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丫鬟替她抹粉挽好髻后,她被引到轿厅,乘着一顶小轿出了门。

    今日跟着她回门的严家人,仅仅就一个佣人珍嫂,两个捧着礼物的丫鬟小厮以及两个轿夫。

    轿子出了严府的门,珍嫂便朝轿夫吩咐道:“待会儿到了东大街的淡香斋,记得停一下。”

    清苓听到这话,撩开帘子问道:“珍嫂,淡香斋是什么地方?”

    “淡香斋是蜀都有名的糕点铺,做出的糕点甜、软、糯、香,张家夫人很爱吃的。大夫人特意吩咐我带一盒他们家的糕点过去。”

    清苓点了点头,放下帘子,脑子却在飞速转动。她之前在旅馆逗留的两天里去过东大街,晚间夜市游人摩肩接踵,白日里两边的商铺一字排开,路上的行人也不算少的。

    那么她应该可以浑水摸鱼以脱身。

    不一会儿,轿子便走到了淡香斋,珍嫂道:“少夫人稍等。”她转身刚走出两步,清苓喊住,“诶等等!我跟你一块儿。”

    清苓撩帘出轿,只见黑漆金字招牌之下,三阶宽阔的阶檐上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好一些人,香甜的糕点味道窜入口鼻,令人垂涎欲滴。

    珍嫂见人多,不由皱起了眉头,“少夫人,你就站在人群外面吧,我挤进去买就行了。”

    清苓点了点头,看着珍嫂觑准了一个空挡便跻身进买糕点的人群之中。

    轿夫们和小厮三人闲下来之后聚拢在轿杆一侧闲聊着。街面上往来的行人和轿子接连不断,只有一名丫鬟跟在自己身后。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唉哟!”她捂住肚子叫道。

    她装作腹急要求停找茅厕,这时大街上哪里有茅厕?只好就近找了一家酒楼,清苓捂着肚子匆匆进去,丫鬟在身后疾步跟着。

    酒楼里人来人往,一扎进人堆里,丫鬟哪里还看得见清苓的影子?

    藏在厅堂木柱背后,清苓瞥了一眼面色焦灼的丫鬟,便匆匆走去酒楼的后门。初来省城换了零钱之后,她来酒楼吃了一顿,记得这里还有一个后门供人进出。

    她绕过人群,穿过后院假山石,径直往那后门而去。

    离着自由之身只有三米!

    两米!

    一米!

    刚到后门门槛,蓦地两只手臂伸出挡在她面前,“少夫人,请回吧。”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个练家子!

    回?怎么可能?!

    清苓血液沸腾,一时不知从哪儿升起的勇气,低头弯腰穿过上方的伸出的手臂,撩起裙子提步就跑。

    可惜,下一瞬,眼疾手快的两练家子擒住她的肩膀,将她双手反剪紧紧箍住。

    ——

    严府大房。

    大夫人穿着一身白绸里衣,坐在梳妆台前,正拿着一把檀木细齿梳一边梳着头发,问道:“如我所料?”

    不远处的床榻旁,佣人珍嫂正在抚平被罩上的褶纹,应声回道:“是的,少夫人的确未死心,今日觑准时机想脱身,幸好暗中跟着的练家子都警觉着。”

    大夫人“哼”了一声道:“我瞅着这丫头也是个不安生的,虽然表面温顺可人,可那眼眸啊尽是不服。今日一验,果然有异心。”

    前日二房来她这里讨说法,但是,让她在配婚立嗣一事上退步是万不可能的,想及今后还有可能起争执,所以她必须确定少夫人是一条心的。

    否则,竹篮打水一场空,大房没捞着好还得罪了二房。故而,她今日才故意设了一个回门的局,想测试一下人心。

    毕竟,躁动不安与乖张叛逆,从来只是一线之隔而已,

    “看来张家没有将这女子调教好呀!”大夫人端起梳妆台一碗晾凉的中药一饮而尽,“不过,人嘛,可以慢慢驯的。”

    陈婶整理好了床榻,拿起檀木梳子,一绺一绺地将她的头发梳顺,

    “二小姐在外州县给您寄了特产,前两日三公子还特意为太太去城外的二仙庵花圃移了些山茶花。太太可得保重身子,万不能辜负了孩子们的孝心。”

    “他们俩是有心了。”她回过头问道:“这两日怎么不见秉真?”

