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大把盛放的迎春簇在素白瓷瓶内,携来满室春意。

    天光清亮,藕色床帐边上坠着绣着梅花的香囊,穗子的疏影投在脸上,有身着浅绿的婢女轻撩门帘,带来一阵微风,吹得穗影轻晃。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谢灵昭睁开眼,见屋内一应旧日陈设,丫鬟流竹缓缓走来。

    锦被温暖,菊枕清香,她身上还带着刚醒来的乏涩感,一时恍惚,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喟。

    “小姐午睡醒了?奴婢正打算叫您呢。”流竹放轻了声音,恐惊扰了自家主子。

    谢灵昭置若罔闻,伸手去抚坠在床前的香囊。

    梅花绣纹别样雅致,栩栩如生,触之仿若手上都沾了幽香。

    她想起自她嫁入东宫起,便再没见过床前坠着这等清秀柔软的香囊。

    大婚时是刻着鸳鸯的红琉璃,后换上了石榴纹的玉,那玉触之冰凉,意头再好,孤身一人,也不过空房冷照,可那时的谢灵昭并不怨怪太子,即便知道他有意利用自己制衡谢氏一族,也真心爱慕他。

    只要他也对自己也有真心就够了,至于是否掺杂利益纠葛,她并不在意。

    她也并不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知他是太子,身负重任,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于是她力求做一个好太子妃,温柔贤良,体贴大度,从不让娘家担心,让夫婿为难。

    却换得数九隆冬的天气里被人推到湖中,刺骨的冰水窒息般地侵入口鼻。

    她身子本就不好,根骨孱弱是从儿时就伴随着的,当下便身染风寒大病一场,本该好生将养,却被人挪到了阴冷的偏院,眼瞅着症状一日重过一日,太子从未来瞧过她一眼。

    不来也属情理之中,太子殿下平日忙于公务,若是来了反而叫她忧心,被她染了可怎么好。

    她虽是如此想的,却也渴望夫婿的关怀和体贴。

    两相思虑之下,只盼快些好起来,早日替夫君分忧,却没想到病势总不见好,终日缠绵病榻。

    不过风寒,未曾想过这般厉害,竟至于咳出了血。

    震惊之余,她罕见地觉得松快了一会儿,那位自她生病以来代行执掌东宫的侧妃关氏姗姗来迟,镶着珍珠的芍药绣鞋在她面前停下,开口便道:“你知道吧,你父兄被困的消息,毕竟在你落水前就叫人通传过了。”

    谢灵昭闭上眼睛,已然看出这位素日跟自己走得很近的关侧妃此行的不怀好意。

    见她不开口,关氏冷笑:“你却不知,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授意。”

    掷地有声的话字字如刀子一般地落下。

    谢灵昭猛地睁开眼,顾不得辨别其中圈套,病容憔悴中挣出惊惧的神情,而后剧烈地咳了几下,起伏的情绪摧枯拉朽般地耗着她的身子,“你……说清楚……”

    关氏仿佛很满意她这个反应,端详了好一会儿她惨败病容,这才舍得开口:“谢家功高震主,早该伏诛,若不是忌惮你家势大,殿下又怎会娶了你?便是看你一副不好生养,左右生不出孩子来,好用拿捏你谢家罢了,还真当太子殿下敬你爱你?厌你还来不及,你如今生病殿下可来看过?”

    谢灵昭浑身发寒,却不敢思量其中是非真伪,只当关侧妃狠毒了自己,见她重病,便来落井下石,只颤颤巍巍地沉声:“放肆!你造谣......生事......离间君......臣。”

    关侧妃不依不饶,闻声笑道:“你不信?你落水这事可有追查?谁人陷害可有后文?好姐姐,事到如今,你却还是这样天真,这里头若是没有太子殿下的默许,谁有这样的手段在东宫只手遮天。”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谢灵昭闭了闭眼睛,觉得疲惫无比。

    “流竹,请关侧......侧妃出去。”她边咳边说,却不见丫鬟流竹的身影。

    却见那关侧妃毫无离去之意,面露嫌恶:“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呢,在这里颐指气使?你谢家落罪,你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饶你一条命是殿下心慈,至于你的丫鬟,可没你这么好命。”

    “饶我一条命?”谢灵昭轻笑。

    她虽满面苍白,却容色不减,这一笑若风若雪,触到关侧妃屈居人下的阴暗回忆,只见关侧妃握紧帕子,面上游刃不再,愤恨几欲冲破眼球。

    心灰意冷之下竟感知不到身上痛苦,谢灵昭淡然开口:“你不就是来索我的命的吗?”

    “我从小便与太子殿下一同长大,那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正妃之位本该……”

    谢灵昭闭上眼睛,关侧妃似乎还在喋喋不休,她却只觉得耳鸣如雷,再听不见。

    沉浮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心如死灰,药石无医,回光返照之际望着空落落的床帐,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只觉解脱。

    唯愿来生不入帝王家。

    “小姐......小姐?”

    回忆被呼唤打断,谢灵昭回神,愣愣地望向好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丫鬟流竹。

    “小姐可是午睡魇着了?”流竹忧心地替谢灵昭披上了外衣。

    “午睡......”谢灵昭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低头见手中还捏着香囊,她拿指尖摩擦了两下,绣线不平整的手感传来,真实得很。

    难道自己没死?

