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岐

    莫涟江和寒魏彰两人说完,都沉默了。

    他们的马走得很慢,莫涟江的裤脚却被人冷不丁的抓住了。

    她被吓的一低头,这才看见他们已经出了随城的城门,走在随州的地界上,夜色里的两边路上,躺倒着不少流民和饿殍。

    仅有一墙之隔的随城城内城外,竟然是丰衣足食的天堂和饿民遍地的地狱。

    而刚刚拽住的她裤脚的就是那在路边还有些力气的流民。

    “军爷,军爷……给点吃的吧。求求你们了。”

    莫涟江看着皮包骨骷髅,在夜色中都看不出这人是男是女。

    她有些害怕的往寒魏彰怀里缩了缩,只是一拽就收回了裤脚,可是这哀求声跟着,她又忍不住偷看。

    “应该带些银子了。”

    她不无惋惜的小声喃喃。

    寒魏彰回头看了一眼,本想安慰这时候就是带了银子也没什么用,又想只是空口安慰有什么用,算了罢。

    好在他虽然没有在身上带银子的习惯,却有带些吃的的习惯。

    便从兵甲和衣服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块早晨临出门前多拿的干饼,掰了一小块留下,又把剩下的一整块从马上递给了骷髅,提醒道:

    “慢点吃,别噎着。”

    那人一把夺过了,饿的眼睛都红了,哪里还顾得上感谢和慢点,再也没力气走一步,坐在了地上一整个塞进了嘴里。

    此次出城的突然,跟着的天佑军都没有随身带军粮,而楚择又觉得到了前面的驿站,众人也就能吃晚饭了。

    别的流民看到了,纷纷围了上来,乞讨哀求,又纷纷被推倒在了路边。

    寒魏彰把手中掰下的一小块,连忙塞进了嘴里,怕这些人看到了,饿极了上来哄抢。

    嚼着,忍不住道:“这天佑军服没有口袋,我放了一天就担心落了。”

    他嚼着侧脸鼓了鼓,说完低头一看莫涟江正看着他,他这一口都不知要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完了,忘了身前还有个公主?

    这最后一口,就是下意识的自己给吃了。

    他多少有些尴尬,道:

    “我也就带了这么一块。”

    莫涟江连忙捂住他嘴,把他脸侧的那一块鼓着按了下去,道:

    “你快吃,咽下去,我不吃,我没有胃口。”

    确定他全部咽下去了才松开手。

    问道:“你怎么知道带吃的?”

    寒魏彰有些无辜:“边关有银钱,吃食一时半会也难买,铎城战后就有了这样的习惯。而且,这不是万一哪一顿饭吃晚了,我能垫一垫,免得你责怪我没有吃饭,照顾身体了。”

    他说到这里,特地补充道:

    “我怕你罚我。”

    莫涟江想起他以前藏糖的事,又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心虚的别过脸,后勃颈都红了,只是在夜色里看不太出来。

    她心脏跳的咚咚的,不自觉的在马上往前挪了挪,避开些身后的人。

    心中暗暗后悔:下次还是不能想这样的罚人办法了。

    “你再往前就要坐到马头上去了。”

    寒魏彰忍不住笑了,伸手把她拉了回来,重新在怀里抱了抱,道:

    “现在什么时候,我有数。你放心。”

    这话说的,莫涟江此刻不仅后悔,还愧疚了。

    寒魏彰不逗她了,准备说些别的,也确实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你以前和亲路过随州的时候,没有见过吗?”

    莫涟江叹了一声,再次看向四周在夜色里也显荒凉的随州,冬天的风哀嚎呼啸吹来。

    “那时候,只知道随州人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寒魏彰想想也是,和亲车队是皇家车队,前后左右都有天坤军护卫,这些流民哪里能接近公主车驾,就是出现在视野里,应该都被清理了。

    他又多少感慨道:

    “我这也是第一次到天佑军的地界。

    我常听人说,边关艰苦,天机内城内州都十分富庶,看样子,至少随州,也不比我们铎城三州好多少。”

    莫涟江想了想,宽慰道:“边关常年和苍梧征战,百姓流离,农田被毁,军需消耗,艰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等以后停战了,就会好了。”

    寒魏彰想到未来,有莫涟江,她说会好,那就一定会好。

    他甚至觉得,在不久的将来,边关的铎城三州有莫涟江在,定会比天机的任何地方好。只是想来都觉得暖暖的带着喜悦和期望的光明。

    那是太阳落入怀中,照耀苦寒之地的光明。

    他压了压喜悦,稳住情绪,道:“嗯。”

    莫涟江不解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偷乐什么呢?”

