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林思瑶昨日还在林府里唉声叹气,感慨四四方方的别院像牢笼似的将自己圈禁起来,憋也要憋死了。

    等林思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林府之中逃出来,转眼又被蔚怀晟掳到了他的府上。

    只是蔚氏的府邸要气派多了,林思瑶被两名粗使婆子瓮声瓮气地带进门来,一路走着,林思瑶便试图在脑海之中勾勒出粗略的线路图。

    这想法初时还行得通,只是随着几人越走越深,那些个回廊与楼宇又几乎都长得一样,根本没有明显的地标,七拐八拐跟迷宫似的,别说记路了,才走进内院,林思瑶就已完全晕了。

    这下林思瑶彻底泄了气,就算自己瞒过下人的耳目,逃出屋外,面对着四通八达的回廊甬路就得傻了眼,不绕个半年估计摸不到蔚府大门。

    两名婆子

    屋内的圆桌上堆了许多云罗绸缎、金银首饰供人挑选,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林思瑶全然不感兴趣,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跨过二道门便看到里面的供案上摆着一只铜鎏金的送子观音,香、果、水、花等供品一应既全。

    两名跟随的丫鬟见林姑娘走得好好得,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在佛像上逡巡着,面上升起不虞之色,然后不甚礼敬地指着那送子观音道:“将这个撤了,我不喜欢。”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想起主子的吩咐,只好唤来两名小厮将供案连同上面的东西都慢慢抬了下去。

    这间屋舍比之林府那处要大上三四倍,可林思瑶的心情并非因此而得到改善。

    她掐着手指头数时间,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蔚怀晟却未曾露过一次面,林思瑶只觉自己被当成了笼中的金丝雀对待,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那些个奴仆和丫鬟个个跟行尸走肉般,每日定时就像触发任务似的,晨起过来伺候林思瑶穿衣,午时为她送饭,傍晚挑来洗澡水,完成工作拔腿便走,从不多说一句话。

    若林思瑶气急将桌上的碗碟都扫落一地,丫鬟就跪在地上用手将瓷片捡起来,偶尔被刺出血来,林思瑶看见了还要偷偷内疚许久。

    若林思瑶待得烦闷了,硬要往门外冲,那些个奴仆下人自然不敢跟她动手,只用身子围成一堵墙无声地挡住她的去路。

    若林思瑶抬手,那些人就动作整齐划一地将脸递过来。

    若林思瑶伸脚,那些人就弯腰勾腚,等待主子降下福泽。

    林思瑶不知蔚怀晟是怎么吩咐这些下人的,可这种怀柔政策还真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就在林思瑶以为日子就要不紧不慢地过下去时,这处别院迎来了第一个到访的客人。

    那日午膳后,林思瑶无所事事,懒洋洋地靠坐在罗汉榻上,怀中抱着一个绵软的靠枕兀自发呆,那些丫鬟们见怪不怪,只是低头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碟,还没等她们撤下,便听到外面院门处有行礼回话的声响。

    不出片刻,那不请自来的人便顺通无阻地进了屋,她抬手在洞开的门框上轻轻敲了三下,总算是唤醒正半阖着眼睛困顿发怔的林思瑶。

    那人独身而来,没带一名丫鬟,她穿着一身湖绿色绸裙,立领短袄,梳着官家夫人常见的三绺头高发髻,步伐轻缓沉稳,头上步摇几乎纹丝不动,因着身形瘦挑,更显端庄大气。

    林思瑶与她许久不曾见面,上次还言辞振振地称自己不会再与跟蔚怀晟有纠葛,如今这情形再度相会,便有些尴尬。

    “来的不巧。”庄舒禾在林思瑶睡歪的鬓发间多看了两眼,歉意道:“不曾想打扰了林姑娘午睡。”

    林思瑶一向觉得这女子虚伪故作镇静,现下还多了一重怀疑对方是蔚怀晟派来的说客,所以言语之间也称不上客气,便冷言冷语地回道:“是啊,用过了午膳人也昏昏沉沉的,刚想小憩一会儿,不曾想竟有客人来。”

    庄舒禾还是老样子,面上微微一笑,全然不在意她呼之欲出的尖锐与敌意,待下人拾掇干净了桌子,便袅袅婷婷地支肘坐下,面朝着林思瑶关切道:“住了这几日可还适应?有什么不妥之处随时与我说。”

    “不妥之处嘛……”林思瑶点了点下巴,状似沉思,半晌后一拍手道:“这些个下人堵了门不让我外出,不知蔚夫人可有办法解决?”

