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鑫打着头阵，山路不难走，今夜又是朗朗月明，照着林中树影扭曲，明明晃晃。
山中极其的寂静，就是一声鸟叫都不闻，好在还有身后带着的同伴兵士的走路呼吸声，让他不是那么胆怵。
齐鑫握紧刀柄，他，一个身经百战的边关老兵，也是见惯了战场死人的人，在幽山上，他怕了。
目光所及的枯树之间，到处都是残破的尸骨。
有衣衫破烂的平民，有被刀兵砍杀的士兵。不知什么时候死在幽山上的人的白骨。
因为战事被翻开的乱葬坟，基本是找不到个全尸的，恍若人间地狱，展着死亡的种种阶段。
齐鑫翻山走着一段，这才想到，他为何怕，这要是战场，他略是能猜出这些尸体的死因是战争，他会怜悯会同情，甚至会惺惺相惜。
可现在，他猜不出这些新老尸骨的死因。或是战事，或是饥饿，或是瘟病，又或是自相残杀。
山中的冬夜的风都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好在现在还是深冬，加上幽山地势崎岖特殊，干燥无水只能靠雨水，而这些天又都没有下雨，这要是夏天又多雨，这幽山是万万不能上来了。
齐鑫沉默的想着，直到在被枯木尸体的遮掩下，眼尖得看到一道绳篱，才猛得从这种恐惧中回过神来，立马停下来。
他挥手一停，身后的队伍也以极快的速度反应停了下来。
寒魏彰是亲自在五万人之后压阵，以防天佑那边得知被破包围的追杀上来。
他走着，看着，随着幽山海拔上升，这混杂的尸体里，兵士的尸体少了。
特别是半山腰之后，几乎再没有看到过身着天佑军服的兵士。
天坤和天佑的大战几乎都在幽山脚下，随后天佑把天坤重挫赶到了山上，就开始了包围逼杀之势。
“将军，齐将军说前面有我们天乾的营防绳结。”
队内很快传了前方的消息来。
寒魏彰并无意外，这批最后剩下的天坤中，就有被收编的幽山校场新编的天乾军，这天乾军特有的营防绳结，是他亲自所教，此时倒也派上了用场。
一般，天乾军扎营之后就会在营地四周埋伏上这样特质的绳，既能防不知有绳结的敌人，也方便四周的巡逻遇到突发事件时，能多一种传递消息的办法。
寒魏彰点点头，并不意外，他回道：
“是自己人，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齐鑫按照寒魏彰传来的消息，拽动绳结，把消息传递过去，又等了片刻，绳结晃动着回复，他聚精会神的生怕漏看了半拍。
结果，绳结代表的军中消息，只有一个字“好。”
齐鑫又顿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其余天乾军，确认不是他眼花了才漏了什么内容。
“就这样？”
齐鑫嘀咕着，问着旁边人，按道理来说，应该还会告诉他们行进的方位，前方有无危险这样的重要情报，结果就一个“好”字，算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兵丁也是各个面面相觑。
齐鑫没法子，又不得耽误，道：“你们去回禀将军，我带十人先去探探路，待没事了，再来消息，剩下的人原地修整。”
他分好，按照绳结的方向，往幽山的更深的山里走去。
更幽深的山中，枯木纠葛，杂草在脚下发出干枯了多日的咔嚓咔嚓的碎响。
齐鑫顺着绳子看去，在他的印象中，怎么也得有个人迎接或是说明情况才是。
可这放眼看出，除了枯木杂草，怎么都见不到一个喘气的。
他又走了走。忽然被脚下的尸体暴起，抱住了腿脚。
“我……！！！！”
齐鑫的被吓的，脏话在嘴边是欲骂又止，被吓到极点的神经，此刻不管是一脚把抱住他腿脚的尸体踹飞了，还是挥刀把这尸体给砍了，总得立时做出些回应来。
“齐将军，齐将军，这是个人，是人，还活着。”
还好周围带来的兵丁，连忙一拥而上，稳住了齐鑫的暴走。也顺势掰开了挂在齐鑫腿上的尸体。
众人围住好不容易在幽山上看见的喘气的“尸体”，好心的试了试鼻息。
齐鑫擦了一把冷汗，见人多了，这才不怕。又悄悄捏了把冷汗，这要是放平常，这群人非得好好嘲笑他一阵，可现在也不得这样说闲打趣的空了。
“兄弟，兄弟。”
齐鑫蹲下身，拍了拍那个尸体的脸，又拿出随身带着的水袋，凑到那具尸体旁，刚凑来，那尸体猛然睁眼，眼中精光戾气真如诈尸一般。
众人被吓得，原来是好心围着看情况的，却各个退开了三四步远的安全距离。
唯有最靠近给水的齐鑫，这次倒是稳定了心神，不带怕的，讪讪笑了笑。
也算大家都被吓了一跳，扯平了。
“唉唉，慢慢喝，没人和你抢。”
齐鑫把着这“尸体”抢夺的手，倒也没有让他自己亲自哐哐的灌水，这极度脱水再灌水，他也保不准这人会不会出什么事，而且大家带了的水也不多。
他亲自喂了些，这才让那具干尸恢复了一点神志和意识。
“你们……。”
齐鑫介绍道：“我叫齐鑫，我们是寒将军带来的铎城天乾，幽山上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是天坤的人吗？”
那人闻言，眼神和脸色先是一惊，随后难以置信的握住齐鑫的胳膊，颤抖着发出了哭泣的嘶鸣声。只是这嘶鸣的哭嚎无泪，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干哭颤抖。