    她都不清楚这是哪句话说在这人的乐点上了。

    “没什么。”

    寒魏彰敷衍过去,解释不来。

    而且,话间,前面就是商队落脚的驿站了。

    寒魏彰下马,牵着莫涟江的马到了骑兵队伍里,隐没在楚择带去的队伍的骑兵和步兵当中。

    霍岐带着重兵正等在驿站外的荒地上。

    他们既没有点火把,也没有打旗号,见到楚择远远的来了,倒是只有他一人等在楚择到来的路上。

    “霍将军。”

    楚择带了人马,看着霍岐亲身在途中一人孤站着等着,还有段距离,就立刻翻身下马,上前拜道:

    “楚择在城中搜查来迟,任霍将军处置。”

    霍岐扶起他,眉目如常,十分喜悦道:“不耽误,我们的人,已经围了驿站,一直到现在就是一只苍蝇也没飞出来。就等你带人杀进去了。”

    楚择站起身,低垂的头脸上隐隐察觉不对劲。

    “霍将军……。可有确切的消息那商队里藏了人?若真藏了昭晔公主…也…。”

    霍岐听到这里,宽厚的手掌一把拍上了楚择的肩膀,吓得原本就心里有鬼的楚择一个激灵。

    他说着话,目光如炬早已越过楚择低垂的脑袋,看向了他身后带来的军队。

    也不知有没有看到队伍中的莫涟江和寒魏彰两人,大声道:

    “哈,你什么时候,这么畏首畏尾起来了。

    昭晔公主,苍梧不要的公主。

    活着,没什么用了。死了,陛下也不会追究什么。

    这驿站不比山寨,不能用箭,不然这样的功劳,还轮到你?”

    霍岐这话说得一点也不轻,寒魏彰这是第三次看见霍岐,可就是一次比一次要厌恨此人。

    莫涟江听见了,翻了个白眼,就差切的一声了。虽然他说的是实话就是了。

    霍岐这话,分明就是说给楚择和他的手下以及向他们示威了。

    那意思即是相信公主,不如相信他了。

    莫涟江在霍岐看过来之时,却没有异常的躲避,而是看向了霍岐带来的人,她想找那个人。

    明明那个人的局已经赢了。

    此时,应该在霍岐身边崭露头角才是。

    可就像那传来的消息似的,依旧不见人影。

    消息?

    莫涟江看着远处亮灯的屋楼,猛地反应过来:驿站恭候,原来不是城中的驿站,而是随城外的驿站?!

    那人怕是早就算到了他们会被逼到驿站而来的那一步。

    这消息算什么?示威?炫耀?

    莫涟江想到这,攥紧了拳。

    随城外,冬夜的月色洒落在一人面上,他白纸似的脸上,有一条贯穿全脸的主刀疤,这主疤的旁边还有不少细小的烧灼疤痕,恍如一堆蛰伏的蜈蚣,静静的等候着。

    他俯视着一切,脸色丝毫未动,脸上的蜈蚣也并没有异动。

    但是,他看着下方的眼神已然激动的微微颤动。

    “昭晔公主……,你终于来了……。”

    楚择多少有些听懂了霍岐反常的训斥。

    霍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但是霍岐的重兵在旁,他对霍岐的篡心已起。

    此时,就算是演也要接着演下去了,不过是带人冲进去杀了这一驿站的人,顺便损失了不少的手下。

    包括那其中突然出现的两个手下。

    “霍将军说得对。楚择……这就安排。”

    楚择道,他额上已经渗出了密密的冷汗,只是被缚额挡着才没有流了下来。

    他抬起头,转过身,看向身后带来的军兵。

    而在他身后的霍岐,阴森森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在楚择背后,那样的笑容却是明明白白的映在了寒魏彰和莫涟江眼中。

    那是赢了的笑容。

    寒魏彰抬手按上剑柄,被旁边莫涟江抬马镫在寒雨剑上踢了一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楚择面色沉沉,为了活命只能道:

    “前面的驿站里是叛匪,随我进去,格杀勿论。”

    身在天佑军兵当中的莫涟江和安寒魏彰,这是知道,他们周围的天佑军对这条军令是多抗拒和抵触。

    众人奔袭一天,到现在人困马乏,还要去杀人。

    哪里有叛匪会的大摇大摆的住驿站的?

