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小厮见势不妙早就一溜烟地避祸去了。
独留林思瑶一人手足无措地站在演武场门前。
杨睿冷笑道：“你还知道回来？”
二人相处的大多数时间里都针锋相对，因此林思瑶也能暂时为了顾全大局而忍耐一会儿他的阴阳怪气。
不过，林思瑶心中还是要吐槽杨睿此刻好像个老父亲在训诫晚归的女儿。
彼此沉默了片刻，杨睿不满地抬眼，不经意间瞧见那浓妆艳抹的俏丽佳人，怔了一瞬，而后猛地上前两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从牙缝挤出来的话语就夹枪带棒的，“你打扮得什么轻薄样子？你这几天到底去了何处！”
林思瑶本没想到杨睿会因此发作，一时哑口无言，只好掂量着分辨道：“我只是觉得以往的装扮太过沉闷，换换风格罢了，你何须这样大动肝火？”
地上的青石砖“喀啦”一声响，碎成了三块。
杨睿冷哼一声，抓起外衣旋即转身回房。
林思瑶轻叹一声，认命地跟在他身后。
屋内的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喘，只偷偷掀起眼皮查看主子的情形。
杨睿火气大得很，撩袍抬脚揣开一只挡路的圆凳，大步流星地坐在罗汉榻上，蹙眉怒喝道：“都瞎了不成，等着我请你们来伺候呢？”
能在杨睿房里近身伺候的丫鬟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早已猜出主子发怒的源头，心知这是主子满身怨气无从发泄，只要拿她们做替罪羊呢！
想到这处，丫鬟们纷纷惊惶不安地抬眼看向林思瑶，目露哀求之色。
正巧林思瑶有事相求于杨睿，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了帕子在温水中反复投洗，然后拧了半干后迎风展开，便缓缓向那尊凶面恶佛走去。
不等帕子沾到他面上，杨睿直接伸手抢过自己擦拭了起来。
擦过了汗后，杨睿无视林思瑶伸到近前的手掌，猛地将帕子隔空扔回了盆中，激起一片水花。
离水盆最近的丫鬟遭了殃，那溅落的水珠滴滴答答沿着衣摆流下，碍于主子在前，不敢有所动作。
林思瑶在杨睿看不见的地方白了他一眼，然后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
丫鬟们如临大赦，暗自松了口气，迅速地退下。
“今日这般稀奇？”杨睿含着怒火，说话就尤其尖利，他用手臂撑着摆放了若干茶具的床几，嘴角挂着冷笑道：“乖乖地主动回来不说，还愿意纡尊降贵地来与我示好，趁早说，存得什么心思？”
林思瑶眼睛牢牢盯着案上的精致茶具，唯恐杨睿突兀发难。
她佯装不解，提裙坐在床几的另一头，细弱白皙的手指捧住了一只青琉璃的茶盏摩挲，低声道：“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四处漂泊了一圈发现无处可去罢了。”
一只手忽然伸到林思瑶面前，冷硬地将茶盏拿开。
杨睿捏着那脆弱的茶盏好似在握着柔颈，阴恻恻道：“你不擅长撒谎，最好老老实实地说，别让我拿出刑部审讯盘查犯人的那一套出来。”
真真是出师不利……
林思瑶思忖自己莫不是脸上挂了牌子，正写着四个大字：有事相求。
也怪那裕亲王，明知道自己没什么口才，与杨睿之间的关系又一向尴尬，怎么好遣了自己来当说客。
对面那蔓延而来的寒气几乎要将她冻僵。
杨睿消息灵通，定然已是知晓蔚怀晟入狱的事。
只是……
他们二人一向不和，眼见蔚怀晟面临窘境，杨睿拍手称快还来不及。
既然杨睿已知她意图，林思瑶也不再扭捏，垂着眼眸一五一十道：“近日朝堂上的事你肯定也已耳熟能详，我也无须与你细说。”
“皇帝与太后对群臣无谓忠奸地加以迫害，就算现在不反，日后也会有人来扛这面大旗。”
随着林思瑶徐徐说出来意，杨睿眼眸愈发深炽，唇边噙着抹冷笑，倒也没出声打断。
林思瑶看不出他的深意，只好继续道：“只是那些臣子多数只是表面降服于你，若真到用人之际，他们也是失了头领的散碎墙头草。”
“蔚怀晟如今遭受皇帝猜忌，你们两人何不联手？你空有兵符却不能联络远在天边的精兵，而蔚怀晟却有能力助你。”
“同样的，你也得出力救蔚怀晟为先。”
杨睿将手中的茶盏倒扣在案上，挑眉看她：“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让我救你的老情人吗？何必说这么多。”
林思瑶气噎，涨红了脸争辩道：“那传闻想必你也知道，皇帝与太后要对杨王旧时封地的士卒动手，你也是曾统领过他们作战的人，难道你不想救他们吗？”
杨睿收了笑，扶着床几弯下腰，逐渐凑近了林思瑶，一字一句道：“当然想救，但我更想蔚怀晟死！”
“你——！”林思瑶手臂后撑，攥紧了垫子，“为争一时之快，罔顾千万人的性命，你好不幼稚！”
