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外出办事，让其他狱卒顶了自己的差，直到晌午才匆匆归来。

    牢房中没太多杂事，这些狱卒巡视过一圈后，惯常围坐在桌前喝酒划拳，见老陈一脸喜气地推门而入，便戏谑道：“老陈今儿稀奇了，咋这么高兴？难道是嫂子又给你添丁了？”

    随即一阵哄笑，老陈板起脸呵斥了两声，可压不住他眼尾的笑纹。

    昨儿清晨他自家中走出后这左眼皮就一直在跳，一到当值的牢房中发现自己果然是交了好运。

    巡视到林府女眷那间牢房时，林思瑶轻声唤住了老陈，她不似其他人窝在人群中，而是和另一名婢女孤零零地缩在角落里，抱住栏杆与自己隔空说话，委婉地表示自己的央求之意。

    老陈乐见其成，立即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不出他所料，林思瑶那个小姑娘身娇体柔的，哪经得起牢狱之灾的威慑，再加上旁的婢女们对她奚落恐吓，经一个晚上就吓破了胆子，连忙与自己求情，哪里还有刚入牢时的傲气。

    于是老陈特意请了半日的假，将林思瑶的意思传递出去，意料之中的，还被赏了些银两。

    就是不知这信到底倒了几回手，才能传到那位大人耳中。

    往后几日，无论老陈是否当值，都一大清早地赶到牢房之中等待，可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却不见有人来接林思瑶出去。

    老陈心中不禁犯起嘀咕，眼瞅着押送犯人到兵营的最后期限迫近，那位大人却毫无动静，莫非是临时改了主意？

    这般如花美眷，他真舍得放到兵营里遭受蹂躏？

    同样焦灼不休的还有林思瑶。

    不知是否与被关押在此处的时长有关。

    本来已是刻薄跋扈的萃珠这些时日越来越过分，她心眼子多，每次都趁着狱卒不在周围的时候，才率着其余婢女一同围攻林思瑶和芙樱二人。

    起初她们只是占占嘴上便宜，出声讥讽林思瑶几句，随着时间推演，竟有胆量擅自克扣林思瑶二人的饭食。

    林思瑶隐忍不发，那芙樱是个受不得气的直性子姑娘，每每都与萃珠大吵上一架，可惜她们人多势众，芙樱到最后落了下风，便会被气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直到了第六日傍晚，萃珠刚抢了林思瑶的碗，将里面的汤面倒给了其他姐妹，然后叉着腰颇为神气地看着她。

    芙樱见状，不顾林思瑶按住她的手，像一头小豹子般冲了出去，和萃珠扭打在一起，一边嚷道：“萃珠你欺人太甚！”

    其余婢女也放下碗加入战局，萃珠被芙樱扯散了头发，刚站直便声嘶力竭地指着她叱骂：“芙樱你个小贱蹄子，等到了兵营里，我定要叫统领扒了你一层皮！”

    那些个婢女围成一团，用尖锐的指甲在芙樱脸上抠去，芙樱顿时惨叫连连。

    萃珠正得意地系上被扯开的衣衫，忽然头上一痛，她的发髻被人狠力向后扯去，只好被迫仰头望去，林思瑶双眼含怒，冷冷道：“让她们退后！”

    萃珠面目扭曲，啐上一口道：“你凭什么命令我，你只是——！”

    萃珠声音戛然而止，只觉两只微凉的手指似乎搭在了自己的眼皮上，隐隐发力，林思瑶又重复道：“都退后！”

    这群年纪不大的婢女一直受着萃珠蛊惑，对她唯命是从。

    萃珠骤然受控，她们这群乌合之众也就生出退缩之意，让开了芙樱身边。

    芙樱蜷缩在地面上，露出的侧脸满是指甲血痕，本就单薄的外衣揉烂了似的披在身上。

    林思瑶见到这一幕，怒火高炽，手指重重一按，萃珠发出一声惨叫，捂住眼睛倒在旁边，一时竟然没人敢上前来搀扶她。

    “你就这么自信自己能被统领看上？”林思瑶俯视着她，露出讥讽的神色，“还未得势就这么尖酸刻薄，统领怕是眼瞎了才能欣赏你这种人。”

    萃珠被她戳到痛处，赤红着眼珠欲行争辩，张大了嘴思考半天竟不知如何去反驳她，反倒被对方不屑一顾的态度激得恼羞成怒，合身急扑了过去。

    既然林思瑶冷言冷语地讥讽自己，那自己就去毁了她的容颜！

    刚被林思瑶搀扶站起的芙樱一声惊呼，林思瑶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就地一滚，虽然沾了满身草屑，有些狼狈，但还是躲过了萃珠这一击。

    萃珠发力迅猛，又扑了空，无所遏制地重重跌在地上，刚要起身，却被林思瑶骑在了背上。

    林思瑶将她长长的发辫抓在手里，又绕上几个圈，然后强迫她抬起头，直视道：“这些天你在此处称王称霸，可闹够了？”

