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

    贺兰这些天,心事沉沉,吃肘子都不香了。他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后军处,闻见了那熟悉的苦涩味,才一个激灵重新振作了起来。

    他此刻也不怕着那苦药味了。

    直直的冲进了后军军医的熬药帐子,现在没了战事,这里清闲了许多,军医老大夫也难得能歇下了,成了个闲职。

    贺兰闻着味道,冲进来,嚷嚷道:“就是这个!”

    他指着冒着热气的药罐子,激动的像个孩子。

    伸手就要掀药罐子。

    被旁边的老大夫一把在手背上拍了一下,让他把手收回去。

    “你懂什么?什么这个这个!”

    老大夫正烦躁着,正巧遇见贺兰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在这里咋咋呼呼的嚷嚷。忍不住怒道。

    贺兰也听不出是不是被凶了,他只顾激动,多少有些激动到语无伦次,也是难得一口气对那老大夫道:“以前,秀才…不是殿下……也不是陛下…在…军中时候,喝那什么大补药,就这个味道,说是比吃饭还有用,药苦,喝这个好,喝这个病就能好。”

    他高兴极了,握住老大夫的胳膊晃了晃,道:“你去天都,治一治陛下。”

    “哎呀。”

    老大夫甩了贺兰的手,道:“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我熬药不是也是想帮忙的嘛。”

    他苦着一张老脸,每一条皱纹都写着为难。

    “你这老头,陛下对我们有恩,让你去天都送个药怎么都吞吞吐吐?!”

    贺兰着急,不等老大夫讲完就埋怨道。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这哪里是老夫不想去。这药……这药从药理上来说根本没什么治病的用。所有药材药效都是互相克制的,这药根本什么病也不能治。”

    “不可能。”

    贺兰像是溺水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固执的从药壶里倒了一碗一饮而净。想说明一下他喝了药之后,这药有什么好处,可他果然除了苦,什么感觉也没有。

    山似的人,登时哭了出来。

    “苦……太苦了。”

    他放下碗,用手背擦着眼泪,想说明一下自己是被苦哭了。

    老大夫唉了一声,还没说什么,却看这小山似的人,泪崩了,越哭越厉害。

    “怪我,都怪我!秀才来,是我先打了她,后来在沂翎关,也是我没用,我没有保护好她,她还替我挡了苍桀一刀,随城外我也不在,都怪我,都怪我,她可是天机的皇帝啊,我算什么,我凭什么………。”

    贺兰越说越难受,这沉了多日的心,在此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和诉说的出口。

    也不顾老大夫是不是听不听得懂,一边哭一边呜呜的说。

    老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不得说什么了。

    毕竟,他战时治伤,战后若是此时能听这人说说哭一哭,能治心伤,也是治了。

    寒魏彰和齐鑫在巡营时候,就见贺兰心不在焉沉沉郁郁的,又往后军走,他们一时担心也跟了上来。

    这就正碰见贺兰和老大夫的话,以及现在的哭诉了。

    寒魏彰站在贺兰身后,挥挥手示意老大夫不用行礼和招呼。

    随后,拍了拍贺兰后背,笃定的宽慰道:

    “没有人怪你。涟江就更不会怪你了,你是她的朋友。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如此。不要自责了,要说保护,也是我的错。”

    贺兰转身回头,看着寒魏彰嚎啕的抱上来,哭得就更厉害了。他比寒魏彰和齐鑫都高壮一些,此时却像个超大号的破布娃娃。

    齐鑫唉了一声,无论是目光还是气味也都被那药吸引了,道:

    “贺兰一提,我倒是也想起来了,是有大补药这个事情的,刚来军中还喝的,怎么后来一直就再没看陛下喝过了。”

    寒魏彰愣了一下,又拍了拍贺兰安抚好,这才把他放到一边。

    在齐鑫贺兰眼里,那却是所谓“补药”。但是,只有他知道,那是他和莫涟江的秘密,也是凰焰至毒的解药。

    后来,他的凰焰解了,也就不再需要这样的药了。

    “是啊,老夫也是好奇那天都大补方子,就偷留了药渣。

    后来忙是没空,可现在闲下来,细细研究下来,这个药,药理相冲,根本不治病。

    老夫也自己试药了许久,对强身健体没有用,更别提治病了。

    你们非要说有什么用,那就是苦味重些的水,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喝多了,别的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老大夫又解释了一遍。他直摇头,连连叹息道“也是,神殿医药天机第一,什么病,神殿也治不了?老夫也没办法……。”

    寒魏彰听了老大夫的话,也不由得直皱眉,“带些苦味的水?”

    那怎么可能治了凰焰?他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刚刚喝了一口,端着碗的手就又放下了。

    他看着老大夫的,笃定无比,道:“不对。”

    “不可能。”

    老大夫同样笃定,对医药这样的事,他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打马虎眼。

    齐鑫缓和道:“将军,你也喝过这个补药?这么个苦法,你还能尝出来不对。”

    寒魏彰又一口气把手中一碗喝尽,忍不住皱眉,他并不是故意和老大夫争,只是道:“少了什么。”

    “那药渣能熬出来的药就是这个,除非之后又加了什么。”

    “加了什么?”贺兰和齐鑫问道。

    老大夫很无奈,道:“药渣里没有的东西那老夫也不知道了。难道说…这苦味是遮什么的吗?”

