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蔚怀晟在靠窗的位置上枯坐了许久,直到每日定时来打扫的清桐将门打开,他才缓慢地将目光从窗外的海棠树移开,落在清桐脸上。

    清桐胆子小,乍然看到屋内有人吓得一颤,又发现蔚怀晟的视线虽然投注在自己身上,又似乎好像穿透了自己在思索什么。

    “公子……”清桐攥着手里的掸子,嗫嚅出声。

    蔚怀晟如梦初醒,微微点了头,起身离开,没想到庄棣站在门外,正用圆圆的小手揉着眼睛。

    蔚怀晟单膝跪地,视线与他齐平行礼:“六皇子。”

    自恢复身份后,蔚怀晟谨守君臣之礼,也不像从前那般随意了。

    六皇子见他从林思瑶的旧室中走出来有些吃惊,转而又伤心道:“林姐姐何时能回来?这次见面我还有好多话没和她说呢!”

    六皇子年纪尚小,看不穿大人间的暗流涌动,他只晓得待自己一向和善的林姐姐好像与蔚怀晟吵了一架,然后便态度决绝地去了远方,连再会这样的字眼都没提过一次。

    蔚怀晟像对六皇子解释又好似在劝服自己,面色淡然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因缘而聚,缘尽而散,不能强求。”

    六皇子听完便红了眼眶,泪水悬在眼尾,撇过头小声嘀咕道:“什么嘛!明明是你得罪了林姐姐,又不肯给她道歉。”

    蔚怀晟显然听了清楚,却不置可否,六皇子心中抱怨他狠心,暗暗发誓要自己寻回林姐姐。

    盛夏清晨便闷热得离奇,清桐在屋内打扫归置那些陈设,弄出些细碎的声音。

    六皇子想起自己的要事,问道:“我今天可以进宫吗?”

    虽然杨开肃已死,但朝中大臣们态度未明,宫中形势不稳,实在不是回宫的好时机,蔚怀晟微微蹙眉,六皇子怕他拒绝,立即道:“我不暴露身份,就想进去看一眼娘亲。”

    六皇子三岁离宫,多数时间都在村中生活,并不能像寻常皇子得到太傅的教导,于宫中礼仪一知半解。

    六皇子不幸,却又何其有幸,他虽在外颠沛流离六年,可至亲之人尚且在世,还能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探望。

    “六皇子,你应该唤她母后。”蔚怀晟出声纠正了他,却也没反对之意。

    六皇子了解他这是同意了,本能跳起来庆祝,又忽然想到自己如今身份不同,需克己复礼,便学着大人般向蔚怀晟作揖道谢。

    六皇子到底孩子心性,在外漂泊六年有余,骤然回到皇宫,只觉得一切新奇无比,脑袋不敢乱转,眼睛倒是一通飞瞟,只觉此地富丽堂皇超过平生所见,只是其中行走的宫人说话动作却是一板一眼,没有一丝人气,不像乡间城内喧闹繁华。

    蔚怀晟留在宫外等候,由登喜领着六皇子向后宫走去,察觉六皇子脚步变缓,登喜回过头,见六皇子正兴趣盎然地盯着远处高空之上的彩燕纸鸢,不由得感叹六皇子到底还是九岁的幼童,天性爱玩。

    登喜弓着腰,笑道:“这约摸是哪个宫里的妃嫔放着玩的。其实,宫中每到新岁,都会提前让老师傅准备几十支纸鸢放飞,意为向上天祈福,其中的龙神纸鸢足有三人合起来的臂展长呢!乘风在天上肆意翱翔的模样,那真是漂亮极了。”

    六皇子被他说得心动,倒有些期待新岁的到来了。

    忽然,那彩燕纸鸢摇摇晃晃地被人收了起来,墙那头又传来宫人的大声抱怨。

    “怎么回事?淑妃又犯疯病了,还不快去传太医来,你们就眼瞅着她在这放纸鸢引人注意是不是?”

    回答的宫女似乎是负责看管淑妃的,她忿忿不平道:“反正拦也拦不住的,自打四皇子和五皇子暴毙,淑妃就疯疯癫癫,她以为先帝还活着,她在此处放纸鸢,先帝便会来看她。”

    “啐!你又犯懒皮痒痒了是不是?”抱怨的宫女好像伸出指头重重戳了她,引得那反驳的宫女痛呼道:“从前淑妃得宠时总是奚落嘲讽二皇子,现如今,又有哪位太医敢来给淑妃看病?”

