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主仆三人正打算出门,头发梳了衣裳也换好了,只流竹要谢灵昭多穿一件,谢灵昭不肯,屋里言语多了些,谁都没留神有人进来。

    “小姐。”

    谢灵昭闻声回头,这才看到屋里多了个人。

    是母亲身边的李妈妈。

    谢灵昭此时心情颇好,笑意还留在唇边,开口问道:“李妈妈,可是母亲唤我有什么事?”

    见她着了外出的绣鞋戴了披风,李妈妈试探性地问:“小姐这是要出门去吗?”

    谢灵昭闻声点头轻“嗯”了一声,继而转身从桌前拿了枚荷包递给流竹,示意她给自己系上。

    难得谢灵昭有兴致出门,李妈妈不忍打扰,却又不得不开这个口,只得软下语气,喃喃道:“哎呦......那可真是不巧......”

    “夫人叫奴婢来知会小姐一声,说是太子殿下祭祖归程途中恰好路过此地,歇在了行宫。午时设宴,要见见几位大人,连带着家眷也请了。”

    她没去看谢灵昭的神色,低头接着禀道:“......夫人便叫小姐收拾一下,即刻就要动身了。”

    “太子......?”谢灵昭有些错愕,笑容淡去,她依稀记得前世太子只请了她的父兄一叙,如今怎的连女眷也请了?

    “小姐。”见她愣神,流竹出声提醒。

    “我知道了。”谢灵昭回过神来,“烦请李妈妈跟母亲说一声,我换件衣裳,稍后便到。”

    一头乌发重新散开,而后梳成更加正式的朝天髻。

    谢灵昭细细地打量着黄铜镜里的自己,脸颊仍有些肉,眼睛略圆,虽说已然及笄,比之昨日,到底显得稚气了些。

    想到这里,她睫毛轻颤。

    不是。

    自己本就是这副长相,温和有余,威严不足。不过是前世为昭示端庄,总要在上妆时把眼尾画长,眉尾挑高,脸颊的肉也因为操劳和久病消减下去,这才显得刻板。

    “小姐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遥想被沐月的问询拉回。

    十指轻叩桌台,谢灵昭还未开口,便听沐月说道:“宫宴繁重,如是小姐精力不济,咱们跟夫人和将军说一声,便不去了,想来太子殿下也是能体恤的。”

    不去就万事大吉了吗?谢灵昭垂着眼默想,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她抬头望向镜子,两世的脸重叠在一起。

    叩着桌台的指节微顿,谢灵昭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没事便好。”流竹跟着松了一口气,放下梳子,去挑选簪花。

    她拿起支镶珠金钗,在谢灵昭头上比照,劝道:“小姐虽然久病,但也到了年纪了,合该多出去见见人,让年轻的郎君们也瞧瞧我们家小姐的风采。”

    年轻的郎君们里面至少不能包括太子,谢灵昭如是想。

    她拦下流竹手里的金钗,换了支素雅的梅花簪。

    主仆三人出门时,马车已然等在府门外。

    “母亲。”谢灵昭挑帘上车,坐到母亲谢夫人身边。

    她心下微叹,有许多年没有跟母亲同程一辆马车了。

    谢夫人疼爱地摸了摸谢灵昭的鬓发,细细叮嘱着:“昭儿身子刚见好,此宴跟在娘身后,交际之事不必放在心上,只当去了次珍福楼,安稳吃喝便好,可知道了?”

    “知道了。”谢灵昭应着。

    母亲总是最为她操心的那个。

    为了她的病,她的婚事,她嫁入东宫后的日子。

    身为母亲,见了自己的女儿却需要屈膝行礼,能亲近说话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是如今这般一同坐在马车里。

    说到底,是自己不孝。

    谢灵昭垂眸,握住母亲的手。

    车轴声隆隆,车外的景致被帘子隔开,良久,谢夫人拨开车帘朝外观望,说道:“快到了。”

    谢灵昭闻声往外瞧去,望着越来越近行宫,只觉得母亲的手温热。

    马蹄声渐停,帘子外传来各位大人们相互问候的吉祥话,谢灵昭沉了一口气,走下车去。

    宽袖下的指甲掐在手心,不为外人所察觉的零星痛意让她无比清醒。

    她规规矩矩地跟在父母兄长身后,缓步入殿,行礼问安。

    “谢将军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谢灵昭垂着头,面若无恙。

    太子赵秉渊着一身镶着黄的宝蓝,仪表不凡,身为太子,行事做派却平易近人。

    他亲去扶了谢灵昭的父亲,道:“谢将军难得休沐,没想到脱下戎装也一派凛然,不愧是我大沈第一武将。”

    谢将军低头拱手:“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谢将军不必谦虚。你护边二十余年,击敌缴寇,开荒垦田,孤都记在心里。”

    赵秉渊笑着,接着说:“此次祭祖,多亏谢小将军一路跟随护驾,孤才得以平安至此,也只有将军与夫人,才能养出这样心细勇武的儿子......”

    夫妇二人刚要开口,就见太子目光顺着移向自家女儿,问道:“想必,这位姑娘便是谢将军的爱女了,倒是没怎么见过,多大了?”