    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按下。

    不会。

    谢灵昭在心底摇了摇头,那缠绵的病痛药石无医,日日难捱,意识涣散之感与死前的走马灯也绝不是假的,而如今身上却毫无症状,只似平日虚乏,已然大好,除非有华佗转世,否则......

    “如今是何时?”谢灵昭问。

    流竹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老实回答道:“回小姐的话,如今是泰康24年。”

    泰康24年......五年前,也就是她出嫁的前两年,堪堪及笄。

    谢灵昭无意攥紧了外衣,心跳急促,有些不可思议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一切还未发生前,自己尚有挽回余力之时。

    目光重新在房内游荡,一应器具摆件恰如往日,银炉细烟袅袅,花屏上鸟雀雕饰生动,仕女踏春图丝毫未改,床前的梅花绣纹的香囊还在她指尖捏过几个来回——这是她平洲老家宅子里的闺房。

    是了,她打小便身子不好,嫁入东宫前每年冬日都会回老家小住避寒。

    她眼眶酸涩,唯恐不真实地又去捏那香囊。

    被移到东宫偏院“休养”,奄奄一息之时,是没有这东西的。掌家的关侧妃只做表面功夫,床帘还是上好的绸缎,却总归是敷衍,床前孤零零的。

    红琉璃也好,玉石也罢,终归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手中的绣花香囊被手温捂热,前世仿佛大梦一场。

    “小姐......不会真魇着了吧?睡醒了就一直在捏这个香囊,可是古怪。”见谢灵昭对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梅花香囊红了眼眶,流竹心下不安,出声小心询问。

    “没有。”谢灵昭收回了手,闭了闭眼道:“睡得沉,做了个梦罢了。”

    房内敞亮温暖,不时有鸟雀的啾鸣声从窗外传来。

    谢灵昭穿好了外衣下床,身子略有些虚乏,不过是午睡后的通症,并无大碍。

    铜镜前,她望着自己尚且有些圆润的面颊,不知作何滋味地笑了笑。

    谢灵昭本就生得面容姣好,这一笑,便如春风化雨般,引得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鬓发的流竹都忍不住打趣:“小姐生的这样美,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姑爷才能匹配的上。”

    谢灵昭却再无肖想。

    触及到前世的回忆,她手按上口脂盒子,突然想起自己六岁时,出世的长公主曾言,自己命中有劫,皆因心善而起。

    谢灵昭神色自如地垂下眼睛,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只叹长公主不愧为本朝第一法师。

    心下稍作思量,便也知道这劫,容易破得很。

    不过是愿不愿。

    这些年父兄功勋卓著,名声太盛,谢家于高位战战兢兢。

    于是她自遮珠芒,总以单纯温顺的模样示人。

    而曲折精准的手段也好,繁复迷幻的圈套也罢,她并非料不到。

    若非如此,便不会有六岁时的长公主的那句“颖悟绝伦,玉映剔透”。

    既然世事不愿,人心不古,那便勿怪她牵连清白,涉及无辜。

    此生所愿不过三样:惩恶人、避太子、佑宗族。

    至于人世间的情情爱爱,镜花水月一般的东西,便罢了吧。

    已然及笄,也是时候将此事提上日程了,她不动声色地盘算着该如何在父母面前稍稍提及此事,水葱般的手指在梳妆台上轻叩。

    这时,门帘轻启,身着浅蓝的丫鬟沐月走进来,手上的托盘里是日日伴随着谢灵昭的汤药,她走近了,福了福身道:“小姐,午间的药好了。”

    沐月最后怎样了?谢灵昭不得而知,前世沐月受了她的恩赐,嫁到了外头,不知是否逃过一劫。

    此时的沐月还同流竹一般,是她的贴身丫鬟。

    谢灵昭端起药碗轻轻搅动,药匙入口,浓稠的苦涩传来,她却连眉都不曾皱,一匙接着一匙。她身子打记事起便孱弱,早已习惯了每日的汤药。

    “小姐慢些喝,小心呛口。”沐月关切地提醒道。

    流竹替谢灵昭梳完头,将梳子放下,轻叹道:“可怜我们小姐自小喝这苦药,只盼着快些好起来才是。”

    “我这是先天不足的毛病,哪里那么容易医好,你若是真心疼我,便多去寻些可口糖瓜蜜饯罢。”谢灵昭含了一颗糖球,说道。

    沐月将碗匙收好,闻声道:“说起来,我今日出门时倒是听说城里来了一位神医,医术很是了得,那位卖糖球的半瞎掌柜就是他治好的。”

    “真有这么神?”流竹惊叹。

    谢灵昭闻声抬眸,主仆二人一齐看向沐月。

    “小姐去看看吗?春寒料峭的日子早过了,外头好些树都发了芽,趁此机会出门逛逛也好。”沐月笑道。

    谢灵昭点头应允,若真能寻得这样一位杏林高手,于自己的病有益,那便再好不过。

    “听说那位神医云游四海,不仅医术了得,还貌若潘安,是位十分俊美的年轻公子。”沐月边替谢灵昭加上薄袄边道。

    如此声名远扬,谢灵昭心中暗忖,倒真对这位神医有了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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