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谢灵昭一时徘徊不定。
“小姐,现下可如何是好……?”沐月眼中的忧心几欲溢出眼眶。
谢灵昭以手扶住树干,两颊泛红,咳了两声。
来路不可回,去路却遥遥密林不见尽头。
上有山坡,下有掩坡,指尖不自觉地在树干上轻敲,山坡视野极佳,登顶或许便能找得到路,却也因此易被贼人发现,掩坡位置隐蔽,不容易被发现,却也只能避一避,以作权宜之计。
谢灵昭微顿,解开荷包,只寻得一根铁针。
“我们往下走。”她说道。
沐月见主子拿定了主意,心下安定了些,扶着谢灵昭小心下坡,“小姐注意些,这地方陡峭,有些难行。”
谢灵昭不言,同沐月两人互相搀扶着下了那坡。
她分神记了周遭位置,却不敢作记号,亦是不敢停留。
越往前,林却越密,那掩坡越高,心中不安越盛。
有不寻常的鸟啼传来,扇动翅膀扑棱棱飞走的声音略过,却不见踪影,只掉下几片树叶。
抬头看,横七竖八的枝叶遮天蔽日。
谢灵昭顿住了脚步,一时不知该不该往前走。
呼吸声与心跳声充斥着周遭的寂静,却突闻有什么疾步而来。
“噤声。”
谢灵昭拉着沐月往后退了两步。
那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咒骂交谈声:
“他娘的……小娘子……”
“主子……抓住她们。”
二人紧贴着掩坡,待脚步声从她们头顶上经过,离去半晌,这才松下来。
“瞧着他们是得了死命令,怕是难缠得很。”谢灵昭瞧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沉声开口道。
她当下仍镇定,却也无破局之策。
只道:“这地方待不得了,再往前走些。”
沐月见主子神色平静,也定了定神,主仆两个依偎着往前走。
陆行崎岖,青苔遍布,越走湿气越重,谢灵昭瞧见了,说道:“此地有离水近了,我们沿着水走,便……嘶……”
她一步踏空,竟崴了脚。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小姐!”沐月忙不迭地要搀起谢灵昭。
“别……”谢灵昭皱着眉,眼角一下子沁出泪来,还未曾从猛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
待缓了许久,谢灵昭整欲起身,却听得有微弱的水流声。
“我听见溪水声了。”她在沐月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问道:“你可有听到?”
沐月听到此话,仔细听了听,确实听到了溪水流经的声音,她点了点头。
“我们先到水边吧。”谢灵昭说。
没走两步,脚踝疼痛实在难忍,谢灵昭叹了口气,不想设个局,竟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她苦笑道:“我这脚踝,怕是崴了。”
“奴婢……奴婢背您。”沐月说着,在谢灵昭面前低下身。
谢灵昭摇摇头,“这地方不当心走都要摔个跟头,更别说背着个人了。”
沐月回头安慰她:“小姐轻得很,奴婢不怕。”
“不必了。”谢灵昭摇摇头,她思索了片刻,打定主意地开口:
“为今之计,沐月,你可愿意孤身一人顺着溪边向下走,走到那荷塘出便也出去了,到了人多的地方,找到母亲,跟她说说这里的情景,然后带人回来救我?“
“奴婢愿意,可是把小姐您独自留在这,奴婢实在放心不下。”
“你带着我反而累赘,耽误时辰。”谢灵昭劝道。
“小姐……”沐月犹豫地看着谢灵昭。
谢灵昭正色,命令道:“当下便去吧。”
“……是。”沐月见她如此模样,不敢违逆,应声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见沐月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谢灵昭摇了摇头,伸手去摸仍在钝疼的脚踝,果然已经肿了起来。
她坐在那里,将各种情形都在脑中盘算了一遍,仍是孤身一人。
水声似是变大了许多。
谢灵昭抬头,却见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竟不知什么时候乌云遍布,竟下起雨来。
还真是……连夜雨。
她把各种情形都在脑中盘算了一遍,却唯独没想过会下雨。
这地方全是土,雨下地大了,怕是遮不住。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一时脚踝剧痛,几欲站不稳。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来,将她从背后揽起。
谢灵昭本以为非得在半湿的地上滚了一圈,却不想被人救了。
她定了定神,错愕道:“王小侯爷。”
“谢姑娘……你怎么独身一人在这里?”
王修尧也很诧异,他见她出现在眼前,还以为是错觉,好在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上前两步就将人扶住了。
谢灵昭扶着树,站定,犹豫了一下,这才道:“有人要害我。”
她将如何被人追,如何逃脱,又是如何崴脚,如何叫丫鬟回去通风报信简略地说了一遍,末了,苦笑道:“却不想碰到了王小侯爷,叫你见我如此狼狈。”
她见王修尧一身靛蓝,同平日衣着喜好大有不同,便问道:“小侯爷又是为何在此?”