    他们是兵,不是无心无肺之人,也不是无脑无想之人。

    他们这就是去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平民。

    楚择看话说下去,根本没人动。颤抖着手,拔出了配剑,道:

    “违抗军令者,死。”

    说罢,他率先回身,眼神冷肃的看着霍岐,霍岐笑着,退开了挡着的路。

    宽慰道:

    “你先去,我们稍后就会支援。”

    他话音刚落,霍岐带来的八千军兵齐刷刷的抽出了刀兵。

    刀锋光影在黑夜中闪着杀意。

    霍岐和楚择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这些人要是再不动,原地就能被军法处置了。

    只能也硬着头皮,纷纷抽出刀,跟着楚择经过了霍岐。

    莫涟江坐在马上,并没有避嫌的看了一眼霍岐,霍岐也没有避讳的看向她。

    眼神中得意间,甚至流露出了些看向尸体的惋叹。

    两人都丝毫没有掩饰,这一眼的对视。

    楚择进了驿站。

    刚要动手斩人,就被后面追上来的寒魏彰用剑挥了开来,在他还没有动手甚至反应之前,寒雨剑的剑锋已经抵上了楚择的脖颈。

    “你!”

    楚择瞪着他,这一瞬间,他已经了然他和面前这人的武力差距所在。

    如此的年纪,如此的差距。

    他错愕,震惊,以及说不出的复杂。

    “驿站里的人听着,都不许动!”

    寒魏彰挟持着楚择,对随后纷纷进了驿站的天佑军兵,也是对驿站里看见军兵慌乱不堪的众人说道。

    陈广见寒魏彰和莫涟江赶上来,又引来此等大事,在驿站的堂中,免不得有些慌张,张口欲言,又不得不再看一看情况。

    直到看着莫涟江一脸平静的下马走了进来,朝众人诉说道,既然是既定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好慌的了。

    “都在,嗯。没什么事情。就是待会霍岐的人会推平这间驿站。”

    莫涟江拿下戴久了有些重的头胄,随手放到了桌案上。

    楚择瞪着她,眼睛都红了,怒到咆哮又被寒魏彰死死用寒雨剑压着,道:

    “是你利用我助你们离开随城,又借霍岐的手,杀了我!

    是你!是你把商队藏人的消息透露给了霍岐!”

    莫涟江闻言,本来端起茶杯的手,皱了皱眉头,都不由得放下了,茶杯重重的磕在桌上,洒了半杯的茶水。

    这么精巧的事情,她倒是希望是她。

    但是确实不是她,而是那个在城外给她和寒魏彰递消息的人,做了这一切。

    “楚将军言重了!不是我!是谁?楚将军常在随城,随城有此等人物,竟然不知吗?!”

    她愤怒道,布久了局,这次却被别人摆了一道。

    她心思深沉,但是,却也不至于狠辣至此。

    说罢,莫涟江站起身,朝驿站上下纷纷出来看热闹的人看了一圈。

    “驿站恭候……。呵。”

    她端起茶杯,朝那不知是谁的人,做了个敬的手势,一饮而尽。

    寒魏彰也知道莫涟江的意思,他压了压手中的寒雨剑,朝楚择道:

    “闭嘴!”

    随后,他看向了陈广。陈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来得及插句嘴,道:

    “殿下,将军,先前你们让我看得那张消息,我想起了那字迹在哪里见过了。

    那是随城督府,邺朔,邺督公的字迹。我以前在随城官府的布告上见过。不过,几个月前,邺督公的宅邸失火,邺督公在火里被烧死了。这事情,随城的百姓都知道,这事情都过去半年了,……他死了啊。”

    陈广说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邺朔??”

    “邺朔?!”

    莫涟江和楚择几乎是同声感慨道。

    “不可能。”

    “不可能。”

    楚择满脸的惊恐的有些迟疑道:

    “邺朔……肯定死了。”

    莫涟江闻言,眼神已经从驿站众人面上收了回来。

    她认识邺朔。

    可是,她记忆中的邺朔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要是真的是他,那这驿站里,并没有记忆中的那张脸,也就不用再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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