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

    快到了天黑的时分,赵瑜才看见竹帘后多了一道侍立的身影。

    莫涟江朝神侍点点头,示了谢,隔着帘幕看着地上被拖出的一道道鲜红血印子。

    赵瑜抬手,想表示今天就到这里了,却听帘幕后淡淡道:

    “继续。”

    说罢,帘幕后的身影这才站了起来,赵瑜忙道:“殿下这边歇息。”

    夜色,月明星稀,却照的一切朗朗皎洁。

    莫涟江收拾妥当坐在了刑部的院中的石凳上,赵瑜原是准备了一天审问的卷轴,堆了满堂,结果莫涟江就是进来也没有进来。

    还是属下禀告了昭晔公主在院中等候,他这才反应过来,堂中容易隔墙有耳,而院中空旷。怕是要商议什么重要的事情,才选了这么一处。

    密事无秘,才无懈可击。

    他想来,几番纠结,才挑出了其中几卷,匆匆往院中回禀了。

    果然,院中空旷,赵瑜脚步顿了顿,看着月色下,神邸般的人,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上前。

    “赵大人,来坐吧。”

    莫涟江指了指石桌另外一面的石凳道:“今夜月色如雪,人间良辰,不看有些可惜了。”

    赵瑜硬着头皮,忍不住心想,那也不至于和他半百老头一起看吧。

    他拘束得只得走来,拘束得坐下,把卷轴放在了石桌上,恭敬的回禀道:“回禀殿下,名单上的官员,共一百一十人,今日连昨夜,我等已抄家十人,提审一十七人,抄家所得书信文件往来,一十七人口供,均已在堂中,待殿下审阅。”

    赵瑜把卷轴打开,月色即便再好,他也看起来有些模糊。他一时间有些尴尬。

    让对面的莫涟江忍不住笑了一声。

    “赵大人都看不清的,我又怎么能看得清楚?”

    赵瑜明显是反映过来了,这话的一语双关,可不仅是在说桌上的卷轴看不清,也是在说这件案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小心道:“是下官顾虑不周,应该带盏灯烛来。”

    “灯烛已经在这里了。”

    赵瑜愣了半饷,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笑了,可他立马意识到失态,他连忙收了笑容,恭谦道:

    “殿下谬赞。”

    他抱了抱拳,接着道:“那下官就在此回禀情况和一些粗见。”

    莫涟江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瑜这才道:“今日提审的一十七人,无论是口供,还是抄家所得的书信证据,和边关军粮案,均无一丝瓜葛和联系。他们的口供,总结下来,也就两个字。”

    说到这里,赵瑜顿了顿,认真仔细的看了看莫涟江脸上的眼神表情。

    “冤枉。”

    果然,那眼神和表情中,完全没有出现任何的波动,无惊也无叹。

    淡定地仿佛本该如此。

    赵瑜推定了心中所想,果然彻查军粮案不过是一个幌子,说到底还是太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帝位之争。

    借军粮案,替太子打压大皇子的朝中势力罢了。

    “在彻查抄家所得的书信中,却有不少随城信件,这些人多少都有和随城霍岐将军的往来。”

    说到这里,莫涟江终于是点了点头。

    赵瑜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语气中淡淡有些失望,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除非……屈打成招。”

    与霍岐往来,更不能推到大皇子莫燧煜身上。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说到这里,莫涟江看了看赵瑜,道:“不必。再说,赵大人不是这样的人。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赵瑜顿了顿,眼神中显出些无所谓道:

    “赵瑜,酷吏,而已。”他接着道:“死不足惜。”

    莫涟江闻言,看了看眼前人。

    他们都明白。

    她拖着赵瑜在天下人面前,为了太子打压大皇子,得罪半数朝中官员,即便将来太子继位,为了显示太子的仁慈,为了平息天都众臣的怒火和恐惧。

    此次出头的莫涟江和赵瑜下场都不会太好。

    太子要动莫涟江还要忌惮边关的天乾,那赵瑜,必是死路一条。

    “值得吗?”

    莫涟江喃喃问道。“权利的争斗无休无止,真的值得吗?”

    她问道,像是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也许是庭院太深,也许是月意太凉,赵瑜猛地站了起来,官服下的手捏紧了拳,止不住的颤抖。

    他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

    “下官不党争不权斗,下官所为,皆为正统。唯有法理正统,值得。”

    莫涟江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评价这生死之辩。她拍了拍赵瑜的胳膊,示意他坐下,赵瑜梗了梗,这才坐下,有些后怕的端起石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水。

    莫涟江这才话锋一转,道:

    “赵大人可听说过,三年前随城大旱,朝廷拨粮款赈灾一事。”

    赵瑜沉吟一番,眉头深深的皱起:“殿下当时也在天都,天都放粮赈灾,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此事……。”

    两人都是聪明人,只是莫涟江一提醒,赵瑜就已经明白了怕是提起此事,是和大皇子莫燧煜和随城的霍岐有关。而这件事,绝不是冤枉。

    她目光敏锐,再次提点道:“苍梧并没有攻进天机内,百姓却如此流离,天都更是流民为患,仅仅因为铎城战乱的缘故吗?

