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是夜,一乘四人抬的绛红官轿落在宫门前,随行小厮打着一盏横骨的油纸灯笼,上面着墨“蔚”字,在风中摇曳。

    轿中人伸手拂开云缎轿帷,探出一张出尘绝艳的面庞,霎时,明亮的灯火仿佛也黯淡蒙尘。

    蔚怀晟垂下眼眸,给守门的侍卫亮出牙牌,得到允许后,踱步进入森严的皇宫。

    自六皇子归来后,皇宫中的守卫增添了足足一倍不止,这位未来的新帝,待为期三个月的守孝期满,便可名正言顺地登基即位了,只是在此期间,还不能大意。

    夏末的夜已染上了凉意,蔚怀晟着了一件宽袖的卷云暗纹襴袍,衣摆在风中鼓猎,清瘦挺拔的身形如玉如竹,他呼出一口气,拾阶而上,驻足在华章殿前,守候良久的登喜匆匆上前,先恭敬地行礼客套两句,然后解释道:“太子殿下去宁寿宫请安了,不多时便会回来,劳烦蔚大人现在殿内坐上一会儿。”

    宁寿宫如今是皇后的住处,太子与皇后分别六年之久,母子之情从未割舍,反而因时间而愈加浓厚。

    登喜双手奉上了一盏茶,蔚怀晟颔首接过,便听见登喜低着尖利的嗓音,犹犹豫豫道:“奴才本不应多嘴,只是蔚大人这几日因事不在京都,恐怕未曾听到一些内闻,奴才怕待会太子回来,蔚大人一时不慎着恼了太子。”

    蔚怀晟告假外出,才回京都便趁夜匆匆进宫面见太子,确是还没时间细打听近日朝堂上的动静。

    登喜敛着眉眼,双手垂于身侧,压低了嗓音道:“前日有大臣上书,请求在朝中择选出一位翘楚和二皇子殿下共同辅佐太子政业,待太子成年后,再行归政。”

    甫一听闻,蔚怀晟眉尖微微蹙起,已是有了恼意。

    太子尚且年幼,朝中老臣有疑虑是正常的。

    只是基于上任摄政王杨开肃的前车之鉴,当时情况何等危急,若无二皇子忍辱负重,江山都要拱手相让给那奸臣贼子。

    在众人都统一了口径不再提起设立顾命大臣之时。

    这个蠢出升天的上书大臣,不知是不是当初被摄政王灌多了离忧散,头脑还不如三岁小儿清醒。

    蔚怀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二皇子殿下是如何应答的?”

    登喜回道:“二皇子乍一听此事,先将那位上书的大臣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说他心怀不轨,然后表示自己并无才能辅佐太子,日后只肖能做个闲散王爷享清福便知足了。”

    二皇子此番应答倒是在蔚怀晟意料之中,但他心中还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二皇子当初在逆境之中救出六皇子,身担重压智取摄政王性命,确实是劳苦功高。

    只是先帝在时早已嘱意皇后所出的嫡子——六皇子为储君,并立下了遗嘱。

    六皇子身份尊贵,又得先帝嘉许,若他登基,也是众望所归,朝中大臣心悦诚服。

    而二皇子……

    他的生母只是伺候皇后的一个卑微的粗使婢女。

    先帝厌弃他们母子二人,一直是随二皇子自生自灭,从未在众卿家面前提过他。

    而且二皇子粉面朱唇,姿容柔美,男生女相,在群臣眼中乃是不祥之兆。

    若二皇子有争夺皇位之心,势必会扬起轩然大波,两股势力交锋,境外的小国必定会趁着内乱,纷纷来分这口饼。

    好在二皇子心在闲云野鹤,并不在乎于权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之久,太子乘坐的金龙纹的明黄步舆抵达宫门,太子年岁轻,已是十分困顿,倚靠着座位,睡得昏沉,还是随行伺候的太监上前轻声唤醒了他。

    太子低头打了个哈欠,太监立即俯身趴在地上,让太子踩着自己的背脊下了步舆。

    不过归来几月,太子已褪去了曾经在龙跃峡时到处山野烂漫的稚气,他一落地,便敛去睡意,严肃了表情,向殿内走去,头上的镶金嵌珠的皮弁冠华光溢彩,却沉甸甸地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蔚怀晟与他也有些时日未见,棣儿如今身居太子高位,却还尊崇地唤他一声蔚先生。

    蔚怀晟今日来得匆忙,只是为了禀告一件事,“前摄政王的世子杨睿已经落捕,不知太子想要如何处置他?”

    当初摄政王杨开肃嚣张跋扈,擅用帝王玺印处死朝中对立的大臣,皇后母家也赫然在列,先帝因此气急攻身,沉疴难起,落得于病榻上撒手崩逝的下场。

    太子与摄政王一家有滔天的深仇,他咬牙拍手称快,赞道:“天理昭然,这个奸佞小人终于逃不过报应!”

