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与贺攀在伞下相对,谢灵毓有心接过他的伞让他自行离开,但又记挂着这伞来日如何交还给他?弄不好,孙权也许会误解。

    这时贺攀又像叙旧一般低语:“魏卓虽然得了山阴县令一职,但以吴侯的性子,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他,咱们终归是同乡,必要时还请你看在咱们自幼相识的份儿上,为他求求情。”

    谢灵毓心中一嗤,魏卓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事,对她出言不逊的时候有没有顾虑过他们原是同乡?

    但贺攀的担忧毕竟是有道理的,谢灵毓听着他温润隽永的乡音,不自觉卸下心中防备。

    “你放心,只要魏卓不再惹是生非,大家都会相安无事。”她看着伞外的濛濛细雨,轻声回应道。

    雨不算大,那些兵卒仍在武场舞刀弄剑尚未散去,孙权在军帐内应该听不到雨声,故迟迟没有出来寻她。

    贺攀却听出弦外之音,侧目道:“这么说,你已经替他求过情了?”

    谢灵毓没有回答,心里却念道:那是为了聂夫人。

    贺攀又喃喃问道:“吴侯确实动了杀心,是吧?”

    谢灵毓眼里不由得闪过一道锋芒,猛然间意识到她不该对贺攀透露太多。但贺攀问出的这个问题,明显也超出了关心魏卓的范畴。

    她没有回答贺攀的话,轻轻转头觑他一眼,委婉提醒着:“魏卓已经接连犯错,谁也不能保证他一世无虞,你背井离乡初来吴郡,最要紧的是你自己的前程,旁人的事,你还是谨慎帮忙为好。”

    贺攀讪笑点头,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脸,不免关怀一句:“你额头上怎么了?”

    谢灵毓念着这是岔开话题的好机会,便答道:“被蚊子咬的。”

    贺攀犹疑片刻,从衣服里掏出一支小药瓶,递过来道:“我们在野外操练常被蚊子咬,所以我近来随身携带了这个。”

    谢灵毓摇头:“不必了。”当时她稀里糊涂接下他给的玉佩已是大错,如今已为人妇,万不能再与他纠缠不清。

    贺攀的手僵了僵,沉吟道:“是我逾越了。”

    雨势忽然变大,落在伞上发出嗒嗒声,那群兵卒淋得狼狈,拿着刀剑三三两两跑回军帐。

    谢灵毓琢磨着孙权这下应该知道下大雨了吧,贺攀在她身后竟自顾自念起了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1]

    谢灵毓眼底聚起一团诧色,这首诗的后面一句分明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想提醒贺攀注意分寸。贺攀却是一身坦荡荡,从容地迎上她的目光,似乎方才那两句诗是她自己听错。

    霎那间,谢灵毓恍惚觉得她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细细回想方才的字字句句,贺攀的心思绝非找她叙旧那么简单,他似乎每一步都在谋算什么。

    她不能再与他谈心了,谢灵毓定一定神,如银般的细丝在眼前纷纷洒落,她要冒雨跑回马车去。深吸一口气,正要冲到伞外,忽见孙权撑着伞正穿过雨幕向她奔来。

    谢灵毓扬眉一笑,立刻从贺攀伞下走开,淋着雨向孙权跑去。

    “你别动啊。”孙权连忙伸长胳膊将伞打在她头顶。

    二人在伞下重逢,谢灵毓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孙权用手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各处,喘着气儿解释道:“我在军帐里找伞找了半天,所以来迟了。”

    谢灵毓点点头,一言不发。

    孙权原以为她会责怪他一去不复返,见她这般,甚至有些疑惑:“你这是怎么了?”虽然心里奇怪,但是迎上她的笑脸,自己也情不自禁笑起来。

    贺攀收好了药瓶,执伞上前朝孙权行礼道:“末将贺攀,见过仲谋将军。”

    说罢略抬一抬伞,露出自己完整的脸,泰然自若。

    孙权这才发现是他,先前在军中好像见过他,但无印象,直到昨天才记住他的长相。

    孙权瞬间意识到谢灵毓方才是站在贺攀的伞下,目光不由得来回巡视,脸色陡然一变。

    谢灵毓张口欲言,想催促孙权快回到马车上,他却睇了一眼贺攀,正色道:“方才大家都在练功,怎么没看见你?”

    贺攀小心翼翼道:“末将方才正在巡逻,从此处经过见谢夫人淋着雨,没有多想,便来为谢夫人撑伞,是末将冒犯了。”

    “那有劳你了。”孙权声色僵硬道,眼底浮现不平之意,“这种事,直接将伞交给夫人就好。”

    “是。”贺攀颔首,恭敬有加。

    谢灵毓怎会听不出,孙权的话看似客气,实则是警告。她别过脸对着孙权的肩,没有说什么。

    然后孙权转身将她护在臂膀下,没有同贺攀道别,带着她走出了校场。

    二人相互依偎着回到马车上,孙权搀着谢灵毓上车,随后也收起伞跟着她进了车厢。谢灵毓还未坐稳,他便迫不及待地贴过来压住她的唇。

    谢灵毓对刚才的事本就忐忑不定,此时见孙权这般恣意亲吻,自然料到他是在介意贺攀为她撑伞。身上雨水的气息还未消散,二人的衣服又都湿答答的,谢灵毓被他拥得不自在,过了一会儿,孙权又要往她颈部探,谢灵毓忸怩着躲开了。

    “不要闹了。”她在他怀里低喘道。

    孙权闷哼一声,理了理她被弄乱的头发,却又诘问道:“你怎能站在他的伞下?”