    庄舒禾面上表情未变一分,淡淡道:“林姑娘说笑了。”

    就知道她是虚情假意,林思瑶本也没将希望放在她身上,猜测对方谈兴高昂,她视若无睹地伸了个懒腰,甚至还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送客之意十分明显。

    同时,庄舒禾也在静静地打量着林思瑶,看她将两只黑亮亮的圆润眼睛轻轻眯起,惬意地伸长背脊,猫儿似的慵懒随性。

    其实林思瑶容貌并不是艳极,比她更为出众的在京都内大有人在,只是林思瑶比寻常的官家小姐多了几分蓬勃的生气,肤白细腻,眉眼精致,眼锋似藏着不服规训的倔意,又夹杂着一派不染世俗的清透天真。

    许是蔚怀晟在教条诫令中浸淫多年,偶感新鲜,所以一时着迷,林思瑶这样的家世,难堪大用,以蔚怀晟冷清冷血的性格,说不定时间久了,便很快会烦腻了。

    庄舒禾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坐得端庄板正,她见林思瑶沉默不语,显然不愿与自己深聊,便自说自话道:“怀晟近日忙于前朝政事,无暇分身来看望林姑娘,并非有意冷落,还希望林姑娘不要挂怀。”

    政事……

    林思瑶来了些微兴趣,顺着庄舒禾话风问道:“不知蔚先生最近在忙些什么政事?”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庄舒禾居然为她徐徐道来:“太子殿下已出了孝期,国不能无主,过些日子太子便要考虑登基了,只是在这紧要时刻,宫中忽然透露出消息到官场上了……”

    “什么?”林思瑶果然追问道。

    庄舒禾饮了两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柔声道:“据传闻,太子准备即位之后便要大刀阔斧地整治林府……”

    说到此处,庄舒禾抬头观察了林思瑶面上表情,见她居然没什么波动,便继续道:“因着林大人曾与逆臣杨开肃暗中谋和,有协助造反的嫌疑,太子深以为恨,到时尘埃落定,定下罪来,林大人那处自不必再说,只是整个林府都要牵连进去。”

    这事林思瑶已从二皇子那处提前知晓了,太子年幼,要因林熙达一人,就要将整个林府一同定罪,实在有些残忍了。

    “其实朝中大臣多数都曾与杨开肃有过示好,听闻此信,便都慌了神,眼见朝中上下只怀晟能与太子说情,便都登门拜访来探听口风了。”庄舒禾止住话头,自茶盏间抬起眼,悄悄观察林思瑶的神情。

    林思瑶心中思量着,若是太子真的因此事将林府上下残忍定了罪,必然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那些大臣唯恐下一个被追讨的就是自己,必定会终日惴惴不安,犹如头顶上悬着一把尖刀,怪不得刚听了信就来找蔚怀晟商量对策。

    庄舒禾那边撂下杯盏,一时无言,林思瑶摩挲着软枕上光滑的布料,心中冷哼道:自己原不懂庄舒禾为何要刻意提及此事,听得对方着重说了林熙达定罪,整个林府都要被波及,又说起大臣们纷纷寻求蔚怀晟的荫庇。

    怕不是明里暗里给自己洗脑,让自己也生出惧意,好老实地躲在蔚怀晟的羽翼之下。

    说来说去,还是想给蔚怀晟当说客。

    “太子圣明,我也不能说殿下的不是,若到时父亲真被定了罪,那我也认了。”

    说罢,林思瑶装模作样地伤心埋头在臂间,掐着嗓子呜呜哭了两声,重新抬起头时,眼尾还带着湿润,只是半点也不提寻求蔚怀晟庇护一事。

    庄舒禾惊诧于她的镇定自若,蓦地僵住动作,方才那一腔话倒是白做功夫了。

    林思瑶心中暗笑,还是忍不住问道:“蔚夫人,我实在不解,为何你要反过来替你的夫君去谋得其他女子的真心呢?你便不怕蔚先生的注意被瓜分走,到时冷落了你?”

    庄舒禾抚了抚云鬓,真假掺半道:“妒忌无量乃女子七出之罪,更何况我独自住在这偌大的后院之中实在孤独,还想林姑娘长住下来,能与我做个伴呢。”

    这番场面话无懈可击,林思瑶不屑地抽了抽嘴角,满脸写着不信。

    庄舒禾叹了口气,目光在屋内微一回旋,确认哪些下人都极有眼色地退出屋外了,低声道:“庄家祖辈曾因武艺被当朝的圣上施以瞩目,仰仗军功而官位一升再升,只是那时的荣耀并没延续太久,我父亲年迈,我的胞弟整日花天酒地,不思进取,府上也逐渐了败落的痕迹,所以,纵使为了能讨父亲欢心,将庄家的门面撑下去,我也必定要顺从那桩婚事嫁给蔚先生,蔚先生同样也需要这桩婚事扩大势力。”

    听到此处,林思瑶已蹙起眉,不解道:“难道你宁愿为了父辈虚无缥缈的权位幻梦而甘愿放弃终生的幸福吗?”

    庄舒禾轻笑了声,回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家族兴衰相比,我的婚事又怎值得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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