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天气突然转凉,才过立冬,空中就飘起了碎雪,粒粒分明,冰晶似的挂在干枯的树梢上。

    待过了半日,这雪又转作了鹅毛飞絮,不一会儿功夫,地面就积攒了厚厚一层白砖,小厮们换了厚实的冬衣,每人拿了一把大扫帚,好歹将路面上的积雪清理干净。

    蔚怀晟和林思瑶两人盘腿坐在蒲团上,围靠着暖烘烘的小铜锅在打边炉。

    外面风雪连天,林思瑶却热得出了一层薄汗,撂下竹筷便想褪去外衣,却被蔚怀晟伸手拦住了,“前儿个着凉才好,披着罢。”

    林思瑶只好又将外衣搭在肩膀上,动作间远远望见院外进来一个人。

    葛沐川一身毛茸茸的白银狐裘,戴着一顶青黑毛毡的瓜皮帽,上面亮闪闪地镶嵌了许多玛瑙和宝石,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林思瑶被他满头的珠宝刺得睁不开眼,按着衣领起身向他们告退,“既然两位大人有要事,我就不便在旁打扰了。”

    葛沐川眯起狐狸似的眼睛,停下拍打身上积雪的动作,戏谑道:“怎么我才来,林娘子就要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娘子不怎么待见我。”

    曾经林思瑶在龙跃峡时见这位葛掌柜与蔚怀晟来往密切,也并未多想。

    后来才知晓他并非是什么书斋的掌柜,而是裕亲王手底下的密探。

    再加上他面上总挂着一抹假笑,让人看着实在不适,林思瑶也并不想与他打交道。

    今日不知他抽了哪门子疯,竟想借题发挥来为难自己。

    林思瑶瞥过淡淡饮茶的蔚怀晟,便知他无意为自己开解,只好与葛沐川多敷衍了两句,好歹将此事含混过去。

    看着林思瑶纤细柔弱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葛沐川回过头,见蔚怀晟面色不愉地盯着自己,连忙伸出双手解释道:“我今日来找你可是有正事要说的。”

    “坐。”蔚怀晟指着对面崭新的那只蒲团,将林思瑶方才坐过的蒲团收到了桌下。

    丫鬟们又端来新的食具恭敬地放在葛沐川面前。

    葛沐川也不客气,抬眼看着锅里翻滚的红肉,先挟了一大箸,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发出一声喟叹。

    蔚怀晟唤来丫鬟撤去茶水,换上了细颈垂腹的酒壶。

    酒水慢慢斟进高足银杯中,葛沐川放下酒壶,闲话家常似的悠然道:“你可听闻近来京都内忽然盛传的流言了吗?”

    蔚怀晟持着酒杯,缓慢摩挲杯壁上的花纹,抬眼看他,“略有耳闻,说是当年摄政王杨开肃的夫人诞下的嫡子实则为先帝血脉,与杨王并无血缘关系。”

    说完,他倍感荒谬地冷冷一笑,“且不说其中细节,杨开肃在世时是如何霸道骄纵,若真有其事,那杨睿岂能苟活至今?”

    “我也觉得不实,不过凡是与宫廷丑闻相关的流言,那群无所事事的百姓们可听得起劲,都在四处议论纷纷。”葛沐川饮尽了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无妨。”蔚怀晟自信道:“我已派人严查此事,若有敢于在公众面前议论此事者笞责五十板,量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关键只要循到源头,将那敢造谣生事的小人捉住重罚以儆效尤即可。”

    “那人可聪明得很,从没露面就将一个没根没据的流言传至大街小巷,至今他的身份还是个谜。”葛沐川叹了一口气,又饮过一杯。

    “杨睿都在我的手中,他们编排什么谣言都无用。”蔚怀晟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眼神染过一层晦暗。

    “我可真是不明白。”葛沐川沾了几分醉意,拉着蔚怀晟的袖子,喷出满口酒气道:“我实在不懂你为何迟迟不对杨睿动手,单单是因为兵符吗?好!就算是因为兵符没到手不能要他的命,可断手断脚总行吧?”

    “难道说……你至今不动杨睿是另有原因?”

    葛沐川带着几分醉意的话却是正好戳在了他的痛点上。

    蔚怀晟眸光徒然发沉。

    按理来说,他与杨睿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加上杨睿也只是个死囚,削做人彘留他一张嘴能言就是了,何必好吃好喝供养着?