    寒魏彰听闻这,仿佛被雷劈中了,他脸色苍白,立在原地,苍茫的看着其余三人。

    他明白了。凰焰的解药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是一张药方一碗汤药,汤药只是她让自己能安然接受解药的幌子。

    这药里缺的味道是血,是苦药冷后掺入血液的味道。

    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最熟悉也是最疏忽的味道。

    从一开始她就在骗他,可要是不这样,他绝对是宁死都不会接受这样的解药了。

    他在想明白的一瞬间,想哭却哭不出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看见三人的唇张合似乎在说什么。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逐渐被血色模糊。

    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着,天旋地转。

    眼前越来越红,胸腔中一股热流冲过牙关,一口血吐出,再没了意识。

    “将军!!!将军!!!”

    面前的三人看着突然落下血泪,吐血倒下的寒魏彰都是被吓坏了。

    “什么热水!能把人喝成这样!!不会有毒吧!”

    齐鑫急得扶住吓得直嚷嚷。

    “我也喝了,我怎么没事?”贺兰道。

    老大夫忙拿了银针,封了几处大穴,又一把按住人中。急得额头上豆大的汗,打湿了须发,朝齐鑫道:

    “你把他放平,衣甲解开!什么中毒!这是急火攻心!”

    等寒魏彰醒来的时候,已在主帐之中,他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帐顶,眼眶猩红着,一言不发。

    “醒了。”

    床边被放了一张座椅,坐着一人,整个帐中也只有这一人。邺朔。

    寒魏彰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比起他现在心里的自责,他根本没有力气再去责旁人。

    邺朔叹了口气,听军医和齐鑫贺兰的说了此前的事情,他知道寒魏彰这是知道了,才会有如此反应。

    “他们都被我遣走了,我有话和将军单独说。”

    邺朔直接道,这些事情,在他心里也压了太久了,此刻终于来了,也终于不用再瞒下去了。

    他倒是说得痛快。

    “当时,从天都走的时候,殿下找到我,她告诉我,在你发现凰焰的解药真相的那天,再让我转告,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若是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如此选择,她从没有片刻后悔过,也希望将军不要自责。千万保重。”

    寒魏彰听着这话,竟是熟悉,之前,他是用几乎是一样的话,安慰过贺兰。

    可转眼,安慰和被安慰的人就转换了身份。

    原来,该责怪的是他……。

    他心头一热,可想到这最后郑重地“保重”。就是难受的喘不上气,也得忍着。

    他想到了莫涟江的嘱咐,想到了大祭司看他时候的复杂和悲悯,他此时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一遍遍的嘱咐他保重,就是为了这一天,让他连寻死都做不到。

    “我知道了。”

    寒魏彰并不意外的说道。短短的四字,却似乎是花了他全身的力气。

    邺朔顿了顿,他这才又开口,道:

    “殿下嘱咐的第二件事。”

    邺朔又道,只是这件事,多少比上一件更难言,他看正好寒魏彰也躺着,这要是坐着还是站着,他倒是担心了。

    “若是有州主藩王欲乱天机,尤其是随城霍岐的余部势力,将军可以陛下亲笔诏书昭告天下。”

    寒魏彰翻身坐了起来,疑惑的看向邺朔,“诏书?你是说涟江的诏书?”

    邺朔点点头。

    当然说这里,其实莫涟江也有一个时间条件,那就是在她死后。可邺朔实在不忍心在寒魏彰面前,直言“在她死后”这四个字。

    寒魏彰起身,要跪下接诏书,被邺朔起身制止了,“将军,殿下特地嘱咐不必如此。诏书我也不念了,你自己看吧。”

    邺朔说罢,把放着诏书贴着封条的锦盒放到了坐在床边的寒魏彰手里。

    至于不念诏书,他觉得念诏书都是内侍太监的活,他来念怪怪的。

    这是新帝更替,颁布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诏书。而这道诏书竟是遗诏。

    邺朔不用看,他听莫涟江说过,诏书上可能更加的官话一些了,毕竟是写给天下人看。

    “这第二件事,殿下转告我。寒将军仁善而勇武,知人亦善任,言听进道,也不是固执偏拗之人。

    是明君仁主,众望所归,而将军所握天乾军更是一统天机的重权。此诏书只是让将军师出有名,她也是承个顺水人情。”

    寒魏彰两手颤抖的捧着诏书,看了又看,又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了看邺朔。

    又低头看了看诏书,他所有的反应都只能说是难以置信。

    诏书和邺朔所言差不多,唯一多出的复述就是寒氏和莫氏当年开国同受神佑,现莫氏王族衰微,无人可继大统,平天下,安万民,遂传位于寒氏后人。

    诏书一下,她是莫氏亡国君。

    可这样的亡国换位。是以天下万民为重,而非再一家一言的得失。

    “将军,该谢恩吧。我们所有人,天下,都该谢恩。”

    邺朔复杂而感慨道。

    所以,莫涟江把他安排到了铎城,安排至此,是让他辅佐寒魏彰重新立国的官位。属邺朔的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开国荣耀。

    寒魏彰站起身,紧紧的攥着诏书,目光猩红的盯着邺朔。明明是这诏书里外都是恩,他却显得痛苦极了。

    “这哪里是恩!”

    她也许知道,在寒魏彰的仁善勇武之外,还有“忠义”二字。所以采用死后禅位这样的事,特地成全他的忠义。

    “我…不要这天下…,我不想称帝,我只想要她活着。”

    他失魂而落寞道。

    天乾总将已经够累了,他完全不敢想那身边空无一人又冰冷的王座,对他而言是怎样的重担和折磨。

    邺朔长长的叹了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缓缓起身,道:“邺某来铎城的目的就是协助寒将军,完成殿下的嘱托,邺某仁至义尽。寒将军,好好想想吧,这是殿下对你的嘱托。这事,大家也都明白你,也明白殿下。想必今后天机上下也会明白。”

    说罢,看着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寒魏彰,他不忍再看,转身出了帐门,让他在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消息时候,静一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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