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

    谢灵昭重复了一遍兄长的话:“殿下所言极是。”

    谢明诚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放她离开。

    太子见她如此模样,不知是假意还是真情,对着自家兄长乖顺的很,他也是喜欢极了。

    是前世他惯常见的那个模样。

    他以为他遭此劫难,带着记忆重生转世,脾气凛冽是理所应当,却不想只是对着他。

    太子心中泛起阵阵酸涩,也渴望那一抹前世太不珍惜,今生却得不到的柔情。

    -

    不觉已经入秋。

    同王小侯爷游历人间至今未归一样,谢灵昭父亲奉命出征的这一仗,也至今没有打完。

    窗前的枫叶先是变黄,后又变红,再后来竟开始落了。

    等窗前的枫叶落光了,便到了谢灵昭一家该回坪洲老家过年的时候了。

    谢灵昭日日在窗前钻研机关,瞧着那枫叶一片片地落,却听不到任何消息。

    那日她坐在窗边,机关坐久了手有些干裂,她叫沐月去拿王修尧送的润手膏来,沐月忧心她久坐在窗边,到底会有些冷,连袄子一同给她拿来了,谢灵昭这才恍惚发觉,如今已然立冬了。

    细润清香的膏体被细细地涂抹在手上,沐月便替她涂边说:“王小侯爷此物真是贴心,不怪有如此好的名声。”

    谢灵昭“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湘雨走来,捧来一盏茶,“小姐想什么呢?吃盏茶歇息歇息罢。”

    谢灵昭接过那盏茶,听湘雨道:“如今小姐身子好了许多,也不畏惧上京的冬日了,说起来,往年这时候,咱们已经到坪洲了。”

    “父亲走了多久了?”

    谢灵昭抬头,问湘雨。

    “将军去了接近半年了。”湘雨回话,又道:“小姐不必担心,我听闻西北近年新王昏庸,不堪大用,将军定能凯旋而归,受些封赏。”

    谢灵昭摇摇头,说道:“任何时候都不该轻敌。封不封赏的不要紧,要紧的是父亲平安归来,更何况......”

    她低头瞧了瞧手中机关鸟,随手上了个弦,那鸟扑愣愣地飞起,绕着窗外的枫树绕了一圈,回到谢灵昭手上。

    她这才道:

    “不过也快到了父亲寄信回来的时候了。”

    却不想,这信却迟迟未曾收到。

    期间母亲多次寄去消息询问,或是走访同僚亲戚打听,皆无回音。

    年关一日日地接近,一家人在上京城中望眼欲穿。

    直到那年大雪,有驿者快马加鞭入京,报谢将军前线被困,生死不明。

    -

    那日真的下了好大的雪,自早到晚,纷纷扬扬,却谁都没有心情去踏雪赏雪。

    一家人围坐在厅中,等着谢明诚从宫中归来。

    圆桌上,茶水点心俱全,却鲜少有人动口。

    谢灵昭瞧着面前精致的点心,想着西北荒凉寒冷,父亲可曾吃上一口热饭?

    前世此时,也曾与那敌寇一战,却未曾听闻父亲被围困,今世......

    不对!

    谢灵昭不禁哆嗦了一下,碰翻了手中的茶杯。

    前世她未曾听说,只是她已然嫁入东宫,太子还未曾对她冷淡,过得正是滋润。

    茶水洒满了桌子,洒了她一身。

    谢灵昭却浑然不觉。

    “昭儿!”谢夫人忧心地叫她。

    谢灵昭回神,见母亲关切地看着自己,想是喊了她不止一声了,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在富贵窝里忘我,她的父亲却生死一线。

    谢灵昭心中残存着痛楚,挣扎着站起来,摇了摇头。

    身边仆妇收拾着,谢灵昭却突然反应过来,知道谁最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往门外走去,对后头的呼喊声闻所未闻。

    谢夫人见一向冷静有主意的女儿如此神情恍惚,担心地不得了,连忙叫人拦着她。

    谢灵昭推开门,风雪扑面而来,衣襟上残存的温度很快就遗失殆尽。

    “昭昭这是要去哪里?”

    谢明诚回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

    “大哥!”谢灵昭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急切地问道:“父亲可平安无事?”

