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杨睿甫一出牢房,顿感凉风习习。

    夜深寂寥,他却觉得心头甩脱了一件大事,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抹微笑,连马车也未乘,直接从旁扯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疾风似的离开了此处。

    待到府邸,杨睿并未直接回房,而是转道去了后院厢房处。

    那些个随从被他远远丢在身后,一时没赶上来。

    倒也好,省得在旁聒噪。

    杨睿大步流星地走着,行到一半忽发觉自己像极了急于邀功的毛躁孩童。

    这般沉不住气。

    想到这,杨睿自嘲地笑出声来。

    柔和皎洁的月色淡淡地洒在窗纱上,安谧沉静。

    杨睿在门前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敲了两下房门。

    屋内久久没有回应,倒似是人睡深了。

    杨睿特意放缓步伐,走下台阶,踩到最后一级时下落的靴子顿在空中,杨睿侧眸扫过未关严的窗扇,即刻反身走回门口。

    一丝诡异在深夜中滋生,催促着他前去查探真相。

    杨睿这回直接伸手推开了两扇木门,门并未从内闩住,“砰”地一声甩到了墙上。

    屋子不大,布局又简单,杨睿没几步就逼近了内室,他径直撩起毡帘,正对面的雕花架子床上被褥整齐,哪有半点人影。

    杨府中彻夜巡逻的府卫远远地听到后院轰隆作响,略微立在原地分辨了一霎,恍然发觉正是主子特意给林姑娘新装潢的厢房处。

    那里可是不能出差错的。

    府卫们迅速地朝声源处赶了过来,正巧与若无其事出房的主子撞个正着。

    杨睿将两扇门严丝合缝地关紧,回过身看着底下面色诧异又呼哧带喘的属下们,便轻蹙了眉呵斥道:“慌什么?行了,都回去吧。”

    说完,杨睿也不再理会他们,甩袖离开。

    府卫们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但是谁也不敢上前打开房门一探究竟,只好当作无事发生地回赴原位。

    与此同时,林思瑶正在裕亲王府的后院中睡得香甜。

    案上留着一只小烛台照明,火光中偶尔劈啪作响。

    窗外万物静籁,夜空浓黑。

    不过这样的温馨宁静稍纵即逝,片刻后,裕亲王莽撞地推开了门。

    林思瑶睡意正浓,却被无端吵醒,生了些烦躁,拥被坐起看向来人。

    裕亲王惊觉不妥,以袖掩面,一步步后退道:“得罪得罪!我见屋里灯还亮着,还以为你没有歇下。”

    等他道完歉,人也退至了门外。

    林思瑶扶额叹气,无奈道:“可是有何急事?明日再说不行吗?”

    隔着一层门板,裕亲王古怪又富有深意的话传了进来,“蔚怀晟才从狱中脱身,我还当你会担忧得难以安眠,特意来问你一句是否要和他见一面。不曾想竟惊扰了你的好梦……”

    林思瑶复又叹了口气,趴在软枕上思忖了片刻,裕亲王竟是站在门外没走,接口说道:“出了门左拐第二间,他人就在里面,唔……回来有一会儿了,也还点着灯。”

    不待他说完,林思瑶已是起身走到屏风前去穿衣了。

    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的声响,裕亲王面上漫起了得逞的笑容,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此地。

    林思瑶想起蔚怀晟。

    他们二人在荒村中初见时、颠沛流离后在战火燃起前重逢或是在污浊阴暗中的监牢中道别……

    无论出现在哪,蔚怀晟似乎都是镇静自若,从容至极的模样。

    正恰此时,林思瑶尴尬地驻足在屋外,而蔚怀晟轻缓地拉开两扇房门,湿淋淋的墨色长发在月色的洗涤下波光粼粼,如鲛人般妖冶夺目。

    略显局促的女子被明亮而温暖的眸光注视着,来前打好的腹稿都抛诸脑后。

    是该借此良机向他道喜,好让两人关系冰释前嫌?