    不就是因为……

    林思瑶当初为了救出杨睿,与自己曲意逢迎。

    而如今林思瑶又为了杨睿的生路,不惜献身给自己。

    想到此处,蔚怀晟眸里平添了几分狞色。

    他何尝不想将杨睿千刀万剐,碾做肉泥才好。

    手中的银杯受到挤压,迅速地变形成皱缩的一团,酒液溢出,湿了半个桌面。

    葛沐川连饮几大杯酒,早就不胜酒劲,昏头涨脑地趴在桌上,察觉到鼻尖濡湿,抬起按在桌面上的两只手胡乱地擦着,却是越抹越多。

    蔚怀晟缓缓吐出沉在胸中的一口浊气,笃定地想着:待阿瑶为他诞下子嗣便好了,到时他们之间有了牵挂,阿瑶大抵能多几分真心待他。

    而杨睿这个横亘于他们之间的尖刺,迟早要被他连根拔起。

    林思瑶习惯在寒冷的冬日里龟缩在空调房里。

    遇到今年这般极端的天气,骨头缝里都好似浸着冷水,又痛又痒。

    雪大的几日,林思瑶学了聪明,抱着汤婆子缩在厚实的被衾之中不动如山,还要让下人在屋内的空地上多点一盆银炭。

    要不是怕窒息中毒,林思瑶甚至想让他们在地上点满炭盆。

    后面天气回温,雪化了差不多,林思瑶耐不住无聊,又裹了大氅溜出去独自闲逛。

    临近傍晚时,林思瑶兜里揣着、怀里抱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准备带回院子给芙樱看个新鲜。

    虽然那丫头为了照顾杨睿拒绝了她的邀约,但她也大度得很,就罚芙樱只许看不许碰好了。

    待林思瑶租用的马车停到侧门处,甫一掀帘,恰逢侧门关闭,自里面闪出一个细长的人影,与林思瑶打了个照面。

    林思瑶暗暗道有些人简直比厉鬼还难缠。

    清桐看着她三分惊诧七分厌恶的眼神,凉凉一笑,“姐姐不必这样看我,我这次来原也不是为了寻姐姐的。”

    林思瑶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双手紧紧揽着大氅,肃声道:“我想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不单单指在院里,而是整个京都。”

    “好啦!姐姐勿恼,反正时间还早,我就给姐姐一个忠告:有些蠢笨的小丫鬟虽然忠心,但难堪大用,露出马脚连累了主子也是常见的。”

    清桐语焉不详,嗓音细滑如蛇爬,寸寸阴冷寸寸湿滑,让林思瑶泛起恶心。

    林思瑶不欲理她,向着院门走去,两人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凉风。

    “姐姐。”

    清桐在她身后轻唤。

    “我回去后实在思念姐姐,便想着姐姐既然厌弃我如此,那我也不能让姐姐过得太如意,若不然还不将我忘了?”

    两道木门关闭,将清桐的尾音关在外面。

    林思瑶阖目,胸前几个起伏,被气得不轻。

    这个蔚怀晟简直言而无信,几次三番让这个恶心至极的女人闯进自己的视线之中。

    想着,林思瑶大步向内走去,只想去跟蔚怀晟要个说法。

    只是越走,越觉得蹊跷。

    一路上偶遇的奴仆见到她皆是惊惧神情,远远地避让开。

    而她所居住的庭院里此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待走近了,林思瑶才发现满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都是平日在她院里伺候的小厮丫鬟。

    庭下整齐地站着两列执灯的守卫,火光打在这些下人背上,竟有几分审讯犯人的意味。

    察觉到林思瑶的到来,那些个下人们向两边挨蹭过去,让开了通往屋舍的一条羊肠小道。

    而道路的尽头,也就是台阶之下,正静静趴伏着一个沾染血色的细瘦人影。

    林思瑶将怀中精致的礼品甩在一旁,难以置信地一步步走近,看那名身着粉色襦裙的少女趴在地上,下唇被牙齿生生咬出几个血洞,腰部以下赤红一片,两只惨白的手还抠在砖缝里,可以想见她晕厥前的痛苦。

    林思瑶缓慢蹲下,将她侧脸蓬乱的发丝撩起,看见了熟悉的一张面孔。

    被重刑拷打过的竟是芙樱!

    她的贴身侍女。

    林思瑶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着执棍的小胡子声嘶力竭道:“她犯了什么错!你竟用讨人性命的打法招架在她身上!”

    小胡子第一次见她如此愤怒,下意识将棍子丢到身后,跪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嘴唇,依然没道出原因,只是抬起头,默然地向屋内看去。

    林思瑶了然,猛地推开木门,咣的一声,惊住了堂下跪着的两个男人。

    坐在首位的蔚怀晟仿佛没看到突然闯进来的林思瑶一般,向着堂下的两个人冷道:“继续说。”

    那两人近四十年纪,生意人装扮,京中口音。

    因着惧怕蔚怀晟的缘故,他们两人讲话前都要思索一番。

    “小的所言并无造假,那小丫头前几个月到过我的药铺,拿过来的就是撕了一半的药方,小的被银钱迷了眼,虽看那药方蹊跷,却还是给她开了足量的药。”

    “就是不知为何方才那个小丫头拒不承认,连累我们被大人怀疑。”

    “可是这个药方?”蔚怀晟轻飘飘地扔下来断作两截的纸片,那两名掌柜立即接过,趴在地上拼凑整齐后仔细检查着,而后抬起头齐齐道:“就是这个药方无误。”

    “这药方里含有大量的紫草和红花,可避免女子受孕。只是该药性烈,用久了会导致女体受损,终身不得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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