    谢明诚欲言又止,瞧了她两眼,只道:“进去说。”

    谢灵昭这才平静下来,忽地觉得冷。

    她轻声点头道“好”,虽兄长进了屋。

    见桌上狼藉还未清理干净,谢明诚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昭妹妹,我先陪你去更衣。”

    纪家嫂嫂站起来,扶上谢灵昭,又对谢明诚道:“官人刚回来,先喝盏茶暖暖身子,陪陪母亲,我们去去就回。”

    “也好。”谢夫人叹了口气。

    谢明诚见无人应答,也没再问下去。

    待谢灵昭叫嫂嫂劝了一番,更衣归来,见一家子都面色复杂地望着她。

    她心中紧了紧,终还是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冷静,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夫人欲言又止,终还是谢明诚开口道:

    “昭昭,太子殿下要见你。”

    谢灵昭并不惊讶,只继续问道:“父亲如何?”

    只见兄长眼中忧色溢出,他摇摇头,低声道:“未有消息。”

    “昭儿,”一直未曾开口的谢夫人这时问:“太子殿下最近对你态度如何?”

    谢灵昭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叫人听到有些狂悖的话:“极尽,讨好。”

    谢夫人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她自是知道,天家的恩惠,不是那么容易消受的。她叫谢灵昭,握住她的手嘱咐道:“此番前去,只管但凭心意,万万不要为了什么,做出有违我女儿心中所想的举措来。”

    温热的体温从相接的双手间传来,谢灵昭心中安定,点头道:“娘,我晓得。”

    说罢起身要去,未至门口却听得后面一声:“姐姐!”

    谢灵昭回头,见灵晰站了起来,见她回头,呢喃间说不出什么话。

    张姨娘笑笑,替灵晰道:“大小姐换一件厚实的斗篷,外面天寒地冻,别冷着了。”

    谢灵昭点头道“哎”,终于走出去。

    -

    离东宫越近,谢灵昭心中越沉静。

    太子对她殷勤关怀,百般讨好,却被她冷脸以对许久,上位者的耐心从来都有限。

    “小姐,东宫到了。”

    随着车帘外车夫的一声禀报,谢灵昭回神,在流竹的搀扶下下了车。

    有内官在门前侯着,见谢灵昭来了,请安带路,一路到了书房门口,内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退下了。

    流竹见势不对,轻声提醒,叫了一声:“小姐。”

    谢灵昭不言,推门进去。

    太子正背身,全神贯注地看墙上的疆域图。

    “给太子殿下请安。“

    谢灵昭垂眸福身。

    “上前来。”

    太子并不回头,只淡淡开口。

    谢灵昭闻声向前走去,看向西北。

    “谢姑娘觉得,今日风雪如何?”

    谢灵昭不接他的话,说道:“许是瑞雪兆丰年。”

    太子闻言,自顾自地说下去:“今日风雪甚大,比之西北尚且不如。”

    他转过身,看向谢灵昭:“谢将军生死未卜,想必谢姑娘早已心中难安。”

    “殿下唤臣女来,有何吩咐?”

    谢灵昭依旧不答,垂眸问道。

    “我这里有一份前线密报......”太子从袖中拿出一份封好的信,“谢姑娘可想一看?”

    “自是密报,那臣女便不宜看。”

    “谢姑娘不愧大家风范。”太子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寻常人自是看不得,若是我的身边人,无意间瞧到了也没什么,事关谢将军的生死存亡......”

    “谢姑娘,好好考虑一下。”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谢灵昭不发一言,太子索性坐下,叫侍从给谢灵昭上茶。

    “我知我前世薄待了你,今生我承诺绝不负你。”

    “殿下,既然到这个份上了,那索性就将话说开一些。”谢灵昭眼中依旧波澜不惊,话也说的绝情:“父亲若是有事,我看也无用,若是无事,我更无看的必要。”

    “殿下若是非要娶,我自是不会抗旨不从,可是,以上种种,皆非明君所为,殿下自不会袖手旁观。”

    “谢将军之事,我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可谢姑娘,”太子嘴角扬起,依旧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温和模样,却无端让人想起了外头的风刀雪剑,他说:“嫁娶之事却比这容易多了。”

    -

    此时谢府中,众人焦急等待的对象变成了谢灵昭。

    谢明诚在厅前来回徘徊,叫谢夫人勒令坐下,正闷地要迎雪打一趟拳,以疏解心中烦闷之时,门房前来禀报,说是有一位公子求见,说是家中姓王,但没递拜贴。

    “王小侯爷?”谢明诚想了想,问道:“那公子相貌如何?”

    门房道:“十分俊美。”

    谢明诚点头,虽不知这样大的雪天,王修尧前来所为何事,却还是说:“是他了,请他进来。”

    门房领命退下,未几,便见王修尧远远地走进来。

    许久不见,又刚从外头进屋,王修尧身上带着一股霜雪的气息,手掌发红,倒像是赶了许久的路。

    他与谢明诚见过礼坐下,饮了两盏热茶,这才觉得恢复过来,他开门见山便道:

    “我在西北,碰到过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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