“我上山来采药。”
王修尧示意她去瞧随从王行背着的竹筐。
“原来如此。”
“这地方我熟,倒是能带姑娘出去,只是我不通武功,又只带了个随从,没带侍卫,装上那些歹人,怕是打不过。”
王修尧抿了抿唇,眼中关切到底藏不住,他问道:“谢姑娘脚踝可还好?走不走得动路?”
谢灵昭攥紧手心,缓缓摇了摇头。
“前头不远处有个山洞,我们可以到那里暂避,这里头恰就有活血化瘀的药,我可为谢姑娘简单处理一下。”
王修尧伸手指明方向,又看向谢灵昭,“我背谢姑娘过去可好?”
“此地路滑,怕是……”
谢灵昭挣扎了片刻,却见王修尧正色道:“那山洞并不算很远,但谢姑娘既走不了路,我又是个男子,力气大些,又对这片熟悉,自是没什么大碍。“
全然未曾想过男女大防。
谢灵昭哑然失笑,顷刻间,也将什么男女大防抛诸脑后,轻轻点了点头。
王修尧倾下身,叫她靠在自己的背上。
甫一背起,用了些力气,却不想身后的姑娘这样轻,一时用力过猛,差点摔倒。
谢灵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他。
“不想谢姑娘这样轻。”王修尧感叹着,稳稳往前走去。
心悦的姑娘腕子揽在他的颈间,呼吸起伏,体温透过夏季两层薄薄的衣衫穿过来。
王修尧耳朵泛起了微微的薄红。
他瞧着脚下,心中刚起了旖旎的念头,便压了下去,谴责自己谢姑娘脚踝都摔成这样,竟然还有空想这些,却仍时不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于是反复在两种念头间不断徘徊,一时心中复杂。
谢灵昭却却不知身下的人竟想的这样多。
她从未被男子背过,只觉这人看着瘦削,臂膀竟这样有力,背起她游刃有余。
雨滴落在王小侯爷漆黑的发间,谢灵昭却似是觉得,落在了她的心间。
那山洞确在不远处,不过数十步,便见碎石逐渐完整,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山洞。
走进去,虽空空荡荡,但到底能遮风避雨。
谢灵昭坐在干燥的青石上,裙角沾了泥,发髻也乱了,些许碎发垂下来,如此狼狈都叫王修尧看去了,她垂眸:“多谢王小侯爷搭救之恩,我实在感激。”
“谢姑娘不必客气,我不过是恰巧碰到了。”
王修尧边说边上前两步,走到谢灵昭面前,又叫自己的随从去门口守着,复又蹲下,看向谢灵昭,眼神做询问之意。
“谢姑娘,可否让在下看一看你的脚伤?”
谢灵昭闻声,轻轻拽起裤脚,将红肿的脚踝漏出来。
见那雪白的肌肤上的红连成一片,王修尧心有不忍,他边道“冒犯了”,边拿腕子抬起谢灵昭的小腿,修长的手指轻按红肿周围的肌肤,便温和却认真地问疼不疼。
谢灵昭见他一边道着“冒犯”,一边却毫无迟疑,心下好笑,这尘世间的规矩他学了个十成十,却并不放在心上。
又见他问诊时换了个人般,万般熨帖,两相比较,心跳竟快了几分。
意识到此的当下,谢灵昭欲将自己冷静地抽离,却忽想到他曾经说过:“拒我只需无意,无须自抑“。当下心脏抽动了两下,竟不敢抬头看他。
“谢姑娘。”却听他叫她。
谢灵昭仓促抬头,“怎么了?”
“不必紧张,不会很疼的。”
一双明丽上挑的眼睛里是郑重的保证与宽慰,谢灵昭继而笑了,她本欲说话,却见王修尧隔着她踩了泥的鞋,轻轻动了两下,问她道:“这样疼吗?”
那鞋底的黄泥沾在他洁净白皙的手上,却不见他有任何芥蒂,谢灵昭怔怔地瞧着,轻轻地摇头,说:“不疼。”
“如此,我便明了了。”
王修尧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此时也在对他心心念念,只在背篓里翻找了些草药,借石头捣碎,悉数敷在了谢灵昭的脚踝上。
他道:“虽简陋了些,但及时处理,后头再正经处理起来,便容易一些。”
谢灵昭抱膝,低头瞧着,猝不及防间,与这人抬起的头离地极近,一时四目相对。
王修尧见她眼中柔情意动,喉结上下起伏了两下,忍不住开口:“谢姑娘,可是对我有了……几分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