杨睿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冷道：“蔚怀晟真是无愧于伪君子的称号，他明知兵符已不在我手中，竟还装模作样地派你来与我商谈。”
听了此话林思瑶几乎立时要跳起来，不敢置信地问道：“难道兵符是在蔚先生那里？”
杨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神情冷得吓人。
林思瑶心中惴惴，杨睿确实被蔚怀晟扣在地牢一段时间过，可据裕亲王所言，蔚怀晟曾与皇上亲口否决自己得到了兵符。
莫非……蔚怀晟早已料到此遭，因而没将兵符呈给皇帝。
可他若有兵符傍身，为何不反？
他还真受祖辈熏陶，要做个忠良义士不成！
林思瑶思索片刻，虽然知晓兵符不在杨睿手中，可那封地上的毕竟曾是杨王麾下的士卒。
若得杨睿出面，事情也会多少顺利一些。
而且，兵符攥在蔚怀晟手中，也不怕杨睿撕毁盟约。
想过后，林思瑶更加坚定了要劝说杨睿的决心。
她两手十指紧张地搭在一起，轻轻捏了捏，随即松开。
“我只是个代为传话的中间人，你不必将怨气发泄到我身上。”林思瑶顿了顿，继续道：“你若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我会为你转达。”
“毕竟这是个对你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若你想多考虑一段时间，我也不急，你想好了再同我说。”
杨睿捏着拳头，只想将两人中间的床几击得粉碎。
林思瑶在他面前言辞振振，说尽好处，不就是为了救情郎！
这件事确实如林思瑶所说，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可他心中憋着一股莫名的忿忿不平之气，不想这么轻易答应了她。
关键时刻，林思瑶居然使了一招激将法，她起身站起，幽幽叹道：“罢了，若你实在为难，那也算了，我再去别人那里想想法子。”
林思瑶就是捏准了杨睿会生生忍住这股气。
虽然他冲动爱怒，怎么会放任这天赐的良机从指缝中溜走？
果不其然，杨睿眯了眸子同样站起，俯身着她，也拦住了去路。
林思瑶反射性地后退了半步，又压下惧怕，抬头直视他。
杨睿哼道：“你在此处候着！”
说完，杨睿大步流星地离去，再未给她半点解释。
——
夜深人静时，布防严密的监牢正值换班之际。
那些个哈欠连天的府卫与狱卒到了此刻都颇为困倦，也卸下了心防。
待来换班的同僚走近，他们这才惊觉不妥。
这些人都脸生得紧，哪里又是他们平日熟稔的同僚了！
只是相距距离呼吸可闻，再行呼救已然晚了。
只听空中响过沉闷的几声，几具躯体“砰砰”落在地上，又被人迅捷地拖行离开。
这次换岗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官府之人。
数息后，牢房大门轻启，脚步声轻盈快捷，没有惊动其余犯人，逐渐接近了最后一间的牢房。
黑暗中一双亮得吓人的眸子盯着榻上熟睡的男人，甚是得意。
来人缓缓出手，利刃寒光闪闪，向着男人要害之处。
不过存许的距离，看似毫无察觉的男人猛然睁开眼睛，抬手劈落利器，当胸一脚，将来袭之人踹飞到墙上，霎时轰隆巨响，灰尘阵阵。
不远处忽然响起击掌之声，整间牢房随之燃起火把，亮如白昼。
蔚怀晟缓缓站起，环顾四周，那胆敢偷袭自己的黑衣人耷拉着脑袋靠坐在墙边生死未卜。
而牢门旁抱肩而立一脸冷笑的不正是自己的宿敌杨睿。
“真是可惜，竟没取了你的性命。”杨睿摇了摇头，说道：“我来时曾与自己下了个赌局，若你被刺死，我就翻脸不认，若你能活，我就屈尊与你联手。”
蔚怀晟沉着脸走到黑衣人面前，伸手探了探他脖颈处的脉搏，而后语气平平地陈述事实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还是这般……无聊。”
两人僵立对峙，哪里有半点盟友的模样。
灯火通明间，人头攒动，颇有一拥而上的架势。
杨睿吐出一口浊气，拦住了躁动的手下。
蔚怀晟率先打破僵局，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太后的性命我不管，但你务必保障小皇帝的安全，江山不得易主。”
杨睿脸色阴沉得厉害，他冷冷地与蔚怀晟对视，讥讽道：“他们母子两人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铡刀都悬在你头顶上了，你居然还在为他们考虑？”
“若不答应，我们二人也没有相谈的必要。”蔚怀晟语音轻缓，可态度却十分坚决。
杨睿猛地扣住了牢房的木栏，指痕深刻。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