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

    竹帘缓缓在冰冷的刑房中放下,淡淡的日光从竹帘中虚虚透过人影,在鬼哭狼嚎的告冤和撕心裂肺的惨叫下,竹帘后的人没有说任何话,只能看见洁白的锦缎玉鞋交叠,时不时无聊似的晃个两下。

    那惨叫传千里。

    虚影却恍若看戏似的,撑着脑袋,晃着脚。时不时的拈起茶点,端起茶吹一吹,品上一口。

    整个天都,得知这样的消息,比平常反常的更冷肃了一些。

    街头依旧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人们互相看着脸色,脸上都写满了有八卦想聊而不敢聊。

    只有,堆挤了一堆衣裳破烂的或蹲或坐的流民混在乞丐堆里,无所顾忌的说着,倒是那些走客,商贩,装作不经意的路过,耳朵却在竖长听。

    这看似无人商谈,可就是这样暗流汹涌之下,那消息传的就是比街上有人叫嚷的还快。

    “听说,昭晔公主一早就去了刑部,到了就是重刑,把那些大人打得杀猪似的。”

    “他们也有今天。”

    “就算没有天乾军粮的案子,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下,有什么事不得招了……。”

    “就怕招了什么不该招的哟~。”

    墙角有一人,用破烂的草帽盖着脸,翘着的二郎腿晃悠晃悠评价道。

    “依这位兄台所见,什么是该招的?什么是不该招的?”

    那人话音刚落,旁边同样蹲着的乞丐声音幽幽的问道。

    哪怕草帽盖着脸,明显在听见那声音时候愣了片刻,之后,乖巧的放下了跷着的二郎腿。

    随后,又一手拿起草帽扣在胸口。一翻身端正的坐直了。

    拿下的草帽露出了他一半布满疤痕的脸,更配合他这一身的落魄行头。

    “见过……。”

    邺朔看着蹲在他旁边同样是一身流民打扮,遮掩了面目的莫涟江,生生把最后的公主的称呼给咽了下去。

    莫涟江拍了拍邺朔的胳膊示意他不必拘礼。

    似是旁观者,道:

    “昭晔公主一回来,就闹得天都满城的风雨。

    却不知,天都风雨最是景致,怎么能少了看风,看雨的人?”

    邺朔哈哈笑了笑。他这一笑,把身边除了莫涟江以外的乞丐流民吓得避之不及,蹲到远处去了。

    “有这样的热闹,邺大人怎么会回随城去,天都外一别,不过是邺大人的借口托词。”

    邺朔不置可否的晒着天都的雨后阳光,眯着眼想要直视天上的一轮曜日。

    “公主说的没错,邺某就是路过,思乡心切,来看看这天都风雨的景致罢了。”

    此话一出,莫涟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她不过是说个玩笑话,这狐狸倒是顺杆爬。

    她也不再和邺朔插科打诨,直接道:

    “你给我的名单,我交上去了。名单上的那些人,也在查了。”

    “公主英明。”

    莫涟江磨着牙,这一声英明,听着却总觉的心里不地道,她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我会找到真的名单,也知道我到最后还是会交出那份你给我的假的。

    因此,现在被抓进牢狱里的人,他们确实对天乾军粮失踪一事,毫不知情。

    邺大人在随城给我布局,“好心”的接近我们,一路把我们送进天都,可不仅仅是为了除了楚择,更不是为了帮我们调查天乾军粮的案子,而是为了今天这一天。大皇子和霍岐一党尽数被擒的一天。”

    邺朔唔了一声。找补似的道:

    “他们也并非毫不知情。特别是其中一些人,谁知道知不知呢?不一定是冤枉了他们。”

    他话语间,对冤枉不冤枉那些人,并不在意。而是此时现身,乐得看他们在天牢刑狱里受折磨。在天都大街上被非议。

    “就因为他们都是大皇子和霍岐一党,就要这样赶尽杀绝?你给我这份名单,是太子让你给我的吗?”