    谢将军心中紧了紧,回道:“是臣的女儿,刚及笄不久,自小身子便不大好,不经常出门走动,让殿下见笑了。”

    他回头示意:“昭儿,给殿下请安。”

    指甲快要把手心掐破,谢灵昭依制福身,一字一句:“臣女谢灵昭,给殿下请安,祝殿下顺颂时宜,祉猷并茂。”

    “早就听闻谢家嫡女惊才绝艳,竟还生地面若明珠,将军与夫人好福气。”太子不吝溢美,慢慢踱步到谢灵昭跟前,抬了抬手,“平身。”

    非常明显的亲近之意了。

    谢灵昭仍是循规蹈矩地垂着眸,没有在纵容下小女儿般抬眼偷瞧太子容貌。

    太子心下稍落,笑意却不减,“身子不好便不宜饮酒,这里的茉莉香片不错,谢姑娘不妨尝尝。”

    “多谢殿下。”谢灵昭不卑不亢地行礼,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坐吧。”太子终于放过她。

    谢灵昭心下稍松,跟随母亲一起落座。

    这宴规模不算大,来的人也不过是地方官及其家眷,品级自是都不及谢家高。

    平洲虽气候宜人,物资丰饶,却地处偏僻,距京颇远,鲜少有皇家人踏足。如今太子亲至,虽只是途径,却也足以让地方官员全力以待。

    而太子至今尚未婚娶,自然有些人家动了心思。

    因而此宴中,适龄的女孩子来的尤其多,莺莺燕燕聚在一起,一个比一个衣着鲜亮。

    谢灵昭在平洲时日少,又不怎么出门,本就不认识几个,太子这么随口一赞,又给她招来了不少敌意,只不过大多还是会忌惮她家的地位,不怎么敢表现出来,却待她格外疏离。

    她自觉无趣,中途借口更衣,正赏着花,恰巧听见假山后有人在说小话。

    她没有听墙角的习惯,正想离开,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谢灵昭......故作......素雅......”

    这倒新奇。

    谢灵昭步子微顿,便听另一个声音道:“她故意穿得这么素雅不过是想引起太子的注意罢了,不过太子夸得再多又有何用?她身子骨那么差,不好生养,做不成太子妃。”

    这声音她倒是熟悉,是知府家的嫡幼女,前不久还去家中拜访过,跟她聊了好一会儿的京城风貌、时新事闻。

    此刻在这里说得头头是道。

    她确实故意衣着淡雅,但却是为了泯然众人。却没想到来人都这么精心打扮了,倒显得她别有用心。

    对话仍在继续。

    那人听闻她身体不好,明显松了口气,但还是稍有顾虑:“即便做不成太子妃,她家势大,做个侧妃还是有可能的......到时......”

    听到这话,知府的嫡幼女也沉默了,半天才饱含不满地嘟囔了句:“怎么偏生她福气那么好。”

    她倒是不想要这福气。

    谢灵昭苦笑,摇摇头,重新迈起步子,离开了。

    这宴吃得并不舒心,无关菜肴。

    谢灵昭面上不显,往来的态度温和有礼,滴水不漏。

    不一会儿,那相邀说她小话的二人来到她的坐席前,暗有交好之意地敬酒。

    她端起杏仁茶,一一回敬。

    “谢姑娘在平洲久住,若是平日寂寞,不妨来我家逛逛。”那位不认识的姑娘说道。

    “恕我眼拙,这位是......”谢灵昭看向知府家的嫡幼女。

    那姑娘脸上笑意僵住,见状,身旁的这位嫡幼女上前一步,拉着谢灵昭的手,熟稔热切地介绍:“她是宣抚使刘大人的妹妹,你出门少,没见过也是情理之中。”

    “原来是刘姑娘,”谢灵昭抬起秋水般的一双眸,望了她片刻,又与她碰了碰杯,这才笑道:

    “我便是福气好些,父母疼惜,这才得以每年冬日来平洲避寒,只是身子委实差得很,平日也不怎么出门,恐辜负了二位的好意。”

    说罢,见二人不安之感呼之欲出,未几,便双双寻了理由离去。

    谢灵昭浑不在意地坐下,却没看见自家母亲目光复杂地望向她。

    心思不在席面上,嚼之便无味。

    谢灵昭察觉到太子不止一次地装作不经意往她这边看,暗觉不妙,思量间一时不察,讨厌吃的蒜薹都夹到了碗里。

    “昭儿,多吃些笋子。”

    母亲夹走蒜薹,给她夹了两片脆笋,柔声道:“娘在呢。”

    谢灵昭回过神来,望向母亲。

    只见母亲神色温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行宫出来之后,谢夫人便未发一言,也未曾安慰谢灵昭什么,只将手覆在她的手背,神色肃然,似是在想对策。

    马车四平八稳地运行着,厢内一时沉闷。

    谢灵昭垂眸,手指轻轻摩着荷包的绣纹,回想着宴席上的情景。

    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的亲近之意,若是这一幕发生在御前,或是京中任何一场大宴中,都指不定会掀起什么风浪,不乏明争暗斗、刀光剑影,其中利害太子怎会不知。

    只是今日是在平洲这么个偏远地方,那便是试探。

    可就算是试探,她也只能受着,毕竟太子是君,她是臣。

    君君臣臣,亘古难解。

    想到这里,谢灵昭突然释怀轻笑。

    原本不知该如何开始筹划,太子的此番举动倒是让她探明了第一步。

    她无意间掀开帘子,甫一张望,却见外头草长莺飞,绿树新芽,春意盎然,有榆钱随风而起,飘飘悠悠地落满街口。

    商贩沿街叫卖,讨价声此消彼长,好不热闹,许久未曾见识过市井百态,此刻,只觉得万般滋味萦绕在心头。

    人间烟火气都隔在一壁之外,谢灵昭意动,开口道:“母亲,我想下车走走。”

    谢夫人回神,应着:“也好,去走走罢。”

    “只一点,春日风大,别被扑着了。”说着亲给谢灵昭系上了披风,而后叫停了马车。

    日头暖洋洋的,谢灵昭踏下马车,深吸一口气。

    上一世死前数九隆冬,梅花都被冻在枝头,如今隔世,却是一派春日盈盈。

    她停下脚步,伸手接落下的榆钱,瞧着这新翠的绿,慢慢地绽出一个笑来。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