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堆了许多碎石块的石洞还有非常多的缝隙,凉风从空隙中钻进来,带着纷扰的虫鸣,林思瑶将地上那团杂乱的藤蔓捡起来,用力塞住风口。

    洞内的水滴声愈加明显,林思瑶捺住恐惧,握着庄晟临走前交给她的火折子向洞穴深处走去,这里确实很安全,走了十来步就触碰到石壁,只是头顶上方的石缝总是渗出水珠,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片水洼,哒哒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里很刺耳。

    待久了有些冷,林思瑶又将洞口堆放的树枝点燃起来,火焰扑闪,她的影子映在石壁上也忽大忽小。

    林思瑶抱膝贴在角落里,强忍着疲倦瞪大眼睛紧盯着洞口,不知在山洞中等了多久,柴堆燃尽后的灰烬都攒了三四个,外面依然静悄悄的。

    庄晟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不如回去看看情况。

    这样想着,林思瑶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伸手扒开了堆叠的石块和藤蔓,只见远处天际透着一股红光,犹如利刃出鞘,分割出明与暗的界线,这是日出的前兆,林思瑶暗道不好,矮身钻出洞穴,回身将洞口掩盖好,这才小心地寻路向家走去。

    村民经过一夜的苦寻,倍感疲累困顿,大多回去休息了,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路上穿梭着,林思瑶看准时机,趁他们不注意赶回了庄宅。

    院门虚掩着,林思瑶侧身挤过,没发出半点声响,她悄悄走进屋中,唤了两声庄晟和棣儿,寝室内立即传来模糊的应答声,竟是像刚睡醒。

    林思瑶有些无奈地想:庄晟素日里这么谨慎,居然在如此危急的时刻躺在家中睡大觉吗?

    她正待进屋,只听院门忽地被人推开,有几人一边低语一边走了进来,听声音已与她近在咫尺,林思瑶无法,只好闪身躲在正对着寝室门口的一个立柜之中,留了一条细缝观察外面。

    “高家人都是废物吗?一个女人都看不好!”率先推开门的高壮男人压抑着怒火道:“你确定她会逃回家?”

    紧随其后的男人又恭敬又惧怕道:“她男人和养子都在家,她肯定会回来的。”

    原来是统领和高良亭二人回去底下牢狱发现她已出逃,便带着几名士兵寻她了。

    林思瑶有些焦急,庄晟还在寝室内,若是被他们抓住,必然会受到牵连。

    果然,统领命令两名手下进屋搜查,恶狠狠道:“这么多人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要是发现她的同党直接就地格杀,不必来回我!”

    一语出,林思瑶霎时吓得魂飞魄散,心念拼着被他们擒住也要救下庄晟父子俩,直接就要推开柜门。

    只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瞬,屋子不大,刚进到寝室的两名士兵喜道:“找到了!”

    随着说话声,还有尖刀穿透被褥再刺入□□的沉闷声。

    林思瑶所处的立柜正对着寝室大门,将士兵狂喜下提刀插入高耸的被褥间的动作看得分明,被子内一大一小两个人痛得嘶叫一声,蠕动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狂涌而出的鲜血竟将厚重的被子浸透了。

    周围时间好似都静止了,停留在凿心刻骨的一幕,林思瑶浑身震颤,用手紧紧捂住口鼻,将脸上肌肤勒得发白,勉强没痛哭出声,眼眶内的泪水却止不住滚滚而落,将衣襟打湿。

    一时间,什么产品销量,完成任务回家的念想通通抛诸脑后,林思瑶冲动之下只想踢开柜门,让统领干脆赏自己一个痛快,但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抬起衣袖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抹干眼泪,努力记住这几张脸,今日之仇,来日必定加倍奉还!

    高良亭得意洋洋,不亏他将统领几人带来庄宅,这回见了血,统领可是消了气吧。

    死了一个庄晟又如何,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教书先生罢了,他儿子高晋天才横溢,再去镇上找个老先生就是了。

    两名士兵抽出尖刀,走出寝室,统领挥手欲退,高良亭却心生一计,他道且慢,忙不迭地走进去准备抬起被褥,让统领他们看见庄晟死后惨状,也好为此事盖棺定论。

    岂料高良亭一把掀翻被褥后,对着榻上陈列的两具尸体,沉默了半晌。

    统领不耐烦地催促道:“磨叽什么,还不快走!”

    “啊啊啊啊啊啊——!”高良亭呼吸粗噶,突然倒在地上,手指着榻上死状凄惨的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发出野兽般瘆人的嚎叫,连绵不断。

    统领上前拽起高良亭衣领,眼睛向榻上看去,喝道:“你鬼叫什么?”

    榻上赫然躺着的居然是高昌和高晋!

    他俩身上没一块完好之处,几乎被尖刀捅烂了,高昌身量高,面上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可高晋是孩童,身高刚及高昌胸部,嘴恰好被利刃刺穿,幽幽敞着黑洞,看起来狰狞可怖。

    “晋儿!昌儿!怎么会是你俩!”高良亭挥舞手臂欲奔上前抱住儿子们的尸身,奈何衣领牢牢攥在统领手中,惊惧交加之下,他顾不上统领之威,回头在他手上脸上抓挠,“你害死了我儿子!都是因为你!”

