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疾

    天都神殿内,莫涟江房里的灯烛,深夜依旧亮着,她房里原本就书卷极多,此时,更是堆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原本多余的圆桌茶案都被撤走了。

    只剩一方床铺,挤兑的仿佛这书山卷海里的一叶小小孤舟。

    天光破晓,又渐渐升起。这房门都没打开来过。

    直到大祭司亲自来了屋外,示意端着梳洗吃食的神侍进去。

    原以为她睡下了,结果,门一开微弱的风流都让门里的人,连连咳嗽。

    那几乎被埋在书堆里的人,满头青丝已全白发。却还在点灯熬着。

    大祭司心疼到极点,忍不住埋怨:

    “一日推一日,你还要这样多久?”

    莫涟江见大祭司来了,连忙忍了咳,又偷偷把随手放一边带血的帕子藏了起来。

    她想起身,却发现有些无力,只得仰起脸,哄道:“师祖别气,我这不是在赶了嘛,快了快了,朝堂的事情,铎城的事情,给大家的书信。我都写的差不多了,我总得交代清楚,才能放心。少则三五天,多则……。”

    多,她此刻多希望能多一辈子。

    她梗住了。在大祭司越发铁青的脸色中止住了话头,讪讪的,很没有底气道:“多则再三五天。”

    “你什么时候考虑你自己!”

    大祭司被气的转身拂袖就走。倒是留下了神侍,搀扶着莫涟江梳洗更衣,吃些东西。

    他们每天都是如此,只是莫涟江的三五天,又三五天。直到一天,推开门,眼前的景象惊到了神侍,端着的水盆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桌案上,最后一封未完的书信上,染透了血。

    夜夜不息的烛火,在烛泪中晃动。

    寒魏彰总觉得自从回了铎城,倒是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的回来的激动,反而,心思不宁。

    这样一直的不宁,冲淡了路途中的赌气。

    “寒将军。”

    邺朔现在看到寒魏彰可说都有些怕了,他想着这样还不如路上寒魏彰不说话的时候。

    “你别问了。殿下很好。你是个武将,不要这样疑神疑鬼,你这样很打破我对武将的观念。”

    邺朔埋头在军中粮草和各营的文书之中。装作忙忙碌碌的样子,话虽如此,却根本不敢直视寒魏彰。

    “我想回天都看看,我只想见她安好。”

    寒魏彰道。

    邺朔警惕的抬头,心虚的声音都提高了,话也不由得密集了,道:

    “寒将军,你要是闲得厉害,你就去外面帮帮忙。

    练兵,重建,屯田,造屋,修路,巡营。你看哪里缺人,你就去哪里,

    现在还有谁像你一样闲的在这里问东问西,想这想那。

    还回天都,你要是见了公主,公主问你铎城怎样,堂堂天乾总将,铎城之首。你都答不出来。你忘了任礼上怎么答应的了,忘了铎城能回来多不容易了。

    到时候,公主指不定要怎么说你。你能不能想一想正业!”

    邺朔一顿劝谏和训斥,说的寒魏彰哑口无言。

    他抿了抿唇,一声不吭的站了起来。转身,掀开帐门走了,邺朔看着那沉沉背影,才恍然觉得话是不是说重了。

    “干嘛去啊?”

    寒魏彰头都没回,撂下两个字回道:“找事。”

    外面果然如邺朔所言,即便没有他的安排,所有人都热火朝天,忙忙碌碌,铎城自他亲父开始经历了长达四年的战火纷争,如今已经第五年了,终于是迎来了难得的和平安稳。

    他从军中,没有骑马,走过练兵场,走过重建的城墙兵防,有事就帮忙,没事就四处看看。

    就是这样走了一天,也不过看了铎城一角。

    他在外转了一圈,夜间还是回了军中。却看大家都欢欢喜喜的聚到了主帐里,正在谈天说地的聊着各自负责的事情。

    主帐里,热闹而灯火通明。他看到这满帐的生死之交的朋友在这样生龙活虎,有说有笑,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

    “将军,你去哪了啊,大家都在就等你了。”

    寒魏彰被齐鑫连忙招呼进来,打断了他一瞬间的伤感和感慨。

    “怎么了?”

    寒魏彰问道,毕竟也没有什么重大的议事,大家自发的这个点从各自的营中赶来聚来就有些奇怪。

    “殿下从天都来书信了,谍令一来,邺大人就把消息都说了。军报嘛,我们就等你看了,万一殿下有什么事情安排。”

    寒魏彰闻言,震了片刻,随后三步并两步的冲向了放着军报的桌案,都来不及坐下,握着书信的手都在颤抖。

    他展开书信,眼眶都红了,但是众人都看着,也不好情绪太失控,而且,看着书信上的事情也俱是正事。

    他又几乎是一字一字的看了半饷。

    “殿下说了什么啊?”

