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瑶弯腰蹋背，努力拖拽着杨睿的臂膀，将他一点一点拉到了石阶上层，期间林思瑶每上五六层阶梯，就要大汗淋漓地停下喘口气，等软乏疼痛的手掌恢复些力气，再继续拖拽。

    饶是如此走走停停，林思瑶还是累得去了半条命，终于钻出地牢，在看到当空的月色后，林思瑶长吸了一口气，仰面倒在露水重重的杂草之中。

    幽静的走廊中央吊着一盏将熄未熄的灯笼，灯笼下立着一条黑影，在浓重的夜色中直直地看着空地上的两人。

    林思瑶猛地捂嘴止住尖叫，腾地坐起来，连滚带爬地栽倒在杨睿身边，触及人的体温后，混沌的大脑中微微清明了一霎，再次屏住呼吸向那处看去，微弱的灯火下，那条人影的脸也模模糊糊地映了出来。

    “庄舒禾？”

    林思瑶期期艾艾地低声问着，那个人影随之动了一动，上前迈出一步，走出了屋檐，一席水纹似的月白色裙摆在风中摇曳，那端庄清丽的面容不是庄舒禾又是哪个？

    庄舒禾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处应不是为了装鬼吓人这么简单。

    林思瑶警惕地注意她的动向，庄舒禾虽是个身形瘦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此时她若高声喊两声，那数不清的蔚府守卫必定会四面八方地围聚上来，纵使林思瑶有通天的本领也再也逃脱不出。

    不过，庄舒禾似乎无意立即检举她，淡淡的目光在林思瑶身上打了个转，忽然注意到地上躺着的杨睿，讶异地蹙眉，又重新注视到林思瑶脸上，恍然笑道：“你性子执拗，我道你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怀晟，其中必有苦衷，现在才明白……原是为了他？”

    林思瑶垂手慢慢站起，直视着庄舒禾道：“你早就知道了？你想做什么？”

    庄舒禾是为了延续庄氏的荣耀才嫁给蔚怀晟。

    而奉承讨好这个尊贵的夫婿自然成了庄舒禾最首要的任务。

    不管庄舒禾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谁，于情于理，她都应将“红杏出墙”的林思瑶押到蔚怀晟面前，除去了劲敌不说，还能在蔚怀晟那里卖个乖，多划算的买卖。

    林思瑶越想越乱，咽了咽口水，心中道若是自己反抗能有几分胜算，目光在两人相距甚远的间隔晃了晃，基本为零。

    林思瑶生死此刻全然捏在面前这个女人手里。

    “也没很早发现。”庄舒禾淡淡道：“就是在你主动搬入怀晟的别院里发现了些不对劲，太过急切了，不像你的性子，所以我就有意无意地着人盯着你，果然……你是别有用心。”

    说罢，她踱步上前，低垂眼眸看着地上那个虚弱的男人，启唇道：“你的情郎似乎伤得极重，仅靠你一人之力恐怕不能将他救出去。”

    林思瑶无心跟她解释杨睿并不是自己的情郎，现下林思瑶只想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

    “出来。”庄舒禾拍了拍手，拱门后走来两名中年粗妇，“这是我从母家带来的嬷嬷，可以信得过，待会由她们两个送你去后门，那里有备好的马车。”

    庄舒禾这番话说得极平常，好似是邀她待会去一起用宵夜。

    林思瑶下意识护住杨睿，不让两位嬷嬷近身，问道：“为何要帮我？”

    庄舒禾看了看她的眉眼，又望了望明晰的夜空，唇边溢出苦笑：“大概我也是疯了……”

    若不是疯了，怎么解释她宁愿冒着开罪蔚怀晟的风险也要帮助林思瑶离开。

    若不是疯了，她怎么会在看到林思瑶如此肆意妄为的模样时，竟莫名升出了憧憬之感。

    林思瑶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在反复计量优劣后，她侧过身，为两位嬷嬷让出路来。

    今夜的蔚府安静得过头了，游廊和山水假山前的石子路上只能听闻擦擦的脚步声伴着细碎的虫鸣。

    一行人很快抄近路赶到后门处，那守卫竟抱着长枪坐在地上睡着了，庄舒禾向两位嬷嬷使了眼色，她们就快速上前用绳索捆住了守卫，将人抛到了树丛后面。

    林思瑶在心中默默同情了他一秒，接着就飞快地拨动门栓，率先走了出去。

    门外果然静静停着一辆双马并驾的车，厢棚不大，坐两人刚刚好，只是本该驾马的车夫却不见人影。

    庄舒禾对此解释道：“我让他去取东西了，很快就回来。”

    林思瑶看着两位嬷嬷小心翼翼地将杨睿推入车厢之中，这一路过来，都没见他再睁开眼睛，只是时不时地喉咙里挤出短利的痛嘶，大概这些时日在监牢之中，蔚怀晟没少磋磨他，若林思瑶晚一刻去，恐怕就要替他收尸了。