    “水天帮貌似出了些岔子,手下人一时不察,让之前抓到的罗五跑了。”

    “跑了?”大夫人神色一惊,“没出什么事吧?”

    “公子沉稳勇谋,想必势态在掌控之中,夫人放心。”

    “要是白钰还在该多好,水天帮的舵主之位想必肯定是他的,秉真呢也能好好去学堂上学。”大夫人叹了一口气,回望镜子。

    那镜中容颜,她有着方圆脸,下颌平平的,五官舒缓分布着。她的大儿子白钰将这些特征都【学】去了,只是长着一张更棱角分明的脸。

    也因此,许多人都说她三个孩子之中,只有大儿子的容貌是和她最像的。她也是最疼爱这个大儿子。

    所以,他立嗣之事决不能出错。

    大夫人抬了抬下颌,“将张幼意送去绿滔院吧。”

    “是的,夫人。”

    ——

    清苓被带回了严家,在宅子中终于七拐八绕之后终于抵达了一处院落。

    佣人指了指,“二少夫人,大夫人说您的心性未定,在绿滔院居住修身养性,饭菜不必担心,会有专人送来的。”

    小院的木门腐朽,铜环生锈,仿佛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过了,吱呀一声打开,她被推了进去。

    门又被合上,落了锁。

    落到如此境地,她怎会不明白大夫人的用意,大夫人表面对自己言笑晏晏,实则从来就没有真正放心过自己。

    大夫人要的是百分之百毫无异心、乖乖听话的嗣子之母。

    清苓抬眼瞧了瞧眼前的破破烂烂的屋子,大夫人怕是还没有死心,想要与自己周旋到底了。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天空挂着一枚浅淡的月牙印儿。

    毕竟还要过夜,清苓走近绿滔院的主体建筑,一栋黑瓦白墙的平房。

    透过破烂的玻璃,看见室内至少还有一张床架子和一些桌几椅子。还好,她至少不会席地而睡。

    但看这横梁上的蜘蛛网和家具上的厚尘,也不知多久没人住了。

    于是,她又回到庭院拔了一些低矮灌木扎在一起,从木棚里找了些木棍当把手捆扎在一起,做了一个简易的打扫工具。

    本以为没水,意外在木棚后面看到一个水井,木轱辘有些腐朽,但勉强还能用。

    待到她打扫完屋子,她已浑身疲惫。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院门传来叩门声,她走出门外时,却没见到有人开锁进来。

    只是门槛和木门的缝隙夹着什么东西。

    她走近一看,是一个蓝布花卉被罩和被单,里面裹着灯盏和小土瓷罐的清油。

    下一瞬,她立刻伸着脑袋扒拉着门缝看向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真是奇怪。

    但现下,这些东西正好救急了。

    回到屋子里,她将清油灌入灯盏之中,长颈项,圆灯盘,拿出了火折子点燃了灯盘上的灯草,黯淡的光亮了起来。

    收拾好,又洗漱完上床,帐子外面有一点灯光在抖动着,方桌清油灯仍在燃烧着,黑色的灯花结,发出轻微的哔啵哔啵声响。探出头伸着身子,吹熄了清油灯,睡了去。

    这几天,她除了打扫院子便是清理屋子,许是没看到她有出格举动,对她的管制稍微松懈了下来,门外的锁撤了去,衣服鞋子等日常用品也送了过来。

    当然,佣人也捎来了大夫人的话,“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自个儿去大夫人处求得谅解。”

    她有错吗?又错在哪里?清苓置若罔闻。

    一连好几天,每到黄昏时分,院门敲响之后总会有东西从木门缝隙处塞进来,或是一些糖果瓜子的零嘴,或者是一些李子杏子之类的水果。

    起初,她以为是大夫人处的佣人特意送来的东西,但转念一想,人家没必要这般“鬼鬼祟祟”。

    所以,这个不留姓名的神秘人士是谁呢?数着时间,她便到院门后躲着,静静地等待,等了好久,才看见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靠近。

    那人左顾右盼,生怕有人撞见自己。走到绿滔院门口,左右一顾后,立即将怀中的小包裹掏了出来,正当手刚刚伸过门槛时——

    “你是谁?”

