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丹阳

    孙权走的那日,天晴路干,好像做什么事都很适宜。虽然早就做好了分别的准备,但是真到这一刻,谢灵毓还是无法心平气静地看着他走。

    前一晚,孙权神秘兮兮递给她一缕头发,嘴边只蹦出两个字:“收好。”

    谢灵毓正站在小榻旁帮他打点行囊,疑惑道:“你的吗?”

    孙权悠哉坐在小榻上,暗示道:“从来可都是女子送给夫君青丝,我这是反过来了。”

    “我这便还你。”谢灵毓笑了笑,抓起身后一缕头发,取过剪刀,也利落地裁下一段,还用锦囊装好。

    行囊收拾妥当后,两人在灯下促膝相谈,谢灵毓声音颤颤道:“我明天不想去送你。”

    孙权嗯了一声,没有勉强她,还嘱托着:“你把我的头发放在枕下,说不定我梦里会回来呢。”

    谢灵毓觉得不吉利,抬眼制止道:“别说这样的话。”

    孙权又轻笑道:“你别老自己一个人待着,觉得闷了就去正院瞧瞧大嫂,让香儿带你出门也行。”

    谢灵毓点头答应,讷讷道:“你不用担心我。”

    两人默默依偎许久,谢灵毓头一回不愿黎明到来,只希望长夜永驻。

    去丹阳要走陆路,孙策不必像上次送周瑜时那样赶往渡口,大军在府外集合完毕便可出发。

    孙权临走前打开行囊,把谢灵毓昨天偷偷塞进去的护身符拿出来还给她,正色道:“这个,说好给你的。”

    随后背上行囊又道:“外面冷,你别出去了。”

    谢灵毓紧握着护身符,凝望着他,一言不发。

    孙权呼吸一滞,伸手理了理她昨天剪下一段头发后留下的豁口部分,涩声道:“我走了啊。”然后松开她径直向门口走去。

    谢灵毓反复说服自己,勿要将离别看得太沉重,就像从前他忙的时候早出晚归,她也是这样看着他出门,知道他晚上无论如何会回来。

    孙权走到门槛处,抓着行囊顿了顿,回头又缓缓交代一句:“你要常给我写信。”

    谢灵毓眸光晶莹地点头,转眼间,孙权的衣摆沿着门框溜走,他方才明明还站在那儿跟她说话,怎么眼前一下子会变得如此空落落?

    我会给你写信,但是你也要说到做到,好好地回来,陪我种下相思树。

    孙权走到外面廊下,茫然呆愣了片刻,虽说只要咬牙走出这院子,心里的不舍就会变轻许多,但还是想确认谢灵毓会不会在他转身之后难过得掉眼泪。他偏转过头竖耳聆听,屋子里没什么动静,连急促一些的呼吸声也未曾传来,有点不像她。这样也好,他不在的时候,她应该会变得坚强一些吧。

    随后孙权仰头看了看熟悉的四角天空,心情复杂地抬脚离去。他曾经对左慈的话深信不疑,后来自己又反悔,想凭自己的双手去改变些什么,危难还没有到来,这阵子还算安稳,但是他也想通了诸多道理,不管怎样,他不能沉醉儿女情长而让大哥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生死考验,那样的话他自己的安稳也不会长久。

    大军在府外列队出发,孙权一脸冷峻地翻身上马,吴夫人也没来,只有孙策带着聂夫人和聂筠相送。

    孙策没有要求太多,只是嘱咐道:“这趟去丹阳,结果如何不重要,但是你要好好磨炼自己。”

    孙权点头答着“明白”,目光掠过大哥大嫂,没再逗留,落寞地勒紧缰绳。率军走出一段路,仍是不死心,忍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

    谢灵毓在最后一刻冲出房门,一路气喘吁吁奔向府外,没有赶上孙权启程的一瞬,但还是看见了他坐在马背上离去的身影。

    她果然还是来送他了,孙权五味杂陈,隔着一段路和她遥遥相望,在马背上拿出锦囊,回过身遥遥地朝谢灵毓晃了两下,谢灵毓站在孙策和聂夫人身后的不远处,含泪挥手。

    聂夫人看出孙权在打什么暗语,下意识回头张望。

    军马很快消失在街角,谢灵毓望着空旷大道,潸然垂泪。

    聂夫人走过来轻拍她的背,沉吟一会儿,才暖声道:“要习惯这样。”

    孙策领着聂筠悄无声息回到前殿,谢灵毓则随聂夫人去正院待着。

    谢灵毓一路揉着哭红的眼眶,觉得给聂夫人添麻烦了,很过意不去,面对聂夫人的安慰,又嘟囔着问自己很不是很丢脸。

    聂夫人苦笑道:“有什么好丢脸的,人之常情罢了。”顿了顿,又细声道,“太夫人今天都没有出来相送呢,她也很难承受住这样的离别。”

    听聂夫人这么一说,谢灵毓突然就原谅了自己的软弱,吴夫人一生送丈夫和儿子出征,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场面,不仅是分离,吴夫人甚至还经历过死别……

    谢灵毓想到那日见到吴夫人看地图时的样子,今日吴夫人虽然没有来送孙权,但她待在屋子里是什么样的神色,谢灵毓可以想得到。

    正院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温馨,孙娴和孙绍在暖阁里念书,正屋内很安静,谢灵毓围坐在熏笼旁烤火,渐渐回过神来。

    望着聂夫人越来越大的肚子,谢灵毓想起了靳明禾,喃喃地问道:“大嫂知道靳氏近来怎么样呢?”