    登喜急忙伸手将六皇子的耳朵捂住,先辨明了这两位多嘴多舌的宫女身份,准备秋后算账,连声催促六皇子向皇后的寝宫走去。

    三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六皇子依稀记得那个妇人总是慈爱地将自己抱在怀里,左右轻轻摇晃着,拍着他的背脊,嘴中哼唱温柔的歌谣哄自己入睡。

    六年过去,两名宫人将寝殿大门从外打开,登喜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六皇子道:“六皇子快进去吧,皇后等候许久了,奴才就不打扰了。”

    六皇子踏入门槛,立即闻到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道,跟随宫女向内走入,只见一个衣着华丽头戴凤钗的美貌妇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母后……”六皇子想着那些宫人的礼仪,表情小心谨慎地远远唤道。

    向来端肃沉稳的皇后却是突然扑了上来,将六皇子紧紧抱在怀里,目光仍是珍之重之地停留在他脸上,似乎要将这离别的六年时光亲手讨回来。

    “你在外面受苦了……”皇后捧着他被晒黑的小脸,又抬起他黑瘦的小手仔细打量,泪流满面地心疼道:“都是我不好,当初杨开肃那个奸臣对蔚氏一族下手,我竟没看出他早有谋逆之心,想要加害于你,幸亏你皇兄提前将你护佑起来,对外宣称你暴毙,只是他为了此事稳妥,你还活着的消息竟是没透露给我和你父皇,这些年,我时常想着不如跟你一同去了,”

    闻言,六皇子也是呜呜咽咽地痛哭出声,母子俩抱作一团,六皇子大声道:“从今往后的每时每刻,我再也不要和母后分离了!”

    皇后用手帕为他动作轻缓地擦拭着眼泪,手掌摩挲着他的脸颊和发丝,苦笑道:“傻孩子,母后也不想与你分开,只是日后等你做了一国之君,还怎么能日日与母后腻在一起呢?”

    “我不想做皇帝!”六皇子童言快语,甫一说完,只见方才慈爱的皇后突然柳眉倒竖地连声诘问道:“是谁教你这样说的?是不是蔚怀晟?”

    “不是的……”六皇子摇头,说道:“做皇帝好累好苦,是我自己不想做。”

    皇后当年骤然失子,而淑妃仗着自己有两名皇子傍身,屡次挑衅于皇后,皇后失子之痛不可言说,被区区妃嫔如此欺辱,早就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明明六皇子才是先帝最嘱意的储君人选,淑妃所出的四皇子与五皇子一个与世无争,另一个愚笨骄躁,竟然敢欺压在自己头上。

    如今六皇子死而复生,皇后只想让他趁早登基,也好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却不想,六皇子根本无意于龙座!

    让她这些年的隐忍与痛苦如何抒解?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辜负你父皇对你的厚望!”皇后愤怒地攥着六皇子的手腕厉声道:“把话给我收回去!快呀!说你想做皇帝!”

    直到六皇子痛得弯腰恳求道:“母后,你捏得我好疼……”

    “对不起!对不起!”皇后清醒过来,揉着他胳膊上的红痕,泣声道:“你父皇早有遗诏要立你为储君,二皇兄也会尽心辅佐你,这样的傻话以后千万别再说了。”

    六皇子懵懂地点了点头,与母后相拥坐在榻上,半晌后,六皇子轻声道:“我还想在旧宅住上一段时间,请求母后答应。”

    “既然入宫,为何不直接等到继任大典?”皇后搂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他们需要一个仪式来向全天下宣告,当年皇帝最得意的皇子还活着,也是他们即将迎来的新帝。

    “我想,若我正式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与故人住在一块了,我想借大典之前的时间与他们好好告别。”六皇子仰起头,诚恳道。

    虽然作为皇帝若是太重情重义弊大于利,但皇后才与孩子相认,不舍得让他失望,于是点了点头道:“不要太晚回宫。”

    皇后拉着六皇子纵使千般不舍,还是在宵禁前让他出宫了。

    蔚怀晟见六皇子两只大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被登喜护送出来,怜惜地挽过六皇子肩膀扶他上了马车。

    六皇子脸贴着窗口看了好一阵子,直到皇宫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恋恋不舍地缩回头。

    “蔚先生。”六皇子沉闷出声道:“我想最后去见一次林姐姐。”

    蔚怀晟轻叹一声道:“我不知她愿不愿意再见到我们,毕竟……”

    “我知道,我当初没跟林姐姐说实话,欺瞒了她,我想去正式跟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六皇子眼睛亮闪闪,挥舞着小拳头道:“林姐姐那么宽容,她一定会不计前嫌的,到时我想让她搬回京都住,这样我还能偶尔出宫去见她。”

    “蔚先生。”六皇子转向对面沉默的人,说道:“你喜欢林姐姐对吧?到时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若你诚心实意求她回来,她一定会答应的。”

    蔚怀晟哑然失笑,目光在六皇子期待的脸上盘旋一下,低了头道:“我去的话,只会让她更加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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