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瑶并不是很在意居所的好坏，因心中挂念其他的事，面上就多少显露出忧色，一路沉默地向内走去。

    小胡子耳聪目明，回头打量了她一眼，猜测她对这处别院并不满意，于是解释道：“二小姐如今身份尴尬，若是住在显眼的蔚府中，来往仆从客人众多，您的身份也不好隐瞒，蔚大人正是思虑这点，才想让您暂时住在此间，待外面风头过了，再搬入府中。”

    林思瑶并未听清小胡子在说些什么，抬脚迈过门槛，敷衍地点了点头。

    屋内正垂首等候着十余名年轻的丫鬟，见林思瑶进门来，便立即行了大礼。

    整个前厅虽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可胜在清辉洁净，气味淡雅。

    小胡子将门关好，先让那些丫鬟挨个报上姓名，然后便等着林思瑶发号施令，挑出几个合眼缘的跟在身边伺候。

    林思瑶有心事，哪里有闲情附和他，便简略道：“有芙樱陪着我就够了，我也不习惯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

    小胡子闻言一愣，眼珠子转了转，为林思瑶殷勤地打帘，请她入内室参观，一边说道：“其实蔚大人对您思念得紧，只是琐事缠身，实在无暇去亲自接您，您千万不要误会蔚大人。”

    林思瑶没什么表情，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转而道：“可否烧一些水来，我想沐浴更衣。”

    她身上还穿着入牢前的那套旧衣，早就脏得不成样子，还臭气难闻。

    方才那群小丫鬟虽然躬着腰，态度恭敬地与她行礼，可个别几个却在抬眼偷偷打量她，露出鄙夷的目光。

    林思瑶也意识到自己要出门办事前，务必要先换一套能见人的衣裳才行，要不然非得被路人的眼神戳穿脊梁骨。

    女子沐浴是个敏感的事情，小胡子极有眼色地唤出一名对府内地形十分熟悉的婢女出列，由她领着林思瑶走到后院内的一处汤池前。

    林思瑶方一走近便觉得热气扑面，台式结构的汤池底布满莹润的玉石，侧壁处有一个黝黑的小孔，正汩汩流出温热的清水蓄入池中，波纹潋滟，水雾浮起，是难得一见的温泉池。

    婢女缓步到林思瑶身后，为她褪去脏污的衣裳，全程并未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见她目光诧异，还贴心地解释道：“此处别院依山傍水，紧邻一个泉眼，这池中的温泉水也是由那处引来的，蔚大人挂心您，特意命人提早翻修了此处，只望您能住得舒适。”

    这种温泉池数量极少，纵是出现也多被王公贵族霸占了。

    蔚怀晟确实是有心了。

    于是林思瑶不单敷衍地点个头，还拱手说道：“多谢蔚大人好意。”

    “这……”婢女见她神情冷倦，机智地闭上嘴不再说话，抱着脏衣服退下了。

    林思瑶窈窕有致的身影沉入水中，水波荡漾，拂过全身，她随即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芙樱没什么见识地趴在岸上啧啧称奇，想将手伸到水里，却又没那个胆量，只抬头问道：“小姐小姐，这温泉池泡起来什么感觉？”

    林思瑶早看出她的小心思，斜睨一眼道：“你进来不久知道啦！”

    “我？我哪配泡温泉池，还是找个井口用清水随便冲冲身子就行了。”一向直爽的芙樱罕见地瑟缩起来。

    不过她应是羡慕极了，嘴上说要走，可身体却诚实得很，在岸边一味徘徊。

    还是最后林思瑶连声催促她下来，说沐浴后还得出府办事，芙樱才“勉为其难”地脱了衣服扎入池中。

    两人待洗净换了衣裳，芙樱顶着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好奇问她：“咱们要出去办什么事？不能让刚才那个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帮忙吗？”

    林思瑶面色沉静地摇摇头，“我得亲自去。”

    其实林思瑶并不笃定小胡子能放自己出府，思忖着还得与他胶着些时间，最坏的打算就是闹到蔚怀晟亲临现场。

    可林思瑶刚将要出府的意愿表达出来，小胡子竟满脸轻松地答应了她，只是提出一个条件，“您是这处别院的主子，想做什么奴才们都得听令。只是一点，您外出时，奴才们为确保您的安全，得随时跟在左右。”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明面上派人保护她的安危，其实就是光明正大地在她周围安插眼线，随时监视她的行为。

    林思瑶对此事早有准备，知道自己做任何事都瞒不住蔚怀晟，所以打定了主意不再遮遮掩掩。

    蔚怀晟既然有此闲情逸致关心她的琐事，那便让他看个清楚。

    在林思瑶的指引下，车夫将马车驱驶到贴近郊外的界线边上，不远处就是那个熟悉的乞丐窝，林思瑶故地重游，心态却大为不同，她走到那个歪脖子老槐树底下，正巧看到石头上坐着一名短衣短裤，嘴里叼着半截野草的少年。

    “喂！你怎么才来！”少年跳下石头，忿忿不平地向她走近，“我这几日跟个老妈子似的照顾病人，自己都要饿死了，还得分他一杯羹，你跑到哪里逍遥了？”