    三年前,有人贪了随城百姓的救命粮,此次一些,百姓忍了,下次再一些,也忍了,可这终究是以纸包火。三年前的因,此次此刻的果。”

    赵瑜心里咯噔一下。

    “殿下的意思是……。”

    “军粮案,他们确是冤枉。可当年的赈灾粮贪墨一事,他们没有一个干净的。”

    赵瑜震了半天,却又觉得此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然,天都内一天比一天多的流民实在只是用边关战乱,导致百姓艰难,解释不清楚。

    他想起莫涟江回来时候的破布烂衣。

    他一时有些唏嘘,他身为天都官员只是模糊的感觉和看到那些流民。

    可他终究是放不下身段,去了解他们到底是从何而来。

    只是觉得天都之外,动荡困穷,投奔天都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赵大人……。赵大人……。”

    莫涟江见赵瑜若有所思,唤了两声才把他唤得反应过来。

    赵瑜的神色已经变了,他神色严肃,手握紧拳按在石桌上,道:

    “三年前的旧事,此时怕是早就被扫清了,现在去查,恐怕再难翻案了。”

    莫涟江有些深意的摇了摇头,微笑着压低了声音道:“赵大人,若是真能留下的蛛丝马迹,三年前能查到,别说三年后,十年后也能查到。而且,更容易查到。”

    月色在她美目中流转,却只让人不寒而栗。

    “更何况,现在整个天都皆知,我们要查铎城军粮的事情,现在去查,没有人会提防这件事。”

    赵瑜终于是反映过来,有些激动,声音也忍不住低下来道:

    “殿下的意思是……是假借军粮换粮一事,实查随城的赈灾粮贪墨?!”

    莫涟江点点头。只是嘱咐道:“此事事关天下民生,

    被人看出来。只需透露要暗查任礼上刺杀一事。勾结刺客大闹任礼的人,必在他们中间。”

    赵瑜努力的稳住手,抱上拳,却迟迟没有应下。

    “下官……下官……。”

    莫涟江觉得她交代得差不多了,她拍了拍赵瑜的肩膀,

    “我相信赵大人的能力,相信赵大人的法理正统。”

    赵瑜唇带着下颚已显花白的胡须颤抖了起来。他被这肩上的一拍,始终挺直的背稍稍佝偻了些。

    老泪在眼眶中翻滚。

    他郑重的一拜,又再深拜。

    “下官必不负……殿下重任。”

    莫涟江扶起他,又拍了拍道:“赵大人言重。此事若成,那上下和清,天机可国运百年。

    若不成,赵大人可直说是我之意,不过辞官告老,颐养天年的日子提前一些罢了。谈什么生死。

    赵大人与我不相识,依旧在聚宴上挺身而出的为我说话,这件事的调查和结果,也绝不会只有赵大人一人承担,赵大人放心。”

    赵瑜低下头,掩饰住早已忍不住的纵横老泪。

    面前的人,缓缓起身,再没有说什么,

    “天色不早了,赵大人早些歇息。”

    “下官失态。下官恭送殿下。”

    莫涟江伸手连忙制止了,“有人送,赵大人勿劳。”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完全不同于方才的笑意。

    赵瑜看到那笑意,想来天都内近来传的昭晔公主和天乾总将的事,那传说了没有一处说着逾越,却处处都是他们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君臣。

    面前的公主殿下也不过是方才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

    他的女儿也方才这样的年纪。

    可想到方才种种,他又有些唏嘘。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忍不住问道:

    “殿下此举,寒将军……同意吗?”

    这样的一局,无疑是连铎城边关数十万将士们的死都是这场天都权斗的棋子筹码。

    莫涟江闻言,本来轻快往外走的脚步生生停住了。

    月光下,她的背影站得笔直,正因为直,而失去了仙人的自得慵懒。

    她没有回答,说不出口。

    她利用了天乾。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利用天乾。

    “殿下……。”

    赵瑜看着那背影有些忍不住得心酸。

    莫涟江仰头看了看夜空中,一轮明亮的圆月,明明是那样的明亮,却如此的柔和。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负手而立,答非所问道:

    “何为正统?天下人心为正,人心归一为统。非一人一家之言。”

    赵瑜看着她微微侧过的脸。

    他也不知他自己怎么的,在那样的月色下缓缓跪下。

    行了朝堂官拜的大礼,

    “恭送殿下。”

    刑部外偏巷里的身影。

    那身影轻衣,无兵,只是站着。

    她接过门口校吏的竹灯,朝那身影走了过去。直走到近前,嘴角的上扬收也收不住,多少有些明知故问道:

    “你怎么来了。”

    寒魏彰看着她,同样眼中温柔,接过她手中的竹灯,缓缓道:“你知道我会来。”

    两人慢慢的在天都走着,寒魏彰直言道:“你有事瞒着我。”

    莫涟江沉默了半饷没有否认,状似无意的问道:“邺大人那么聪明也猜不到?”

    寒魏彰点点头。

    莫涟江想都没想,回道:“我是想,借着调查铎城军粮案,顺带把任礼刺客的事情调查清楚。

    能在天坤的眼下,把那样的图纸和攻城器械带入天都,必然是有天都内的官员,里应外合。”

    她说着,直直看着寒魏彰的神情,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似的。

    寒魏彰没答话,她连忙又道:

    “我担心和你说了,你觉得我因为任礼刺杀一事,耽误了铎城军粮案的事,这才没有和你说。”

    莫涟江说起胡话来,就是草稿都不用打一下。

    寒魏彰看了看她,嗯了一声。

    两人又走了半饷,直到远远的看见神殿了,寒魏彰才道:

    “你做事总归是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

    他浅浅的微微笑了笑。

    “以前你谋划什么都瞒着,现在你愿意和我说,我很高兴。”

    莫涟江闻言,心里沉了一下,有种溺水般的难受和窒息。她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违心的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和为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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