众人动容，再没有什么人着急逼问他，而是安静的等着他发泄完情绪。
半饷，那人喝够了水，也稳定了情绪。
他在齐鑫和一众人的拍扶下，这才缓缓道：
“我叫周聘，前不久在天都应招入天乾，后又被编入天坤。
是我和其他兄弟们，按照寒将军教的在这里扎了结营绳，以防山下天佑。
幽山断水，已达十日，天坤主力都在山顶。我们是被分到了这里守着。断水十日，山下山上都没有消息了。
没想到……。”
周聘看着眼前的齐鑫，眼前一热，又几近哽咽。
齐鑫和众人看了看，想到了寒魏彰所言的自己人，而且就前些日子的军报来看，寒魏彰确实也告诉他们，有一批天乾军被编入了天坤。
他郑重的拍了拍周聘的肩，宽慰道：“兄弟没事了，我们来了，将军也来了。”
随后，连忙安排人去通知了主力部队。
待寒魏彰与这已不足一万人的天乾汇合，又整顿救治之后，他们一行人直到天明破晓才抵达幽山山顶的天坤主力军营。几乎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直接进了大营之中。
寒魏彰看着营中东倒西歪的兵士，径直往军中的主帐而去。
还没走多远，就碰到一人披头散发，浑身脏污血渍的从主帐中奔了出来。
“水……水…来了…。”
他叫嚣着，却在看见寒魏彰之后，直直停住了脚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又扫过众人，在看见天乾的军旗之时，露出扭曲又恐惧的见到恶魔般的神情。
疯子愣住了，随后转身，头也不回，一言不发的重新扎进了大营主帐之中。
寒魏彰停住了脚步。
齐鑫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人冲出来，又跑回去，看他也不像个兵士的模样，只当是被逼疯的粮官了。
不由得问道。
“天坤里怎么的还有疯子？”
“太子莫林樵。”
“啊？！”
齐鑫嘴都震惊的喔出个圆。
寒魏彰皱起眉头，又缓缓道：
“我看他不像疯了。只是怕是也商量不了什么。”
莫林樵见到他转身跑了，避而不见，可不是疯子能做出的事情。
说罢，他只得拎起一旁满面死寂又还有一口气的天坤兵问道：
“吴毅在哪里？”
“吴毅？吴老将军？他……他。”
那人欲言又止的，满脸的为难。
“死了。有两天没见他从那个帐子里出来了。”旁边坐着的另一个天坤兵指着主帐旁边的帐篷说道。
寒魏彰看向他，好歹有个神志清醒的，“那现在天坤，谁在管事？”
问到此，众人唉声叹气，纷纷摇头，竟是再无一人答话。
寒魏彰看着已经瘫痪的天坤军营，多少有些无奈，又看向主帐和军帐。想到，就算吴毅不在了，恐怕还是会留下些军报情况。
“我们去军帐看看。”
他喊上了齐鑫，一起往军帐走去。
军帐里，白日黑暗，腐臭和血腥味冲天，要不是他们掀开了帐门，才有依稀的光，照亮了军帐内部。
他们走向了放着地图和情报的桌案边，也看见了就平躺在桌边，与世长辞的吴毅。
正如方才那兵丁所言，他死了，就死在了反攻的两天前。连寒魏彰都不由得有些唏嘘，三朝老臣，一代名将，竟然死的如此的落魄。
他伸手准备把搭在他身上的脏毯盖住脸面，毯下却有什么动了动。
动物？
齐鑫立时拔了刀，却被寒魏彰拦了，让他别轻举妄动。
随后，缓缓的掀开了毯子。
是个还活着的人，“吴炎？”
齐鑫惊呼。虽然他的脸上都是脏污血迹，头发散乱。
但是，还是能勉强认出。
寒魏彰倒是没有在意吴炎，他看向了吴毅的尸体。
手腕，脖颈上，竟然俱是刀伤，而盖毯下的坐席已经全被血染红了，帐中诡异的血腥味就是由此而来。
“……！”
吴炎原本是抱着这具尸体睡着，这下一下哇哇的哭了出来。
茫然无措的像个刚来世上的孩子。他听见有人喊他，他便重复道：
“你们救救他，你们救救我爹。我命令你们，我求你们……。”
他语无伦次又疯了一般道。
齐鑫看着脸色都已经灰白铁青的尸体，嘀咕道：“这里的人都在发什么疯……。”
寒魏彰看了齐鑫一眼，看他还没瞧出来，什么都没有说。
齐鑫被寒魏彰看了那一眼，就知道他知道些什么。一时间好奇心起，道：
“将军，你看出什么，你告诉我，老齐是个粗人。”
寒魏彰站起身，抬脚准备离开帐外，“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随后，走到帐外，叫来了带来的自己的兵去收殓了吴毅的尸体，再带吴炎去喝点水医治。
“将军，这军营里，不会是闹鬼了吧，怎么个个都疯疯癫癫的，你一定是见鬼了。”
齐鑫跟出来，琢磨了半天道。
“也许吧。”寒魏彰道。
“安排下去，修整一夜，收编还清醒的天坤，上报人数，明日整军，下山反攻。”
齐鑫抱拳得令应下，可听见竟然要收编天坤，他又看了看旁边的主帐，犹豫道：“此事……。”
太子莫林樵毕竟还活着，而且，寒魏彰说了他没有疯。
一路上，齐鑫虽然也听说了莫林樵下达的那些伤天害理的荒唐政令
在安排接手了山顶驻扎的军营之后。
寒魏彰带着齐鑫，就去了主帐，面见莫林樵。
不过是了解情况和汇报军情。而且，解幽山之围，最重要的还是救太子。
虽然，他因为太子此前的所作所为，十分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