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

    殿门口的守卫,见是昭晔公主,只当有事,也没阻拦,莫涟江很快就远远到了殿门外,却因为殿中另外一个声音停住了脚步。

    “父皇,儿臣不明白,昭晔反正留在天都也无用,当年能送给苍梧和亲,现在送她去笼络一个边将,让他们能死心塌地守在边关,使天机再无外敌之忧,不好吗?”

    说话的,正是太子莫林樵。

    莫涟江愣住了,脚步停在了殿外,天地雨大,吵杂也掩不住冰冷。

    “蠢货!”

    明灵帝闻言,猛拍了扶手,道:

    “朕让你听着学着,可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昭晔是公主,可她不是一般的公主,寒魏彰也不是一般的边将!

    他们是潜龙,是猛虎。

    他们若安则天下安,若怒则天下动。这样的人是要关在笼子里的兽!

    天下人看着,你杀不得,你的能力在此,你用不得,这样的人,能让他们合为一处,同去边关?就凭你,还谈什么笼络?”

    莫林樵吃了一惊,却想着明灵帝竟然对昭晔和寒魏彰评价如此之高。

    他怎么看不出来,一个只知道游乐的公主,一个看着像个优伶的将军,他瞧着没什么可怕的。

    而且,这话里话外的蔑视和否认他的能力,他也有些不服,凭什么昭晔玩一玩就是潜龙了?

    “可是,昭晔既然回了天都这婚事……。”

    莫涟江在外紧张的听着,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她紧紧握着伞的手,血顺着伞柄滴落在地,又顺着水流消散不见。

    她发现,她在意,儿女情长,赐婚成亲,无论怎样也好,她还是期待那个名字,那个人。

    明灵帝挥了挥手,打住了莫林樵的话头,耐心的教导道:

    “此事不谈。婚事不成,方才的话,朕也不过是个试探。

    边关空虚,此时还需要寒魏彰,等大庆过后,放他一人回了铎城,利用昭晔做饵,还能控制他一阵。

    再过个两年等两人疏远了,杀一杀昭晔的风头,是赏给天都的哪个王公贵族,世家大夫,就看你的了。

    昭晔的婚事,是天家最大的恩典,更是你拉拢世族的一步棋,不要浪费了,更不要下错了,给自己平添烦扰。”

    莫林樵抱拳诺下,却忽然有种凄凉的悲从中来。他感觉压抑的喘不上气来,更是沉重的想崩溃。他断断续续道:

    “是……。儿臣…儿臣…明白了。”

    同样明白的,还有门外的莫涟江。

    天地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了,她仰头,看见雨滴在倒退回阴暗的天空。

    她失魂落魄的转身,掌着伞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殿下,现在雨大,您要回神殿?”

    “殿下,你的手要让太医来看看吗……。”

    莫涟江看向那些殿外的侍卫,只看见他们嘴型在动,却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话。

    她一步踏出了宫门高槛,却发现这门槛之后,竟是不阴不阳的灰空万里。

    她看天气如此,觉着手中的伞碍事,就扔了伞。

    她看见她自己坐在院子里,周围都是一些陌生的人,陌生的人脸,陌生的来回。

    坐在她对面的人正在念书,他在念什么,看什么,莫涟江也看不清楚,想问也发不出声音。

    那人抬头,也是同样陌生的看着她。

    她想问“你是谁?”

    他的脸模模糊糊,变幻了好几次,最后一变成了当年在院子里的苍梧王的模样。

    他同样也问“你是谁?”

    莫涟江被吓得退了一步,差点跌下,又被一股无形的力气扶住。

    “放开我!!放开我!!”

    “殿下!殿下!!!”宫中的侍卫被吓了一跳,握着莫涟江的肩晃了晃,才看见她失神的眸子重新聚了起来。

    “殿下是不是病了?”

    “你们放开我!”莫涟江挣扎着,看着眼前几乎是围着按着她的侍卫。

    “殿下,外面在下大雨,你不能这样出去,你手上还有伤。”

    莫林樵和冉公公听闻此事,冒雨赶来,可看见她浑身湿透了,手上还有血,她摸到的脸,衣服,和侍卫的银铠也到处都是血。

    冉公公有些不忍。朝旁边的侍卫嚷嚷着还不快去请太医。

    莫林樵来时已经听说了,莫涟江是从殿外走到了这里,她在殿外,她全都听见了,他心中还是愧疚,伸手想扶,被莫涟江一把打开了。

    “昭晔,太医马上来了,你……”

    “我没有病!!!”莫涟江愤恨的一抬头,眸子红到了不见眼白。

    她再也没有了掩饰在公主身份之下的天真烂漫,她的野心,她滔天的愤怒,这一眼一览无余。

    她挣脱那些押人的侍卫。

    那些侍卫本来也不怎么敢押她,更怕伤她落了罪,纷纷让开了。

    莫涟江就这样,走进了大雨之中,没有回头再看任何人。

    冉公公想去追,却被莫林樵拦住了。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他看着那个行走在雨幕中的身影,到底心中憋闷,他忍不住冲那个身影喊道:

    “昭晔!你是天机的公主!这就是你的命!”