    聂夫人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淡淡道:“听说是精神恍惚的,不过这样也好,养胎也不会很辛苦。”

    谢灵毓有些不安:“太夫人让我抚养靳氏的孩子。”

    “嗯,我知道。”

    谢灵毓心里想问,这样是不是很残忍?

    聂夫人眼瞧她想问什么又怔怔地没问出口,瞳仁里似有褪不去哀愁,便试着劝慰了一句:“你近来像是有不少心事,这样忍着并不好。”

    谢灵毓深吁一声,无奈地扯了扯唇角,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有怎样的心事,在熏笼旁搓着手梳理着心中惆怅,想一句说一句地慢慢倾诉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有一种怪念头,我觉得我自己好像有命无运似的。看起来可以无忧无虑,但是常常又觉得,什么都可能会失去,是我太容易杞人忧天吗?”

    话语声与茶案前升起的袅袅茶烟彼此交融,好像心事说出来之后,烦恼也跟着消失了一般。

    真能消失就好了,谢灵毓心中祈祷着。

    聂夫人认真地听着,眼底也浮出隐忧与思考,想了想,清醒地说道:“其实你想的没有错,人拥有的身外之物,确实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全都失去,所以许多人才会马不停歇地辛苦谋划,甚至不计代价,想把手上的东西握得更久一些,世事无常就是这样的。”

    她这样一说,谢灵毓心里反而更慌了。

    聂夫人紧接着又笑道:“若是将结果看得太重,事事只为结果考虑,不在乎自己如何度日,那样的活着又有何乐趣?说到底,过程是一天天累积的,是无法磨灭的回忆,而结果只是一刹那,结果固然重要,但不应该是唯一看重的东西。”

    谢灵毓侧耳倾听,似懂非懂地悟出其中真谛。抬头去看聂夫人时,发现她眉眼间也陷入一片深思当中。

    谢灵毓忙改口谈及日常事,盯着聂夫人的肚子笑问:“大嫂还有三四个月就要生了吧,小孩子的衣物都置备齐全了吗?”

    聂夫人小心地抬手落在腹部,眸光温婉道:“也不是生第一胎了,用娴儿和绍儿小时候的衣物就够了,不必再额外浪费。”

    谢灵毓大感意外,想到自己一贯大手大脚的,颇为惭愧,聂夫人尚如此,她也该勤俭节约些才好。

    冬季的日光却毫不吝啬地匆匆流逝,太阳每天东升西落,谢灵毓数不清看了多少个黄昏,不知不觉,一年竟要到头了。

    这阵子她不像往年那样怕冷了,百无聊赖时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去散心,这匹马渐渐变成她的坐骑。中间又下过一场雪,她还和孙尚香一起堆雪人玩。也一直在给孙权写信,告诉他许多平常事,孙权的回信往往在五六日之后,最长也不会超过十天。

    他现在正在江岸和敌军对峙,等待时机出击,不提军中艰苦,只说期待春暖花开的时候。

    谢灵毓也在等大地回春,一直等啊等,有时午夜梦回,觉得这个冬天好像再也不会结束了。

    一个新年过得索然无味,谢灵毓托人给孙权捎去一个平安结,随着正月过完,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然而谢灵毓却不感到轻松,因为算起来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收到孙权的回信了。

    她察觉到前殿每日人来人往,孙策比之前更忙碌了。

    这一日她实在没有忍住,借着去正院看望聂夫人的由头,想向孙策打听孙权在外究竟怎么样了。

    她在去正院的路上就听见了前殿嘈杂一片,不由得握着拳头,趁众人不注意时站在殿外偷听。

    孙权在丹阳打了两场败仗,孙策在和谁争执着丹阳眼下是该攻还是守。

    谢灵毓不懂军情,听来听去只觉得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她不敢进去,呆呆地去了正院想问问聂夫人知不知道更多消息。

    聂夫人一无所知,安慰谢灵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多时,前殿有人过来禀报,说孙策紧急带着聂筠率军去丹阳了。

    谢灵毓一阵头晕目眩,又慌忙搀扶住同样震惊失色的聂夫人,孙权到底出了什么事,没有人告诉她。

    她不能听天由命,休养一夜,次日天微微亮,便带上剑跨上坐骑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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