    “放开！放开！”萃珠在她身下张牙舞爪，林思瑶皱着眉避开，逐渐加重了手上力气，萃珠疼得面色惨白，担忧自己满头秀发受损，不能再去兵营里以色侍人，终于屈服道：“我知错了，别拽我头发。”

    “哈哈哈哈，多日不见，林二小姐还是这么……勇猛。”

    牢房外不知几时竟悄悄站着个男人，他目睹了全程，正微笑鼓掌。

    林思瑶站起身，借着墙上燃得正盛的火把看去，那男人精短个子，满目精光，唇上蓄着两撇胡茬，语带三分奸猾，不正是从前在林府上当值的小胡子。

    林府失陷，他怎么全然不受影响，竟好端端地站在牢房之外，一派悠然。

    萃珠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见了小胡子居然十分激动，指着他尖声怒骂道：“你这个背叛主子的小人，你见老爷失势，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他人麾下，你枉顾老爷和小姐对你多年的栽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胡子惬意地将手伸到面前吹了吹浮灰，笑道：“萃珠你也是个死脑筋，既然急着要报答他们的恩情，那就等到了兵营里你多替林三小姐接客吧！”

    萃珠猛然将手臂伸出去想去打他，可受限于栏杆，只能虚张声势地挥舞手掌。

    小胡子不想与她浪费时间，转而来到林思瑶面前，林思瑶与他对视了一眼，神情淡淡。

    对于小胡子的“背叛投敌”，她倒是不那么惊讶，毕竟曾在林思瑶关押在林府时，那小胡子就已经在为自己谋划后路了。

    “蔚大人琐事缠身，特派我来接您回府。”小胡子声音压得极低，可还是让有心人听到。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缩在墙角处沉默不语的婢女们纷纷围了过来，一小部分壮起胆子去拽小胡子的衣袖，想凭借从前同在林府上当值的情谊做文章，可小胡子自从入了蔚府，便对从前林府的事深恶痛绝，马上将她们的手指甩脱，露出厌弃嫌恶之色。

    另一部分则看出小胡子的恩义浅薄，转而去恳求林思瑶，“求二小姐不计前嫌，救我们出火坑吧！我们实在不想入军营，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这些人前一刻还与林思瑶恶语相向，后一刻见林思瑶得势，纷纷变了脸色痛哭流涕地道歉恳求。

    林思瑶虽然不喜她们见风使舵的丑态，想对她们略施小惩，可兵营就是个龙潭虎穴，进去后也是个非死即残的下场，于是便默然地犹豫起来。

    小胡子不想耽搁时间，为难道：“带上一两个人同行倒还行，这浩浩荡荡十多人跟着出牢房动静太大，我实在不好交待啊！”

    那些婢女一听有希望，竟都围靠过来，为几个名额而大打出手。

    素日里姐妹忽然六亲不认，你推我一下，我又甩你一巴掌，搞得整间牢房乌烟瘴气。

    林思瑶扶着门站起，向人群中走去，那些婢女立即停手，巴巴地望着她，却不想林思瑶扒开了她们，将蜷缩在中间的芙樱轻轻扶起，又为她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对她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芙樱刚才被人踩了几脚，正昏头涨脑，猛地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圆撑着眼睛，眨了眨，狂喜道：“我愿意！我愿意从此服侍小姐！”

    林思瑶对她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一同走到牢房外。

    那群婢女发了狂似的涌到门口，大声喊叫林思瑶的名字，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跟在身后的小胡子见状烦躁地掏了掏耳朵，向在旁等候的狱卒使了个眼神，那狱卒心领神会，抄起长鞭向内走去。

    牢房内瞬时响起长鞭破空的锐响，一阵鬼哭狼嚎后，又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林思瑶迈出阴暗的牢房，顿时被热烈的日光刺得睁不开双目，小胡子连忙命马夫将车赶到近前，让丫鬟搀扶林思瑶进入车厢。

    宝盖华庭的马车内部装潢也甚是华丽奢靡，不知点了什么熏香，味道极为浅淡，却能始终缭绕在鼻间，驱散了林思瑶连日来的忧虑。

    她在牢房中待了许久，衣衫脏污破烂不说，还沾着些腐味，眼见车厢内锦被霞披，流光溢彩，窘迫地不知如何落脚，还是后面芙樱也赶上了车厢，强按着林思瑶躺在软褥上，柔声道：“小姐这些天累坏了，快休息一会儿吧！等到了，我再叫醒小姐。”

    林思瑶刚想与她叮嘱不必与自己太过客气拘束，可迫于睡意袭来，眼皮沉重地阖了下去，昏睡过去。

    林思瑶再度苏醒后，身下马车依然辘辘缓行，只觉胸口处十分沉重，侧头看去，只见方才那个信誓旦旦要叫醒自己的小丫头睡得十分香甜，张了口打鼾，涎水直流到衣襟上。

    林思瑶苦笑一声，正待将芙樱挪到垫子上，马车却在此刻停下，小胡子跳下车舆，在帘子外低声道：“二小姐咱们到了，还请下马车吧。”

    撩起软帘，林思瑶从缝隙处大概扫了一眼，却见对面并不是自己意料之中恢弘富丽的蔚府，而是一座绿柳环绕其间的低调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