    “是啊。”

    “将军,你倒是和我们说说。”

    帐中你一言我一语的,这才把寒魏彰从波澜的心绪中拉出来。

    他看向众人,照着说了说,又一一递过去,大概就是问了大家好,说了她在天都给天乾军的后方做了打点,军饷之事绝对有保障。之后又对铎城的士农工商,军事民生,一一说了些建议,最后就是说了说虽然战事已经停了,但劝谏众人依旧需努力,不能懈怠。

    大家传看完,纷纷看向寒魏彰。

    他点了点头,道:“涟江说的是,大家把自己的部分记一记,安排去吧。”

    帐中倒是安静了。

    邺朔忍着笑意,起身道:“寒将军,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寒魏彰眼神中有些失落。他张口,显然是有想说别的话在了。可想来自己是一军之主。有些话,他现在说不得了。

    他小声嘟囔道:“是她没有别的话了。”

    声音虽小,可话间的委屈那是震耳欲聋。毕竟这书信里都是天下,铎城,百姓,当真是王者手笔,指点之言。

    就没给他单独留点只言片语的。

    众人闻言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笑得寒魏彰这才意识到,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肖素看着寒魏彰悄悄红了的耳朵。

    冲邺朔道:“邺大人,你就别再逗将军了。”

    说罢道:“将军,殿下给我们每个人都单独写了书信,邺大人故意让我们别告诉你,大家聚一起逗你。”

    齐鑫补道:“连严大人和颜小姐都有,还是我送去了。给将军的书信也在主帐里了。”

    “谁让他问。问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邺朔大笑。

    “……。”

    寒魏彰被这些人气的一时间又气,可又想笑。哭笑不得道:“都滚吧。胡闹。”

    众人这才勾肩搭背的,有说有笑的散了。

    他们走了,帐外还依稀能传来说笑声。

    “齐将军,你那是去送信?你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属你往严家酒楼跑的最勤。”

    “邺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贺兰跑的也多。”

    “那里的酱肘子和糖酥实在好吃嘛。”

    “当年殿下在军中的时候,也不见咱们老齐嘘寒问暖,又是送大氅又是送簪花送香膏的。哎呦~还我们颜小姐是从天都来的娇贵~。恶心,真恶心。”

    “他现在打只兔子都要去严家酒楼转一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

    ………。

    邺朔难得松了一口气,看着灯火通明热闹安逸的军营和边关,这里竟是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淳朴些。

    他看完自己那封的书信,叹息,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他是不知莫涟江给寒魏彰的书信里写了什么,不过不论怎么说,自从收到莫涟江的书信后,他几乎是可见的寒魏彰放心了,对重建铎城和天乾上心的当真是有了一军之主的样子。

    他此前还觉得寒魏彰疑神疑鬼,此刻却意外的好哄。

    万物相生相克,也许这就是生与克吧。

    这样几月相隔一封的书信,维持了大半年。

    西风吹,吹过落叶凋零,再无信来。

    而比起忐忑不安的邺朔,寒魏彰却竟显平静。可这样的平静却反而让邺朔更忐忑了。

    “公主在书信中是让你去天都述职了吗?还是她会来铎城。”

    邺朔想来想去,能让寒魏彰收不到天都消息依旧如此淡然的一定是莫涟江允诺了比书信更能让他安稳的事情。

    可无论是让寒魏彰去天都,还是莫涟江来铎城,邺朔都深知,以莫涟江的身体来看是不可能了。

    寒魏彰看着来试探的邺朔,平静回道:“无可奉告。”

    他没有生气,没有质问,更没有怀疑,只剩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的平静。

    邺朔被梗了一下。

    而终究无论他怎么隐瞒都是纸包不住火。

    天都传来消息,明灵帝驾崩,传位于皇女昭晔公主莫涟江。

    而新帝登基这样天大的事情,传到边关也不过是一道淡淡的旨意罢了。

    众人欢喜之余,免不得留了报信的令官一顿吃喝招待,几坛几坛的烈酒下肚之后,那令官也不得不道,不是天都对待边关敷衍潦草。

    而是,新帝登基大典根本就没有办,除了明灵帝驾崩出殡时候,昭晔公主蒙面披孝出现了一面,此后便是朝会都没有上过一次。

    神殿传言新帝有疾,正在静养。

    模糊的“有疾”,牵动的可是整个天机上下。

    自发前往神殿为新帝祈福的百姓也日渐多了起来。

    令官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消息也不胫而走。

    边关众人得知后,反应无不是叹息感慨一声陷入沉默。

    有疾。

    当年莫涟江在战场上经历了什么,他们都知道,九死一生,之后又在天都奔走操劳,听闻“有疾”,他们反而谁都不意外。

    只有寒魏彰,还像没事人一样,一切照旧,而他的反常就是让所有人更不敢在他面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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