴狂也就不稀奇了。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评价什么,要说责怨那就更没有了。就觉得有些意思,还莫名其妙的因为这开始的乌龙欢喜。

    他听完了片刻,才哦了一声。

    想想又觉得这哦的反应似乎有些太敷衍了,但是其实他每一个字都听得非常认真,便又随口接了一句,以示自己在认真听故事,问道:

    “画册好看吗?”

    莫涟江十分客观公允的评判道:

    “吴炎本人不如画册好看,倒是将军比画册上的人还好看。”

    也就是说,从美貌程度上看,寒魏彰大于画册大于吴炎,是跨越等级的美貌。

    寒魏彰以前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别人说他长得好之类,而且自从他当上天乾主将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此时,莫涟江提起,他恍惚间有种被人夸长得好看是上辈子的事情的错觉。

    莫涟江说这话,除了客观,也是想看看他笑,或是别的什么表情。

    毕竟一般人在听见这样的话之后,无论是得意喜悦,还是不悦或是谦虚害羞,总会有一些表示。

    可是,这个人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有些恍惚,似乎这些最平常,最普普通通事情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她想到了今日见到的吴炎,相仿的年纪,在天都能哭能笑,能穿漂亮的铠甲耀武扬威,而在边关的寒魏彰连夸他一句长得好看,都毫无反应。

    莫涟江眼中的怜悯和惋惜也藏得很好,并且,她打算说点其他的玩笑来遮掩一下她心底泛起的酸苦。

    她笑得天真又说得极其认真的保证道:

    “将军要是对画册感兴趣,下次我回天都我可以给将军一本,以我昭晔公主的身份,送将军一本鎏金限量的也不是不行。”

    寒魏彰原本是没有说什么,但是想起吴炎那样,就不禁满头黑线,莫涟江的这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反应一下了。

    连忙拒绝道:

    “不不不,不必了,我不感兴趣。”

    他赶忙岔开这画册的问题,又问:

    “涟江是你的名字吗?”

    不过,这话说的,他想想一开始他也不知道昭晔公主的名字,还是莫涟江亲自告诉他,他才知道。

    莫涟江:“是啊,只是在天都大家都叫我封号昭晔,或者公主,涟江这个名字,不仅知道的人比较少,会叫这个名字的人更少了。”

    她说着,扒着手指头道:“不过,现在你也知道,沂翎关的人也知道。昭晔公主叫莫涟江,这事情奇怪吗?那我问你,徽铮太子叫什么?”

    寒魏彰还真被问住了,他大概只能说出当朝皇帝的名讳。至于底下的皇子王孙一一叫什么,知道个封号就行了,哪里记得那么清楚了。

    “徽铮太子莫林樵啊,所以你看太子的名字知道的人都少,那知道我名字的也不多吧。”

    她回答完,等他接着问。

    寒魏彰点点头,又道:

    “天都来的人,怎么都不认得你的长相?吴炎在意你,也看不出来?”

    虽然说是灯下黑,但是怎么说她这样非凡的眉眼,怎么是能轻易被掩盖的。哪怕她伪装的再好,吴炎竟然全程看不出。

    说到这,莫涟江靠着桌案,多少有些带着笑意的戏谑讽刺:

    “恐怕吴炎的要找的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公主,昭晔公主该是什么样?

    貌美娇柔,单纯矜贵,高高在上。现在又和亲苍梧,楚楚可怜,多带劲。啧~。”

    莫涟江自己还把自己说感动了,突然觉得倒也未尝不可。不过,这毕竟不是她,所以,她话锋一转还是总结道:

    “所以,我今天哪怕是出现在他眼前,哪怕我的长相和画像有三四分相像,我也不是他要找的公主。”

    明明莫涟江这会都快自己演起自己来了。

    寒魏彰却认真像是在听军情似的听她说着,他听完迟疑了一会,这会倒是能评价道:

    “我觉得现在的你挺好。只要你能开心,能保护好自己,就不用在意外人对公主该如何的定势。”

    天乾慕强。以实力论事,并不在意这种虚名。

    莫涟江毫不谦虚的一笑,凑上前,替他翻了书页,但是又故意的一次翻了两页。

    知道他有没有真的在看书,但是还是提醒道:

    “该翻页了。”

    莫涟江在烛光下看着寒魏彰,明明是久在边关,却白皙干净如玉,难掩的耀眼华容。所穿所配也不过和天乾其他军兵一样的玄衣铁甲,骑兵长刀。没什么特殊的,又似乎处处都是特殊的。

    甚至,连吴炎都能一眼看出,此人就是天乾主将,绝无他人。

    莫涟江忽然想起什么的,逗道:

    “我看你今天多看了两眼吴炎的银铠,方才又问了那么多关于吴炎的事情,你是不是很羡慕?”

    寒魏彰看着被翻开的书页,他倒是没有觉得自己问了很多关于吴炎的事情 ,回道:

    “羡慕?羡慕在战场上被当成活靶子吗?”

    他扫了两眼,才发觉内容不对,这又自己往回翻了一页。

    “幼稚。”

    也不知在说吴炎,还是在说莫涟江。

    莫涟江看着他笑了笑,道:“不过,吴炎这么热心,亲自来找却是个好事,找公主这种事情,你想,要是吴炎都盖棺定论说沂翎关没有,没有找到,那别人还敢多事吗?

    多事再来,不是打吴炎,和他背后的天坤总将吴毅的脸吗?所以说,无论昭晔公主在哪里,都一定不在沂翎关。而且,以吴炎的性子,就算不甘心,找不了苍梧,那也会去随城再找找,那可就时间久咯。”

    寒魏彰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问道:

    “你知道来找你的会是吴炎?”

    莫涟江笑的有些无语道:“将军,你把我当什么了?天机神吗?

    我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得那么准的。总会有一些意料之外,我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就像得罪吴炎,就像……。”

    遇到你。

    寒魏彰看她突然不说话了,他还听着,而且很感兴趣什么事情是她预料不到的,问道:

    “就像什么?”

    莫涟江顿了半饷,笑嘻嘻的没个正形的说道:

    “就像从明天开始,我就是天乾军的随军下仓官啦。我可是第一次当官。”

    “你真把自己当下仓官了?”

    “那当然了。”

    …………。

    帐中的灯烛亮着,映照着桌案前两人的身影,分割了前后的暗影。沂翎关的夜色一样,又似乎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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