    月色渐浓，正是宵禁时刻，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林思瑶站在马车前与庄舒禾对视了一眼，忽然头脑发热，快步上前扶住对方的肩膀，靠近拥抱。

    “谢谢你。”

    庄舒禾大概从未与人如此亲昵过，身体僵硬了一瞬，轻叹了口气，拢住林思瑶的后背，拍了拍，低柔的嗓音几乎随风飘去，“希望你以后能秉持初心，无忧无虑。”

    再说下去，林思瑶几乎要感动落泪了，她不想在此时做个煞风景的哭包，揉了揉眼睛撤开，准备向庄舒禾告别。

    “姐姐！你要抛下我了吗！”

    一声凄厉的少女惊呼从墙角那处传来，林思瑶应声望去，只见清桐惨白一张小脸贴着墙壁扶靠着，两只手满是墙灰，不知她在那处偷听了多久。

    林思瑶下车向她走去，无奈道：“此去恐怕就要亡命天涯，你还这么年轻何必跟我以身犯险，就留在蔚府，看在过往的情面上，蔚先生应该不会慢待你。”

    清桐淌下两行泪来，只是无法撼动已下了决心的林思瑶。

    清桐转头向庄舒禾奔跑而去，“夫人，若是蔚先生知道是你帮助她们逃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牵连了你的母家，你又该如何自处？”

    庄舒禾一向不怎么注意林思瑶身边这个怯懦的女孩，听她竟说出这番话来，情不自禁地注视着她，打量着她，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见两人都没什么动静，清桐倒退两步，堪堪扶着马车站稳，方才痛哭流涕的模样忽地从她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讥嘲的笑意。

    “我真是笨，跟你们费这么多口舌做什么。”清桐最后看向林思瑶，又低头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得浑身都在震动，“真不知道蔚先生看中你什么了，满腹谎言的贱女人！”

    林思瑶简直不敢相信，她看着那个从来娇弱不敢与人大声说话的女孩，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颤声道：“清桐，你怎么了？”

    两匹骏马被诡异的氛围环绕，“嗤！”地喷出一股鼻息，躁动地跺了跺脚。

    清桐扶着车舆，手指慢慢滑动，缓声道：“若是杀了杨睿不就能一了百了，到时姐姐你应该也能收心老实待在蔚先生身边了吧？”

    说完，不及林思瑶阻拦，清桐袖中疾射出两股寒光，离她最近的庄舒禾提前看出不对来，在关键时刻推了她一把，饶是如此，那利器还是射穿了软帘，消失在车厢之中，击起沉闷的两声。

    平日连杀鸡都不敢看上一眼的少女突然变得毒辣老练，林思瑶心神乱成一团，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将平生最大的信任都倾注在她的身上，决不能再遭背叛，她凭着本能，一步步挪到车厢前，想伸手撩起飘荡的软帘，这一碰竟抓了个空，原来清明的视线被急涌而出的泪水所模糊，她咬牙再向前伸出手去，这一次被清桐截获。

    “姐姐，你还执迷不悟？”清桐歪着头看她，笑得纯良天真，“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替蔚先生肃清烦恼吧！”

    清桐左手抓着林思瑶细瘦的胳膊，另一只手在袖间微一动作，竟然带出一支锐利的匕首。

    “别恨我，姐姐，我已经给了你太多机会。”清桐最后对她这样说，然后右手狠狠向前一刺。

    林思瑶只觉腕间一股巨力，自己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在连续不断地遭受欺叛后，她已身心俱疲，干脆闭紧了眼睛，准备迎接解脱。

    “当啷！”一声，半段剑刃飞旋而出，扎进了墙壁的砖缝之中。

    林思瑶睁开眼睛，怔愣地看着眼前惊人的一幕。

    清桐还保持着刺出的动作，只是右手中锋利的匕首只剩了半截。

    侧旁一道寒光划过，庄舒禾收回短刀，重新站直，目光泠然。

    “原来庄家不全是酒囊饭桶啊？”清桐才反应过来，怨毒地盯着她，“这刀法竟然传给了你？”

    庄氏祖辈以武艺出身，只是到了这一辈，庄舒禾的父亲年岁已高，武艺稀疏平常，庄舒禾的胞弟又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个，他们一族都是在吃老本而已。

    谁也不曾想到，那久已失传的刀法竟然让一介女子庄舒禾学到了精髓。

    但也正因她是个女子，不能上沙场带兵打仗，自然也不能为家族出力。

    庄舒禾并未理会她的话茬，双目直直盯着清桐动作，果不其然，清桐那话是为了惹她分心。

    短刀与残刃瞬间相击，铿锵一声，残刃飞到半空，庄舒禾手中的短刀已经抵住了清桐心口，若是她方才慢了半步，那残刃就不是被击飞那么简单了，那林思瑶的心口就要被洞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