    蔚怀晟猜测太子恼恨交加,会直接下令将杨睿于闹市之中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却不料,太子摁住了桌角,将头侧向了蔚怀晟,“蔚先生,此人实在可恶,我不想见他,便交由你随意处置即可,是生是死我也不再过问。”

    蔚怀晟不由得胸中一窒,紧接着心脏怦怦乱跳起来,不是紧张,而是极度的兴奋。

    当年蔚怀晟之父蔚可望看不惯杨王行径,在朝堂之中公然与之抗衡,却惨遭报复,被莫名扣上了死罪,连累一家三十几口被处死。

    蔚怀晟虽然苟且偷生,但余下的每个日夜心血都在痛苦地沸腾,每到深梦,必然会出现至亲之人死前的惨状,漫天的红光与震天的哭嚎常常让他难以分清梦境与现实。

    蔚怀晟对杨王府的仇恨不在太子之下。

    若是能手刃仇人之子,也能告慰冤死之人的亡灵。

    蔚怀晟走出皇宫时,脚步都有些轻飘,在凛冽的夜风之中,他逐渐看见不远处一团小小的光晕在升起,光晕之间拥捧着一个粗黑的“蔚”字。

    蹲在轿子旁的小厮没想到自家郎君去了这么久,已然有些昏昏欲睡,听到宫门开启的声音,连忙打起精神,提着灯笼迎了上去。

    “回府。”蔚怀晟淡淡一句,面上看不出喜怒。

    小厮拿捏不住他的情绪,不敢轻慢,连忙拍醒了几名轿夫,一行人匆匆踏上回府的甬路。

    待他们回到蔚府时,天际已然泛白。

    蔚怀晟停在门口守卫身边,问了一句。

    守卫恭敬回道:“林府刚来了小厮接走了,接走的时候人还在昏睡着。”

    蔚府门前确实还印着两道崭新的车轮碾过的印记,看起来离开不久。

    蔚怀晟颔首,先回了寝屋脱下官服,他一向不喜丫鬟近旁伺候,因此遣散了她们,自己摘下腰封,解开领口。

    刚将外袍搭在屏风之上,屋门却被人轻轻扣响,那些下人知他不喜人打扰,必然不敢来敲门,此刻门外的必定是那位。

    蔚怀晟重新将外袍披在肩上,打开房门,门口正站着一个秀美端丽的女子,她端着一蛊银耳燕窝,面露微笑。

    “听闻你还未来得及用膳,我晚上便让她们在火上煨着了,现在刚好入口,你且吃一些,压一压胃火。”庄舒禾将燕窝搁在了案上,瞧他正欲洗漱,便揽起袖子,将雪白的巾帕投入铜盆之中,拧干了水,试着温度正宜,想帮他擦脸。

    蔚怀晟轻轻拦住她的动作,接过巾帕,柔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庄舒禾顺从地让出铜盆前的位置,看他微微弯腰,抚起清水拍在面上,背后乌浓的墨发随之倾泻,搭在了肩膀上,有些妨碍动作。

    庄舒禾伸手撩起一捧长发,入手温凉华润。

    蔚怀晟察觉她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侧过身子,长发便从庄舒禾手心之中流沙似的滑走了。

    “我火上还煨着汤,待会让丫鬟给你送来。”庄舒禾面上并无异色,笑着留下一句,便轻轻阖门离去。

    礼敬有加,亲密不足。

    这就是他们夫妻二人日常的相处方式。

    蔚怀晟拭干了脸,低头瞧见那蛊清透的燕窝,脑海中不期然出现林思瑶的倩影。

    若是她在自己身边会如何?

    以她活泼跳脱的性子,听到自己一天一夜未食,必定会大呼小叫地亲自下厨,做些民间的小吃与自己,若是自己晚了一刻去吃,阿瑶八成不准,恐怕要端着碗碟环绕在自己身侧,连声催促,直到亲眼看着自己吃下,才会放心离开。

    思及此,蔚怀晟眼底染了些笑意,坐在案前,一口接一口地将那蛊燕窝吃净了。

    腹中微微有了些暖意,蔚怀晟搁下勺子,换了一件便服,吩咐下人一起向着后院走去。

    蔚府后院之中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密道隐藏在绿林之中。

    蔚怀晟伸手按下枢纽,待封石升起,便和属下一道走了进去。

    密道狭窄,因常年不通气,里面泛着一股沉闷腐烂的臭气。

    走到密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四道铸铁的大门分隔两侧,其中一间门前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守卫,严密地将此地看管起来。

    见蔚怀晟走近,两名守卫拱手行礼,禀报道:“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每隔两个时辰泼一次清水,现下估摸着药效要尽了。”

    蔚怀晟微垂着眼睛,借着黯淡的火光,打量着那个趴伏不醒,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的玄黑人影,唇边沁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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