    “你疯了!”统领手上一痛,被高良亭抓出了三四条血痕,他随手一甩,有拔山扛鼎之力,高良亭头触石墙,撞得颅顶凹陷,血流不止,人登时昏了过去,不知是死是活。

    统领冷哼一声,居然不再管他,带着部下拔腿便走。

    庄晟金蝉脱壳,逃过杀身之祸,这本可喜可贺之事。可小屋内不过片刻,陈尸三条,林思瑶实在笑不出来,她钻出立柜,抱着侥幸之心,又在屋前屋后寻找一遍,却没看到半点庄晟父子俩的踪迹。

    林思瑶这才意识到,庄晟早就猜到高良亭发现她脱逃后会带着暴怒的统领返回庄宅,他也猜到,统领一气之下会立刻刺死被褥中充当自己与庄棣替身的高家兄弟。

    只是百密一疏,庄晟大概没料到,林思瑶会冒着生命危险回庄宅寻找他;他也没料到,林思瑶对他用情至深,会在目睹“庄晟”死亡的刹那,生出了同生共死的念头。

    林思瑶浑浑噩噩地走出庄宅,此刻日头升起,天光大盛,她看着藏身山洞的方向,福至心灵,庄晟答应了去接自己,一定会兑现,没准他此刻正带着庄棣返回山洞,与自己岔开了。

    对的,定然是这样的。

    林思瑶怀揣着一丝希望,向山洞处奔去。

    只见洞口处仍然堵着石块与藤蔓,与自己离开时的样子分毫不差。

    林思瑶心口钝痛,犹如刀割,她僵立在洞口,不敢眨一下眼睛,时间久了,眼眶酸痛至极,泪水无声涌落。

    ——

    春过夏来,野草一夜之间便能疯长到手掌高,虫鸣聒噪。

    天方亮,小厮自觉地从榻上爬起,踩着露水赶到花园中拔除野草。

    与花园一墙之隔的世子别院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好似一夜未眠。

    “一群蠢货!不过是看守些未经开化的山野村夫,你手底下的人竟能在械斗中丢了性命,你也有脸面来见我!”

    统领单膝跪立,如此高大健壮的猛将被眼前人羞辱痛骂,竟不敢还嘴,低垂的面上神情肃穆,未敢有一丝不满。

    “末将有罪,任凭世子处罚!”

    杨睿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身后环靠两名侍妾衣香鬓影,□□半露,迫于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不敢贸然动作。

    杨睿冷笑询问:“那带领村民奔逃的女人可找到?”

    “末将无能,未曾找到她,只是高良亭曾道她的相公与继子还在村中,属下便带人欲瓮中捉鳖,不曾想她们一家奸滑无比,早将高良亭二子藏于榻上,属下一时不察,失手错杀。”

    统领轻敌,被村中未开化的农户玩弄,只觉受了奇耻大辱。

    “嗯?村中农户竟能料事如神,你且将那一家人细细描述来。”杨睿忽然来了兴趣,眼中一亮开口问道。

    统领便将庄晟父子俩和林思瑶的长相和身量等详细讲出,杨睿偶尔插嘴问话,统领思索一番,便一五一十地解答。

    杨睿好像听到了什么要紧的趣事,推开侍妾,仰天大笑道:“真是得来完全不费功夫!”

    统领却糊涂了,他抬起头,雄浑阔面露出疑惑神情。

    “我问你,你可还记得皇帝第六子病死时有多大年纪,若安然活到现在又有多大年纪?”杨睿眼中精光大盛,挟着笑意问道。

    “六皇子病死时刚满三岁,若活到现在得有九岁了……”统领脑海中闪电般闪过曾有几面之缘的庄棣,他年纪大概八九岁,生得的确有几分像当今圣上,起初他浑没在意,经世子点明,浑身一颤。

    六皇子由母族高贵兼具皇帝宠爱的皇后所出,还在牙牙学语时,皇帝就有立他为储君的念头,只是他刚过三岁的生辰宴便染了急病离世,皇宫上下悲痛万分,皇帝也因此无心朝政,罢朝数月才逐渐缓和,只是皇帝如今的身子还未得彻底恢复,总是缠绵于病榻。

    “我再问你,你方才说那庄晟长身玉立,气质非凡,但面上有三道陈年伤疤,不能分辨本来容貌,哼哼……你想想何人才需刻意隐瞒自己的容貌,必然是惊艳四座,让人过目不忘的。”杨睿好似在脑海中有了合适人选,将统领描述与那人留存的印象融合,竟然分毫不差,他捏紧拳头,指骨咯咯作响,那笑意似同时杂糅着恨意与期待,“蔚怀晟,没想到你当年竟是假死脱身,这回让我发现了,可没这么好运了。”

    侍妾两声娇啼,被杨睿赶下榻来,柔弱地倒在地上。

    杨睿拿起被压出皱褶的外衣,顾不上嫌弃,披在身上向外走去。

    统领膝行,急问:“世子,我……”

    “你先去领军杖,至于杖数,自己看着办!”杨睿冷冷抛下一句,身影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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