    他对莫涟江喊,恍惚间,又怎么不是对他自己喊,太子,太子,万众瞩目,寄予厚望的太子。

    莫涟江停下了脚步,让冰冷的大雨劈头盖脸的冲刷着。

    她没有回头,没有辩解,甚至伸开手,让雨落的更透彻一点。

    不,这不是我的命。

    莫林樵走回内殿时候,内殿的灯烛已经全部的灭了。

    明灵帝孤独的坐在黑暗里,仿佛只是一道剪影。

    莫林樵看着那道剪影,仿佛看到了多年后的自己,他突然有些同情和凄凉。宽慰道:

    “昭晔没事,受了一些刺激,淋了一点雨,现在已经回神殿了。”

    他说完只看见一只苍老的手牢牢地攥着扶手上的纹龙。

    “嗯。”

    那道剪影回道。

    莫林樵也有些累了,他回道:“那儿臣回宫了,父皇也早些回后宫歇息。请父皇圣安。”

    黑暗中的剪影没有回话,他等了一会,终究说不出什么。他慢慢起身想走,才听见那影道:

    “朕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莫林樵心里觉得是,可嘴上总得说说场面话,可他还没开口,明灵帝就接着道:

    “但是,朕百年之后,朕的子子孙孙,朕的天下人都会记得,朕是好的帝王。”

    莫林樵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因为明灵帝所言这一句根本听不出任何需要人附和的笃定。

    他拜了拜,转身走了。

    大雨,莫涟江出现在旭成铁器铺外,她的脸色苍白冰冷,让正准备打烊的继理吓了一跳。

    “殿下……。”

    继理看了看莫涟江又看了看四周,警惕问道:“殿下怎么来的?没有人跟着?”

    莫涟江浅浅一笑,满不在意道:“从宫里走来的,这里是天都,我想一个人走,没有人能跟的了我。”

    继理点头,忙把浑身滴水的莫涟江引进了屋子,关上了铺子门。

    道:“方才少主也来了,你们怎么了?”

    他正唠叨着,见莫涟江已经朝后院先前住着的屋子走了。

    “大隐隐于市,还是这里清静。”

    莫涟江推开屋子门,走进来,似乎也没意识到浑身的雨水,在地上蜿蜒成细流。

    寒魏彰先是感觉到一阵冷意和湿气,这一抬头,还以为她穿着衣服去湖里游了一圈上来。

    他看着愣了一下。他们一个说回神殿,一个说回府,结果都是心照不宣的来了这里。

    寒魏彰在此时见她,心中一阵阵翻涌的心疼。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莫涟江觉得哪里变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但是现在这样他哪里顾得上细想,急急起身道:

    “你让我照顾身体,我都记得,那你就这么和我赌气吗?”

    他板着脸,生气归生气,倒也不耽误他在屋子里找着,翻出些干衣干布巾和疗伤的药包。

    他走着找到些就抱在怀里,转头嘱咐:

    “你先坐桌案边的椅子上,别往床上坐,别把继叔伯的床弄湿了。”

    莫涟江一言不发,也就顺势坐在了桌案边。

    寒魏彰想想还是过来,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一些,又把屋子中间的炭火盆挪了过来,放在桌案边。

    把干衣放在莫涟江手边,又用干布巾给她在头上揉了揉,道:“头发你再自己擦一擦,把干衣服换上。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我回来再把药给你换上。”

    寒魏彰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了,大祭司所言的莫涟江任性和不省心,他深以为然。

    等寒魏彰转了一圈回了屋子时候,她除了头上搭着一条布巾,就是动也没动,她撑着桌案,单薄的身背有些弯曲,似乎在想什么。可布巾挡着,又看不清楚表情。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想了许久。

    他看着那有些弯曲的身影走上前,在她身前蹲下,看着她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小声道歉:

    “今日是我一意孤行,是我把话说重了,对不起,你不要这样了。”

    莫涟江没说话。受伤的手搭在桌案边。

    寒魏彰想了想,仔细的给她擦干净又重新换上干净的伤药和布。

    莫涟江一直没说话,寒魏彰只能话多了起来,对她道:

    “你这伤不能再碰水,也不能再动了,不然要缝针了。”

    她没答应,还在想事情,寒魏彰又道:

    “我一定有办法把你带去铎城,我们私奔,我把你藏在铎城,谁都找不到你。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公主,你就是你。”

    他想着,也许不是公主还更好一点。

    听到这,莫涟江煞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可这笑容却浮的虚假,仿佛只是看着一场镜花水月的虚假。

    她眼中纠葛又挣扎的看向他,解释道:

    “我也不是因为你是天乾总将,才倾心于你。”

    寒魏彰对她毫不掩饰的“倾心”,更是心疼的厉害了。

    而他在冷静了下来之后,早就意识到了,是他误会莫涟江了。他们一起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在皇宫中,因为她说的“战利品”一事,把他气糊涂了。

    他心里疼的直懊悔,忙急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错怪你了。你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他现在就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冷。”她道。

    寒魏彰再忍不住伸手把她笼进怀里。抱着一会,还是凉,这又松开手,道:

    “先把衣服换了。”

    莫涟江始终是愣神的,乖巧的奇异。

    看她还是不动,寒魏彰只能亲手过来,给她解了湿透衣服。喃喃:

    “现在这个天气,你在雨里淋雨,淋成这样,还不换衣服,能不冷吗?”

    可很快他反而被柔柔的抱住了,她抱着很轻,却十分的眷恋。她轻轻叹气,叹出的都是冷白的寒气,

    “我在意,在意儿女情长,也在意你,我不想被当成棋子被嫁来赏去,也不想看到你娶别人,是我错了。”

    寒魏彰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不上的又甜又苦,他动容的回抱住莫涟江。

    怀里的身躯冰冷,苍白的脸贴着他的心口,扰乱了心跳的速度。

    他保证道:“这辈子,除了你,我绝不会娶任何人。”

    “今天你说逾越的时候,我还以为………。”

    莫涟江仰着脸,话还没说完就被封住了唇。

    雨下了许久,终于在后半夜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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