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昭并不意外太子会召见她。
皇上虽当朝并未裁定，可任谁也看得出帝王的动摇。而这权衡利弊下的动摇也与收回旨意差不多了。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却不听太子应声。
谢灵昭低着头，只觉那人往她跟前走了两步，这才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谢姑娘。”
太子瞧着垂眸低眉的人，却觉得她人虽跪着，心却不移不屈。
这样一个外表温柔娇弱的姑娘，骨子里却似乎被风雪浸透了，透出寸寸的寒，他漠然问道：“你心悦王修尧？”
“是。”谢灵昭应着，丝毫不觉迟疑。
“你喜欢他什么？那张脸？他家的爵位？还是凭他为你医治，日久生情，暗通款曲？”太子话问的咄咄逼人，毫不客气。
“殿下，臣女与王小侯爷清清白白，绝无逾矩。”谢灵昭开口道：“只是臣女天性散漫，而王小侯爷亦是如此，同官位高低、长相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太子垂着的手渐渐攥紧，亦是知晓王修尧才是她的良配。又听她口无遮拦地继续说道：“我心悦王小侯爷，愿嫁之伴之，与他百年同船渡。”
“哼。”太子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如此说来，你们还倒是两情相悦。”
“好一对两情相悦，好一幕郎情妾意。”
他生平没被人这么忤逆过，血气直逼太阳穴。
谢灵昭自是听得出话中的恼怒，劝道：“殿下，太子妃之位，事关国本，需得贤良淑德，上能体恤储君，下能慈悲待人，又要出身名门，懂规矩，识大体，身体康健，为殿下绵延子嗣。”
“臣女自幼体弱，生性不受拘束，既不贤良又不康健，更至于捣腾机关物件，扬名在外，绝不是一个太子妃该有的模样。”谢灵昭字字真心，继而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臣女如那枝头的麻雀，若是一朝成为太子妃，虽荣耀至极，却如笼中之鸟，不过是过早凋谢罢了......”
她说这话时表情平静，无波无澜，太子却心中抽痛，倒希望她始终记恨自己，而非一而再地与他划清界限。想到这里，他涩然开口道：“终究还是......孤对不住你。”
果然见她摇了摇头，说道：“前尘往事，殿下何必再提。”
谢灵昭见他由刚刚出离般的愤怒转变为如今的伤心欲绝，也知道他听进去了，继而说道：“能为殿下所喜欢，是臣女的福分。只是殿下是储君，宜喜不宜娶的道理，殿下该明白。”
“孤知道......只是......”太子往前两步，还是不忍心道：“你先起来。”
“谢殿下。”谢灵昭起身，继续说：“我前些年做了些许袖箭用以防身，威力不错，去岁父亲出征前，我特意改装过，父亲在军中挑选了一支小队，叫他们装备上此种袖箭，战绩斐然。”
太子还要说什么挽回的话，听见谢灵昭如此的筹码，闭嘴不言。
“殿下，臣女愿将所制的机关图纸上交朝廷，若有改进，时时更新。”
她跪下来，重新扣头：“臣女及臣女一家，愿世世代代忠于皇上，忠于太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字字珠玑，太子长叹一声，终是点了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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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昭出东宫时，晴空下的浮云随风而动，一朵春花落下，扫过她的鬓边。
她回头望了一眼东宫，从敞开的大门望见里头的曲径幽深，曲折回廊，那精致的雕梁画栋挑起，延展着遮住了半边天。
谢灵昭毫无留恋地回过头，往事不堪回首，过往如云烟，只是从今之后，她就与身后的这一切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太子亲去宫中，请皇上收回了赐婚的旨意，皇上本就举棋不定，只是慈父之心使然，不忍叫太子空欢喜一场，如今听太子既已答应，便收回成命。
一时间，坊间唏嘘，有道皇帝朝令夕改，有损谢家长女的清誉，有说谢家长女本就抛头露脸，配不得太子妃之位，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总归，这御赐的婚事就这么没了。
没等风潮过去，便又有传闻说张国公登了谢府的门，为他的外甥，也就是那个逍遥鹤游的京中第一美男子的王小侯爷提亲，而这提亲的对象，正是谢家的长女谢灵昭。
舆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道这谢姑娘行事不羁，却不想她的婚事竟也如此波折，即便嫁不成太子，嫁个家底殷实，家宅安宁的公侯之家，也算得上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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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昭与王修尧的婚事，落在了初夏。
彼时草长莺飞，晴空万里，花落尽了，小姐姑娘头上的花却开的娇艳，万物生机勃发，连那十里红妆的绸缎，也绚烂地如同大簇的牡丹。
嫁娶大喜，盖头上的凤穿牡丹栩栩如生，拜堂成亲过后，合卺酒从二人的臂弯间穿过，脸上招来两朵红云。
一片起哄声中，王修尧出去应酬来宾，有妈妈贴心地给谢灵昭准备了饭食。
红烛爆了油花，王修尧忐忑地推门，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视线交映间，一片含情脉脉，谢灵昭只觉自己心如擂鼓，似乎活过来了。
她少有地娇羞，娇羞地笑了，王修尧也笑了，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最终坐到了床沿边，试探地拉起了谢灵昭的手。
他背过她两次，又为她切过许多次的脉，可如此直接的肌肤相贴却是头一次，宾客的祝福叫他如坠云端，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她已是他的妻。
大红的喜服，美轮美奂的冠，她盘了发净了面，着了妆点了唇，叫那张本就若风若雪的面庞平添了几分美艳，含情脉脉地与他对视。
王修尧抚上她的脸，缓缓贴近，正要吻下去时，听谢灵昭非常俏皮地，笑意盈盈地问他：“夫君，可是要说我今日气色不错？”
王修尧顿了一下，短促地笑了一下，轻轻说道：“娘子既唤我夫君，我自是要说，娘子今日甚美。”
说罢，唇便落了下来。
床幔轻摇，两侧的梅花香囊传来阵阵幽香，喜烛似是燃不尽一般，婉转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