    邺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

    “可是殿下交出了我的名单,而非魏大人的名单。

    即便那些人才是真正经手天乾军粮的人,按殿下的道理,殿下现在也是太子党了?”

    莫涟江叹了一口气,盘腿坐着,胳膊肘撑着膝盖,一手托着脸,这满城风雨的搅动人,却这样云淡风轻的坐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墙角,商议着庙堂之事。

    “你不知道昨晚庆功宴上的情况,若是我不拿出你的名单,父皇怎么可能一改言辞和态度,答应彻查军粮案。

    现在朝堂上,大皇子的势力已经能压制太子,他也想借这个由头,帮太子一把,好制衡大皇子。

    我不过是顺势而为,不算太子党。

    若是军粮案不翻案,就这样一直敷衍过去,在将军心里……,在整个天乾心里,都会是过不去的坎。

    总要有人背下这个冤屈。

    而这些人,又会有新的冤屈,这冤冤相报的仇恨,到我,就结束吧。”

    莫涟江平静地淡淡道,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邺朔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一时无言,两人就这样在天都雨后天晴的朗朗耀日下安静的片刻。

    周围车水马龙,天都的沸腾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人的安静而平息片刻。

    这吵杂却让邺朔难过的说不出个为什么。

    也许是这样的悲伤太过,而惊扰了身旁同样打坐入定平静的人。

    她逆着光站起身。远远的看着什么。

    邺朔仰头,只看见阳光在那人破烂的衣上镀上了金边。

    “邺大人……,邺大人……。”

    莫涟江唤了两声,见邺朔还是痴愣着,干脆伸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却也没想他蹲的不稳还是虚弱,她明明下手不重,却把邺朔打了个趔趄。

    她笑了起来,朝跌坐在地上的邺朔伸出了手。

    邺朔这下是真的绷不住了,坐在地上拿衣袖一把一把的擦起了鼻涕和眼泪。

    “邺大人…你…?怎么了?”

    莫涟江伸出的手,有些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中,正犹豫着是哄一哄,还是收回来的时候,却被邺朔一把重重得拍开了。

    “冤屈?那些牢里的人一点也不冤!他们死了都不得叫一声冤!关你屁事!”

    莫涟江听完缓缓得蹲下,平视着邺朔因为哭泣而更显狰狞的脸。笑得有些无奈。

    邺朔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你笑,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你笑起来难看。”

    莫涟江切了一声,“昭晔公主,天机第一美人,盖世的容颜,不可能难看。”

    邺朔被这一句话噎的呲溜一声把挂在鼻尖的鼻涕又吸溜了进去。

    看他稍微平静了些,莫涟江这才道:

    “我相信邺大人隐瞒如此之久,用假名单诬陷朝中的半数官员与天乾军粮案有关。

    一定不是为了报一己私仇,更不是身为太子党而获从龙之功。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而非刑部。我想亲眼看一看,邺大人的目的。”

    邺朔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颤抖,他想了半天他为什么颤抖,因为恐惧,因为激动,因为太多太多。

    方才从莫涟江看向的方向,已经传来了兵甲拖拽敲击地面的声响。

    这样的声响,让四周原本的百姓,流民,商贩,奔逃的,谈话的,都散了开来,天地风卷云动的归于了平静。

    莫涟江再次伸手,不容邺朔拒绝的搀住了邺朔的手臂。

    邺朔虽不是武人,除了比寒魏彰瘦了些,身形上不比他矮了多少,以莫涟江一力要完全搀起他并不容易。

    与其说是搀起,倒不如说,是他相扶而起。

    邺朔站起身,面色庄重而正色。他点头道。

    “公主明白邺某。”

    天坤在街头捉流民乞丐,约莫捉了二三十人,才往一处全部用链子圈了,分了两个官兵一前一后的押送。

    “我说最近天都街头的人,怎么少了这么多。”