    还是顺从本心,向他不冷不热地客套一番,将这段往事以一个圆满又体面的方式结束。

    林思瑶转而又开始怨上了裕亲王。

    裕亲王无视她想与他们划上泾渭分明的线,迫着她越过鸿沟,贱兮兮地又将两人拉拢在一起。

    蔚怀晟和杨睿哪个又是好相与的。

    哪个又没生生扒下了她一层皮。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将心都脱离了。

    偏又让她陷了进来。

    人情债。

    都是人情债。

    林思瑶在心中默默念着,既是债,那偿还清了也就罢了。

    这样安慰完自己,林思瑶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终于能勉强自己扯开一个友好而不突兀的微笑,然后像模像样地庆贺对方不再局限于君臣之礼中,寻了一线生机。

    蔚怀晟面色没什么波动,手扶在两道门上甚至没挪过一寸,他默默地盯视着面前的女子。

    从她出行前慌乱踩在脚底而又无从察觉的绣鞋鞋帮,再往上,掠过明显因消瘦而不盈一握的腰肢,最后,顿在有迹可循的虚伪笑颜上。

    阿瑶……

    他竟亲手毁了她。

    从前浪漫天真的少女,娇艳容颜分毫未变,可却泄出了满身的疲倦。

    她在山花烂漫间一跃飞起的俏皮发辫,和颊边开怀放肆的大笑多久没在面前展露了?

    三天?三月?还是……三年?

    一刹间蚀骨碎心的痛楚袭来,蔚怀晟忽然伸手将林思瑶揽在怀里,所用力道极大,恨不能将她嵌进身体里,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自己的痛苦。

    两人在微弱的灯火前相拥,却是一个虔诚卑微,另一个满面惊惧。

    被温热的气息笼罩全身,林思瑶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抵触这种令人沉眠的暖意之中。

    她从只是双手推拒再到全身俱在挣扎都没有撼动对方半分。

    林思瑶侧头就能看到蔚怀晟将脸深深扎在了自己的颈窝之中,那处肌肤被炙热的呼吸拂过竟也开始微微发烫。

    她正想张口严词冷喝,让对方从自己身上滚开。

    颈窝处却忽然感受到了濡湿,从星星点点再到溃堤不过须臾。

    林思瑶停至原地,脑子像生锈的钟摆般涩然。

    “对不起……”蔚怀晟埋头在她的胸前,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十分意外地跟她倾诉自己的满腔歉意,“阿瑶,你原本可以平安喜乐地度过半生……”

    却都被他毁了。

    从初见时的龙跃峡石屋前的四目相对,他打量着面前那个小有姿色却毫无心机的女子,立即在心中对她盖棺定论:这是个可以加以利用的工具。

    于是他拉着她,一步步走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沼中。

    他此时比任何人都要后悔,恨不能亲手将从前的倨傲与矜贵血淋淋地从头顶撕脱。

    林思瑶忽然出手轻轻将他推开。

    再度抬起头时,又是那个眉目疏朗、端方俊雅的蔚怀晟。

    雨洗后的眼眸像一汪春水,深处潋滟的泉眼却在引诱人沉溺其中。

    林思瑶望着他的眼,微笑道:“我命运本就多舛,诸多苦难也不是蔚先生一手造就。”

    “况且,当初能在龙跃峡能结识蔚先生已是我平生一大幸事,那时我形单影只又走上绝路,幸得蔚先生百般照拂,才能苟活至今日。”

    “岁月年年,物转星移。那段时光却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回忆。”

    然后,林思瑶忽然伸出柔软带着暖意的手指,将他的头拉得近些,更近些。

    蔚怀晟刚沐浴后的湿气与氤氲的香气被冷风打散了,周身透着冷意,却又被林思瑶相触的一点指尖捂热了。

    林思瑶抵着蔚怀晟的额头,羞涩地笑了一声,然后温柔缱绻地在他生硬抿起的红唇上落下一吻,这吻无关风月与情欲,带着珍重。

    蔚怀晟瞳孔骤缩,却是品尝到这稍纵即逝的温情背后的不详预兆。

    “谢谢你,蔚先生。”林思瑶退后半步,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撩到耳后,然后衷心道:“我从不怨与你的相遇,你也无须再与我道歉。”

    “从前种种,功过抵消,我们都不要再计较得失了。”

    她说话时,面色很平静,就像每一次与他道别,澄净清澈的眼眸弯出了一抹不染纤尘的笑容。

    “蔚先生,请你好好地活下去,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阴暗潮湿的监牢中,也不该为上位者无端的猜忌做牺牲。”

    “再见,蔚先生。”