    谢灵毓委屈道:“又不是我想那样,我等着你你又不来,他恰巧经过。”

    孙权无奈闭上了眼,叹了口气,睁开眼又道:“我好像听见他说了什么风雨不已,是对你说的吗?”

    谢灵毓回避着孙权的目光,摇头掩饰着:“我没听清楚,他们读书人一有机会就吟诗作赋,听多了只觉无趣。”

    孙权心里没底,看着她不免多问一句:“真的?”

    谢灵毓拢了拢衣领,好声好气地又嗯了声。

    孙权仿佛渐渐打消了疑虑,谢灵毓趁机问他:“你在军帐里逗留了这么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嗯——”孙权似有难言之隐,目光迟疑地望了望她。

    谢灵毓缓缓牵了牵唇角:“若是军务大事,你不说也无妨。”

    孙权的眼睛微微放光,笑问她:“你怎么这么乖巧懂事了?我还以为你会问个没完呢。”

    谢灵毓揶揄他:“我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孙权爽朗大笑,不忍看她失望,于是长话短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人贪污了军饷,追查起来有些麻烦。”

    谢灵毓轻轻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又隐约觉得,这种事他们应该趁早向孙策进言才对,但是按照孙策的个性,大概又要杀掉一大批人,难免动摇军心。

    雨停后,二人驱车回家。谢灵毓泡了热水澡,害怕着凉,又喝下一碗姜汤防备着。额头上的包已经消了,便没有再用薄荷叶擦拭。

    孙权一回来就被孙策叫去前殿,他回来时夜色已深,谢灵毓正披着头发在灯下看书。

    “看什么书呢?”他冷不丁从后面拥了过来,下巴抵着她的肩窝问。

    谢灵毓的眼睛虽然对着书,但是已经走神有一会儿了,早听到了他的动静,也猜中了他的把戏,甚是得意,于是捧着书故意撩拨他:“我表面上在看书,实际上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孙权的脸贴在她肩上温存:“大哥说明日天气好,准备去打猎,你陪我去呗?”

    谢灵毓没什么兴趣:“不去,我又不会射箭。”

    孙权从容道:“大嫂也带着孩子们去呢。”

    谢灵毓眼睛一亮:“好,那我陪大嫂一起。”

    孙权撇撇嘴:“你真偏心。”说着在她腰上挠了一下。

    谢灵毓怕痒,失笑回头问他:“你大哥怎么突然想去打猎?”

    孙权悄悄坦白:“我把军饷的事直接告诉他了,他明日要借打猎的机会跟公瑾兄商议。”

    谢灵毓一惊:“你这样是不是有些草率?”

    孙权无所谓地耸肩:“我懒得操心那么多事儿。”

    谢灵毓更懒得操心,指着书卷道:“那你陪我一起看书吧。”

    孙权直白地摇头拒绝。

    谢灵毓打趣:“你不读书,可是会吃别人的亏的,连我都能把你耍得团团转。”

    孙权装傻:“我不识字,你念给我听吧。”

    谢灵毓忍着笑,正要念给他听,孙权捏了捏她的下巴问道:“你觉得我抱着你还有心思好好看书?”

    话音未落,书案上的灯已被孙权吹灭,眼前漆黑一片,谢灵毓一时有些无措,还没适应黑暗,孙权的胸膛就贴了过来。

    他取过她手上的书,放回书案上,然后揽腰将她抱到床上。谢灵毓拘谨地抓着薄衾一角,孙权今日长进不少,利落地除去她的外衣,轻车熟路拥着她缠绵。

    谢灵毓的头发在枕上逸散开来,彼此纷乱交织。孙权俯身与她唇齿相依了一会儿,然后抬手轻抚着她泛热的侧脸嘀咕道:“那个贺攀,看你的眼神有点古怪。”

    “你现在想他做什么?”谢灵毓佯装镇定,似笑非笑。

    孙权呼着热气,不安道:“我昨天就发现不对劲了,他明明是陪魏卓一起来闹事的,怎么你把他叫去说了几句话,他就反过来帮咱们了?”

    谢灵毓怔怔地偏过脸。

    孙权犹疑片刻,然后贴在她耳边细语:“他是不是喜欢你?”

    谢灵毓轻喘着:“不要胡说,会影响人家以后的婚事的。”

    孙权没出声,抱着她痴缠良久,累了之后又翻了个身,让谢灵毓伏在他怀里。

    他抬手把玩着谢灵毓的头发幽幽道:“我也是男人。”

    谢灵毓闷笑:“你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孙权长吁一声:“我嫉妒他。”

    谢灵毓没料到孙权会这么坦诚,心事重重地握了握他的手,软语安慰道:“可我嫁的人是你。”

    孙权攥紧她的手,放在唇边自说自话:“可是我一想到他以前就认识你,我就又气又恼。”

    谢灵毓闭眼靠在孙权肩上默默叹息,他已经看出了贺攀的不安分,若被他知道她最初的凰纹玉佩是贺攀送的,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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