    莫涟江和邺朔走在队伍当中。邺朔笼着袖子,端着手腕上的铁链。像那并非锁人的铁链,而是,上朝的笏板似的。

    他平静的娓娓道来得解释道:

    “自从任礼突生变故之后,天坤就一直在街上捉人,他们把这些从天都三州以外来的人都聚在了天都城外幽山脚下。”

    莫涟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摇了摇头,

    “幽山连绵,背靠神寂海,偏天都西隅。

    是天都的葬林所在,荒芜空旷,确实是天都不二的藏人之处。想想整个天都也找不出别的收人的地方了。

    可是……这样多的人,一直押着,也不是一个办法。”

    邺朔回头,深深莫测看了一眼莫涟江,意有所指道:

    “陛下分给寒将军用来招兵的西山校场,就在幽山旁边。”

    “他招他的兵,我查我的案。”

    “公主似乎并不担心天乾这次大庆能招多少兵。”

    邺朔状似无意的随口一提。但是,莫涟江不愿意明说,他也就不再细问。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幽山押人之处。

    莫涟江看着原本荒芜,苍凉的幽山,草草的搭建了拦人木桩围栏的工事,而那勉强被建起来的能称为圈子的范围,圈着数不清的人。

    他们个个半身泥泞,面黄肌瘦。或坐或卧的就这么倒在荒草枯木泥泞之间。

    哀嚎的冰冷令人窒息。

    “军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咳咳咳咳~!!”

    “救……救…。”

    “……。”

    雨后的幽山泥泞不堪,薄薄的碎冰刚刚结起,又被人踩成渣碎。

    莫涟江停住了脚步,直到走在前方的邺朔感受到端着的铁链因为后方的人停住而被牵住了,这才回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公主说要看邺某的目的。”

    莫涟江觉得她毕竟是在边关见过霜州和沂翎关外那些大场面的人。

    可是,那毕竟是轰轰烈烈的死,他们壮烈凄惨而只得瞬间,可眼前的景象,却是成千上万生的人的苦苦挣扎。

    她只觉得害怕。

    她瞪大眼,看了一会,茫然的看向邺朔。原本以为,天机国内部的问题并非如此的惨烈和严重。

    她似乎应该叹气,可是看着这样的局面,竟是连叹气都叹不出。

    她一眼扫过去,竟然是没有看见女人和孩子。看到这,她深深皱起了眉。她几乎是下意识得咬着唇,紧张的扣着手。

    邺朔的缓缓道来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能听出这平静之下极力的克制:

    “三年前,随城三州大旱,大旱之后蝗灾瘟疫,三州凋敝,天都数次拨了随城三州救命的赈灾钱粮。

    这些钱粮被霍岐和楚择一次又一次的替换和贪墨。

    这赈灾钱粮没有一处是真的落到了百姓手中。

    随城三州的百姓不是被饿死就是流离,耕田早已荒废。

    那些报上去的难民人数,也都是户部造假冒领抚恤赈灾的空头。

    邺某身为随城督府,发现了此事之后报给了陛下也报给了太子,谁知那告书甚至送不出随城,反而招来了杀身之祸。

    后来,邺某身死名消,才得在随城外遇到昭晔公主。

    可公主也只愿意调查和参与天乾军粮一事。

    邺某没有寒将军能让公主这样的贵人出手相助的运气。

    只能用参与随城赈灾粮空领和贪墨的官员名单,替换了军粮案的名单。李代桃僵。

    魏大人的名单,是为铎城那死去的二十万天乾军伸冤。

    可铎城的逝者已逝,而邺某的名单,为的是这些活着的百姓。

    邺某对不起铎城那死去的二十万天乾军,可邺某至少能为那些还活着的随城三州的千千万万还在受苦的百姓,谋条生路。

    这条生路,就是昭晔公主,就是殿下!”

    莫涟江听完,沉默了半饷,可是被那矍铄求生的眼神看着,她的拒绝在嘴里就是说不出口。

    她听见她自己只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放心,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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