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满志

    谢灵毓一夜没再做梦,断断续续睡了几歇,朦胧中还惦记着昨日吴夫人派人喊过他们,担心家里有事。清晨时隐约听见窗外风声呼啸,沙沙地卷起房檐积雪,像擦拭漫漫长夜过后残留的痕迹。

    熹微泄入眼眸,孙权侧卧在她身旁气息悠然,谢灵毓缓缓睁眼,顿了顿才想起来自己在何处。抬手轻推一下孙权的手臂,声音慵懒道:“我们起来回家去吧。”

    孙权听见声音,下意识又伸出胳膊环住他,眼睛也睁不开,含糊着开口道:“急着回去干什么,我还想多住几天呢。”

    谢灵毓睡眼惺忪,喃喃道:“我不想再住了。”

    “怎么了?”孙权打着哈欠问。

    谢灵毓转动着眼眸,将房梁上的花纹从左到右扫了一遍,然后道:“在这儿不自在。”这儿再怎么华丽也不是久留之地。

    身边的人淡然地笑,睁开眼盯着她道:“不自在吗?我瞧你还挺享受的啊。”

    谢灵毓动了动唇,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孙权笑过后清醒了些,活动一下臂膀然后枕着自己胳膊,清了清嗓又问:“昨天在外面待挺久的,折腾一天,没有着凉吧?”

    谢灵毓从头到脚感受一番,暂且没有什么不适,轻轻摇头。

    孙权很有闲情,伸手拨弄着她几缕头发不急不慢道:“跟我说点儿好听的话,我就起来带你回家。”

    谢灵毓为难地想了一番,随后翻过身满不在乎道:“算了,我再睡一会儿吧。”

    孙权面色不改,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她,没过一会儿,谢灵毓果然回过身,冲他轻挑眉梢:“你起来带我回家,我可以陪你去丹阳。”

    孙权愕然,听她说想去丹阳,嘴边流露出些许笑意,抬了抬眼眶后又稍显无奈道:“不行,这个不能答应你。”担心谢灵毓为此失望,还坐起来试图跟她讲道理。

    谢灵毓垂下眼呢喃着:“不用多解释什么,我也是说来逗你的。”

    孙权会心一笑,在被衾下摸到她的手紧紧握住:“你就安心等我回来,要是你跟我一起去丹阳,那我可真就不放心了。”

    谢灵毓抓着他的手坐起来道:“我知道的。”然后催促孙权准备回家。

    孙权嗔道:“才出来不到一天就想家。”

    谢灵毓笑问他:“你呢,出远门不会想家吗?”

    孙权若有所思道:“以前没感觉,现在真的会。”

    两人磨蹭多时,离开客栈时都快晌午了,日光浅淡,路上的积雪比昨日薄了些许,寒风瑟瑟,像是比昨日更冷了。

    马车回到吴侯府时,竟和一位刚刚出来的医工不期而遇,孙权看到医工便问:“是谁生病了?”

    谢灵毓在马车内听到医工回答着:“一个有身孕的侧夫人。”

    孙权没再开口,谢灵毓忙推开车门询问:“她怎么了?”

    “高烧不退。”

    靳明禾居然高烧不退,谢灵毓心底涌上说不出的怅然,这高烧想必昨日就已经开始了,所以吴夫人才会关心。

    谢灵毓匆匆回屋将行囊交给燕儿之后,便不停歇地去见吴夫人,孙权担心吴夫人生气,也跟着去了。

    东廊大院内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靠墙的空地上洒了一大片谷粒,鸟雀争相觅食,寒风料峭之下,别有一番温情。

    吴夫人在正厅的熏笼旁看一幅地图,孙权上前先开口道:“听说母亲昨日找过我们?”

    谢灵毓低头行礼,在一旁不敢多言。

    吴夫人抬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一会儿孙权,沉声道:“昨天想喊你们过来,结果你们出门了。”看起来无意追究。

    孙权讪讪地垂下头,不敢迎上吴夫人通透的目光。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现在说也不迟。”吴夫人放下手上的地图,让孙权和谢灵毓落座,慢条斯理地说道,“靳姬昨天病倒了,医工瞧过后,说她接下来几个月都要卧床养胎,她当时发烧说胡话,担心自己生下孩子之后时日无多,说要把孩子交给你抚养。”

    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直直落在谢灵毓身上。

    谢灵毓略微一怔:“交给我?”

    吴夫人笃定地回望她。

    谢灵毓恍然移开了目光,心头闪过一丝无措,她成婚大半年了肚子没有动静,原来吴夫人也在心里记着呢,让她抚养靳明禾生的孩子,不知道真是靳明禾的意思,还是吴夫人自作主张。

    按理说,靳明禾若是生完孩子之后真的撒手人寰了,那也毕竟是孙策的孩子,聂夫人才有资格接过去抚养。

    外面吃谷粒的鸟雀扑动翅膀飞出院外了,谢灵毓想起自己之前拿着靳明禾做的糕点去林中洒给鸟吃……对于靳明禾生的孩子,聂夫人大概心有芥蒂,吴夫人这样安排,也无可置疑。

    谢灵毓定了定神,犹疑问道:“可是,大哥会同意吗?再者,靳姬如今月份还不足呢,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言之过早了?”