    那人吓得一个踉跄,跌到地上,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檐阴影下,清苓走了出来,才看清眼前人,“绣儿?”

    “少夫人,你......吓死我了!”说罢她扭头四顾,面容明显露出恐惧之色,“这里.....不会有女鬼吧?”

    我在绿滔院待了这么多天了,若有女鬼,早就将我啃噬干净了。”清苓笑道:“这几天都是你送的东西?”

    绣儿点了点头,“少夫人心善,听到你别送到绿滔院之后,我担心你,这才每天送些东西来的。”解释完,她又朝着清苓扔了一个小包裹,但人离那院子远远的。

    明显看得出绣儿的恐惧,但不知这绿滔院里有何蹊跷。

    “你为何如此恐惧?”清苓问道。

    绣儿刚入府做工时,便知道这个院子入夜后有女鬼传闻。

    “你不知道这绿滔院的秘密?!”绣儿惊愕,“可......那是你的姐姐呀。”

    清苓赧然,她明面上还顶着张家女张幼意的身份。

    “确实不知。”她诚实说道。

    绣儿抿了抿唇,似乎思虑了一下,然后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出来说话。

    她走了出来,绣儿俯耳低声道:“大少爷严白钰前一任夫人是张家大小姐,也就是你姐姐,她本来不该这样死去的,小姐你本也不该来严府的!”

    绣儿一番言语下来,清苓才知绿滔院的秘密指的是什么。

    大夫人沈氏对大儿子白钰尤其溺爱,但不幸的是白钰在十六岁身患斑疹伤寒,中西医都束手无策。严家老夫人提议冲喜,受过新思想的大少爷严声拒绝。哪知救子心切的大夫人暗中谋划婚事,将那指腹为婚的张家大小姐急急地迎进门来。

    万不料,张家大小姐前脚刚被迎入了门,后脚大少爷白钰一口气没喘上了便走了。

    张家大小姐就这样成了一个寡妇。而她的故事之中,最为人说道竟是与园丁私通的秘辛。

    当初张府见自家闺女不幸,便让严府放人允她再嫁。哪料大夫人不肯。

    大夫人将她挪去了绿滔院居住,也是打着后续立嗣的主意。

    张家大小姐穿素衣,吃素食,诵经,过着朴素的生活。最后不知怎地,竟然和一个园丁搭上了线,当这事捅到大夫人哪儿的次日,张家大小姐便死在了绿滔院。

    当年的真相众说纷纭,有说张家大小姐羞愤自戕,又有说大夫人逼迫她自缢,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到如今已成一团迷雾。

    因这此事,张家自觉女儿德行有亏,欠了严家,所以当大夫人想为死去的白钰少爷娶妻立嗣时,张家又同意嫁女过来,只是想出了替嫁的主意。

    而后,便是张家临时反悔又不愿二嫁女,所以,她才被裹挟进这件事情之中。

    清苓听了之后,只觉得浑身震撼,无法言语。

    这是一个女子被困住的一生。情窦初开,世故未熟之际却被要求过着苛刻压抑的生活,将所有享乐的世俗诱惑全部隔绝,这方小院就是张家大小姐这辈子的归宿。

    清苓内心五味杂陈,一股深深的悲哀生发。

    想到自己的处境,被腾挪到绿滔院,便是意味着和大夫人之间的博弈开始了,仿佛是一场拉锯战。

    输得下场,已经被明明白白得摆在了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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