    林思瑶淡淡地与他告别,纤细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夜间的浓雾之中。

    第二日的清晨,裕亲王提着一屉刚出锅的小笼包,热气腾腾地搁在桌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圆咚咚的白水煮鸡蛋。

    裕亲王倒也不见外,一屁股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将鸡蛋悉心地剥去碎皮。

    “蔚怀晟天不亮的时候就出府了。”裕亲王一面将剥好的鸡蛋放在碗里,一面状似无意地闲话道:“也不知他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林思瑶洗净了手,也落座开始用早膳,等他说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无其他反应。

    哪次战役又是能三两天结束的,这只是个开场。

    遑论蔚怀晟与杨睿要做的事堪比逼宫让位。

    太后贪恋权势,自小皇帝登基起便垂帘听政。

    可她一无贤德二无秉政才能。

    太后能逍遥至今,全仰仗着小皇帝与她久别重逢的母子情深。

    此等蛊惑皇帝、以暴政残虐臣子的妖妇,自然要彻底清除。

    只是小皇帝年岁还轻,依赖母后,却是不懂其中深意。

    在蔚怀晟的紧罗密布之下,杨睿顺利出了京都,过了层层关卡,与近十万的精兵汇合。

    虽然兵卒数量众多,可粮草、衣物和兵器等皆成了难题。

    最后还是仰仗蔚怀晟在群臣之中的威信,动用地方官吏的关系,调遣收集齐全了各种细料。

    其实,他们能如此顺利,也归因于太后的急功近利和残暴无道。

    臣民的不满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只是他们缺少一个统率。

    而杨睿的出现,正巧回应了他们的祈求。

    杨睿率军攻城的那日,连林思瑶都没料到大军竟会来的这般快,又这般悄无声息。

    除了余下一波坚持拥护皇帝与太后的兵将在负隅抵抗。

    其他大多数臣子见风使舵,立即投奔了蔚怀晟与杨睿。

    守城的士兵如卵击石,不出半日,城就破了。

    京都之内霎时陷入一片连天的战火之中,

    众多流寇与土匪趁乱混入京都,在城镇内烧杀掠夺。

    王公贵族们的府邸也就成了他们的头号目标。

    如今大多兵力在自相残杀,竟一时无暇顾及他们。

    裕亲王察觉形势不妙,提早规劝林思瑶收拾行装与他暂时外出避难。

    林思瑶依言换上粗使丫鬟的粗布麻衣,又用不起眼的素色布料包裹住头,收拾齐整后向裕亲王问道:“我们去哪躲藏?”

    京都内如今哪里不是断壁残垣、火光朝天,城内肯定是不行的,要想出城去就肯定会跟两军势力迎面撞见。

    到时形势混乱,被误伤了也有可能。

    裕亲王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低声,然后在她耳旁道:“你可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思瑶摇摇头。

    “哎呀,傻!”裕亲王忿忿地用手指戳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留下一个红彤彤的指印,“京都沦陷,如今能称得上守卫森严的自然是皇宫了。那可是皇帝与太后的大本营,蔚怀晟不会允许杨睿手底下的士兵对皇宫中的人肆意残杀,纵使别人不识我们身份,也只会当咱们是个小宫婢和小侍卫,不会多加为难。”

    林思瑶不满地揉了揉头,看了看裕亲王空荡荡的身后,讶异道:“你夫人呢?还没收拾好?”

    裕亲王笑盈盈道:“她不跟着我们同去。”

    此时两人都收拾妥当,一副立时出发的模样。

    裕亲王竟压根没想着携带家眷?

    那可是他最亲近的枕边人。

    林思瑶顿足,与他直视,神色之中充满指责与鄙夷。

    裕亲王握住她的手腕,无奈解释道:“还用我再跟你提醒现下是什么形势吗?你真当我手眼通天,能送一堆人进皇宫?”

    “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信不信——!”裕亲王气噎,警告道:“信不信连你我也不带了,你心疼她,那你也留在这好了。”

    最后在裕亲王的连推带哄下,林思瑶还是跟着他进入了皇宫。

    林思瑶如愿扮作了一名外围的小宫婢。

    而裕亲王生得唇红齿白,美貌精致肖似女子,穿上侍卫衣服也是格格不入,别扭得紧。

    林思瑶盯着他半天,笑得直不起身子。

    后来裕亲王真得板起脸来生气了,林思瑶才道他别沾需要男人味的职业,凑合扮个小太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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