    吴夫人喃喃着:“我已同伯符商议过,他自有嫡子嫡女,庶子的事,便由我决定。靳姬毕竟是戴罪之身,能生下一男半女,也算将功抵罪了,有些事还是趁早安排才好。”不等谢灵毓再问什么,又叮咛道,“不管你以后有没有孩子,都要把靳姬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那毕竟是孙家的骨肉。”

    见吴夫人有意要做此安排,谢灵毓也下定决心,郑重点头:“灵毓明白。”

    吴夫人转头看向一直缄默的孙权:“回来后见过你大哥没有?”

    孙权忙道:“还没呢。”

    “问问他丹阳那边什么时候需要你过去,别耽搁了。”

    听到吴夫人的吩咐,孙权瞄了一眼她刚刚在看的地图,脆声答道:“好。”

    从正厅出来后,谢灵毓望见外面空地上只剩零星谷粒,鸟雀已经无踪迹。

    孙权跟在身后小声道:“你之前还因为怀不上孩子不高兴呢,现在好了吧?母亲自有安排。”

    谢灵毓觉得像做梦一样,边走边仰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际,转过脸问他:“你刚才一直没开口,不知你意下如何?”

    孙权也跟她一样仰头看了眼天际,然后道:“母亲都安排好了,我没别的想法啊,只希望那个孩子可不要随靳氏那么心肠歹毒就好。”

    靳明禾眼下既要保胎又要养病,不知道会受多大的罪。

    两个人离开东廊大院慢慢走着,孙权原打算去前殿找孙策,经过正院时却看到孙策在院中教孙娴和孙绍舞剑。

    孙权惊喜地走进去道:“大哥,你也不怕冻着他们。”

    孙策托着孙绍的胳膊让他抬得更高些,又对孙权笑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咱们家统兵立业的,小孩子哪儿能娇生惯养呢。”

    谢灵毓看到两个小孩子的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却还以手持剑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也不被大人们的说话声干扰,自愧不如,打心底觉得他们将来肯定各有各的出息。

    孙权趁机说道:“大哥,刚才母亲赶我去丹阳呢。”

    孙策也不留情:“母亲好像不太高兴,你还是尽快去吧,免得遭嫌弃。”

    孙权无可奈何地点头说好。

    聂夫人在屋里听见声音,不一会儿便被侍婢搀扶着走到门口,向谢灵毓笑着招呼道:“快进屋来。”

    谢灵毓忙上前搀住聂夫人另一边,又回头望了一眼孙娴和孙绍,不放心地问着聂夫人:“我看他们的小脸都冻红了,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聂夫人莞尔道:“有一炷香了。”

    孙权又低声向孙策道:“大哥,能进屋说话吗?”

    孙策没有多想,开口回绝道:“就在这儿说吧,我在陪孩子们练功呢,要以身作则。”

    孙权叹了生气,心有焦虑。

    孙策这才看出他像有什么顾忌,于是不情愿地对孙娴和孙绍交代着:“阿父进去一下,你们继续坚持,不许偷懒。”

    聂夫人已命侍婢在屋里摆好了茶,孙策闻见茶香,在聂夫人身旁一坐下便笑道:“正觉得渴了。”端起茶杯便饮起来。

    孙权没有立刻落座,站在孙策身后小声禀报道:“我昨日碰到了两个人去山上祭拜许贡,应该是许家先前的门客。”

    谢灵毓也点头附和。

    孙策抬眼,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我担心他们贼心不死。”孙权很是不安。

    “担心他们来找我报仇是吗?”孙策放下茶杯,声势赫赫道,“让他们来,我等着。”

    聂夫人听见这话,眸光轻晃了两下,欲言又止地别转过脸。

    谢灵毓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免忐忑,虽说孙策在江东没有对手,但如此轻敌,恐怕也是为将者大忌。

    随后孙策给自己添了杯茶,对孙权打发两句:“你刚才要说的就这件事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记下了,你现在可以着手准备去丹阳的事了,不知道江北今年冬天会添多少敌兵呢,你也要留心。”

    孙权点头称是,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畏惧的,早晚都要去,既然母亲和大哥都这样说,那他去就是了,在家里待久了,安逸得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带兵了。

    谢灵毓也起身退下,随孙权离开,走到外面廊下,听到聂夫人在茶案前细语提醒道:“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上。”

    接着便是孙策的粲然笑声,他得意地回应着:“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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