    待看清林思瑶身上焕然一新的锦衣绣裙，他面上神情也变得颇为复杂，自言自语道：“我就说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果然被我猜中了。”

    少年不再一味埋怨她，领着她去隔壁的小房子里，内室中的硬榻上正躺着一名昏睡不起的俊挺男子。

    几日不见，杨睿除了变得些微消瘦外，并不憔悴。

    显然，这名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少年将他照顾得很好。

    林思瑶俯身察看过杨睿状况，心怀感激，将手腕上的两只翡翠镯子褪下来塞进少年手中，好让他换成银钱，不再过四处漂泊的乞丐生活。

    少年将镯子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目光上移，又盯着林思瑶的发髻道：“那钗子是金子的吗？”

    芙樱忍无可忍道：“你也忒贪得无厌了吧！”

    “这点首饰对于你们来说算是九牛一毛吧！”少年又嘀咕了声，“有钱人家还这么抠抠索索的。”

    林思瑶早已会意地摘下发钗，除了耳环，一并交到少年手心里，平静地道了声谢，反身便向外走去，让那些身高力壮的小厮抬杨睿上车。

    反正那些首饰都是蔚怀晟花钱添置的，林思瑶送出去可一点也不心疼。

    小胡子抱肩在外等着，待看清四名小厮进屋半天，居然合力扛出了一名昏迷的男人出来，再仔细打量几眼，发现还是个长相颇为英俊的小白脸。

    这可万万使不得！

    小胡子心里哭爹喊娘，面上却不敢露出不满，上前走到林思瑶身边，支支吾吾道：“小姐，您派我们接一名男子入府，这实在有些不妥，若是蔚大人知道了，这……小的们也得跟着吃瓜落啊！”

    他思忖着抬出蔚大人来，林思瑶多少能收敛些。

    却不想，林思瑶昂起头，生硬道：“你们只管去跟蔚大人如实禀告，就说我今日外出接了一个野男人进院子，要是他不满只管来找我麻烦，我恭候他大驾！”

    得！都是不好惹的祖宗！

    小胡子顿时叫苦不迭，那小厮还傻愣愣地张口问道：“还抬吗？”

    “蠢货！没听到小姐的话吗！”小胡子朝问话的小厮屁股上踢了一脚，训斥道：“给我小心点抬上去，若是颠到贵人了一分，我就每个人赏上几藤棍！”

    林思瑶满意地和芙樱一同上了前面的马车。

    小胡子和杨睿并乘后一辆，路途中，小胡子不能休息，还得分神照顾昏迷的杨睿，唯恐他磕到碰到，心中只怨自己有两个主子，可是一个也得罪不起。

    他看出林思瑶对这男子极为看重，态度暧昧不明，只好先答应把人接回去，再去跟蔚大人禀告此事。

    可历朝历代哪位男子能接受心仪之人给自己戴个绿帽子？

    怎么妥帖又清楚地跟蔚大人禀报这件事，成了个天大的难题。

    林思瑶与蔚怀晟交锋数次，早就学得聪明了，一落地便跟小胡子吩咐道：“你去将城中资历最久，水平最为高超的大夫请来为他治病。”

    不等小胡子应声，林思瑶好似想起什么，又低声补充道：“你再讨来些离忧散给我。”

    “那是何物？小的不知啊！”小胡子塌腰屈立着，头上冷汗涟涟，不得不抬手擦拭着。

    “你别装傻，只管弄来给我。”林思瑶一语道破真相。

    “那玩意有毒，服用对身体有害无益啊！”小胡子为难道：“更何况，离忧散十分珍贵，只蔚大人亲自掌管着，小的哪有那么大的权力去随意调用。”

    “那就去跟蔚大人讨要咯！”林思瑶随意地摆摆手，将大门关上，遮住了小胡子突然惨白的一张脸。

    得了清净后，林思瑶坐在榻前，见杨睿在昏睡中还微皱着眉毛，身上的伤口又有了感染化脓的趋势，便先伸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估量着并不要紧后，便安心等待大夫上门。

    芙樱尾巴似的跟在身后，探头探脑地向床帐后看去，甫一对准杨睿的面目，便被刺到似的调转目光，脸颊浮上两朵红云，嗫嚅道：“这不是世子殿下吗？”

    “你认识他？”林思瑶心道不妙，闪电般回头，仔细观察芙樱面上神情，唯恐她破门而出，喊人来抓朝廷命犯。

    不料芙樱只羞涩地点了点头道：“原先跟随三小姐去猎场面见世子，世子当时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用长弓射来一只凶悍的野猪，还将烤肉分给下人们食用，我对此印象极为深刻。”

    见芙樱无意告密，对杨睿也无恶意，林思瑶便放下心来，叮嘱道：“这件事你切忌说出去，外面人多口杂，会给咱们招惹麻烦。”

    芙樱心道自己怎么会出卖世子，郑重地答应了她，又趁其不注意，目光继续流连于杨睿，看他露出的肌肤伤痕累累，心疼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