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2

    前有狼后有虎,实在是进退两难,清苓神色一凛。

    若是躲藏,她环顾一周......院子里除了一棵大树和靠墙小木棚,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屋内一人,院门外初步估计有两人,但不排除更多认把守在外,若是自己硬闯出院,惊动屋内,她便要对付三个以上的成年男子了。

    但,若是逐一击破,便可能有转机,那便先解决屋内的男子吧。

    正好,木棚里有镰刀!这是前些日子打理院中杂草用的刀具。

    那或许要见血了。

    只是犹豫一瞬间之后,她便立即定夺,调转了脚步,朝着木棚走去。

    那把月牙型镰刀的尖角插在厚木墩子,刀柄朝上,刀口锋利,上面挂着杂碎青草屑。她深吸一口气,向那厚木墩子伸出了手。

    刚刚触及斧柄,她手腕上搭来一双纤手,纤长、白皙。清苓顺着手臂往上,果然是他!

    严秉真捏住了她的手腕,目光镇定,朝她摇了摇头。

    她放下手的同时,好似放下一个沉重的包袱,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身后跟着云顺和五六个健壮的仆役,看向门外,把守的两个壮汉已经被死死钳制住了。

    这时,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冷颤,才觉得背上渗出的薄汗已经将白绸衣打湿透了。

    随即,肩上覆盖了一个藏蓝色披风,那双手轻轻替她系上绳子,她抬眼一看,他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屋子,泛着一股慑人的寒意,“我们一起进去。”

    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绣儿告知的消息。”他道,“我们先解决房内的人,先打草惊蛇。”

    她有些不解,为什么不直接带人进去抓住?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严秉真假意起了话头,嗓音清朗响亮,“你知道吗?今天来的戏班子据说会唱《长生殿》。”

    “可是那唐明皇和杨玉环的故事?不知道唱哪一段?”她问道。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房子,朝着身旁的小厮使了眼色,“自然是二人在长生殿盟誓那部分。”

    “喔,听说这段可是极度考验旦角的唱功的。”

    他低眼看了看她,“你懂得挺多的。”

    几名小厮从房子左右包抄,将房子围得水泄不通,一旦有人跳窗出来,势必能第一时间堵住他。

    现在,那男子没翻窗。看来,将才那番声音洪亮的对话并没有将其吓出来。

    他道:“那我们进去。”

    她点了点头。

    推开木门,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能见到那中年男子一点身影。

    站在门口的云顺接到两个仆役的讯号,朝着屋内的严秉真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口型说道:“没人。”

    看来还是没出去,说明人还在屋内了。

    房间里面的陈设,左边两堵墙各放着一张博古架架,空落落的,一眼便望尽。往右边,是她的寝居,隔着一个薄透的帷幕。

    两人交换了眼色,都意识到了那人肯定藏在右边寝居里。

    严秉真又道:“听云顺说,近日你在练字?”

    她明白他的意思,“正是,你今日得空不妨帮我看了看。”

    两人撩帘入内,云顺和仆役跟在后面。

    严秉真一眼便看到靠窗下小案的镇纸压着几张宣纸,歪歪扭扭的黑字和之前包着银票的黄信封里的字迹一模一样,粗糙得有些像初入私塾刚刚学字的五岁孩童的作品。

    几张字帖前面,是他特意让云顺拿来给她看的一叠书,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一起,书的夹缝里塞着了些落叶做的书签,

    下一瞬,他便别过眼,仔细观察着周围。

    见他目光在字帖上停留,清苓微有几分尴尬,说是用毛笔字练字,更确切得来说是认字,她用毛笔写字只是为了加深记忆而已。

    他一点点扫过屋内的陈设,四开的雕花衣柜、摇椅、小桌案,最后是床榻。

    她也随之扫视,待到目光一同移挪到床榻时,禁不住生生倒抽一口凉气。

    她拉了拉严秉真的衣袖,指了指床榻下——那床底下,半截粗如擀面杖的手指露了出来,墨绿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尤其得亮眼。

    那张拔步床造型精美,雕花镂空,但是床榻下面少了一个踏脚板。那床踏是一个长长的、且能供一个人睡在上面的木台子。

    因前些日子被踏脚板绊住脚好几次,怎么也不习惯床榻前有踏脚板,她便将其挪走了。

    没了踏脚板遮掩,床底下稍稍有动静便明显察觉出来。

    他也瞅见了,床底下藏着一个人。

    想必将才两人的谈话声传入室内时,这人被吓怕了,如同惊弓之鸟慌忙躲入了床底之下。可惜,没了床踏遮掩,那床板落下的阴影根本将他的身子遮全。

    严秉真抬了抬手,示意清苓站在原地,随后走近了床踏旁边的小桌案,随意拿上一本中译本的小说,

    “这书你觉得如何?”

    清苓见他手中拿的是《绝岛漂流记》,“鲁滨逊出海遇难漂流小岛,但不堕求生之志,其勇敢开拓的精神令人钦佩。”

    “这书是我特意给你挑选,书中的主人公和你挺像的。”严秉真随意翻着书页,但步子却朝着床榻迈去,“看来你同样精于此道。”

    此道?她猛地看向他,他的意思是她无辜卷入严家,如同身入绝岛的鲁滨逊一般孤苦无依但挣扎向上吗?

    只听得一声清响,是碎玉崩裂之声,随后是一股骨头断裂的声音,再接着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绿滔院。

    他的脚底踏住了东西,后脚便用力在地板上碾着,钻心的疼痛让床下之人如同砧板的鱼一样上下摆动,那床板被撞得几声闷响后,身后的仆役一齐围了上去。

    几双健壮的胳膊伸进了床底,将床下那人掏了出来。

    那人一脸的酱色,全身上下都扑满了灰尘,一身酱色暗纹长袍马褂皱得跟咸菜一般,脸上撞得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两颊深陷,眼底黑青,右手剧烈颤动着,一看便是吸鸦片烟的瘾君子。

    严秉真微眯眼睛,好似认出了人,道:“原来是李老爷,趁着府上办着寿宴,行这等腌臜之事,还不扭送官府。”

    那李姓老爷,一听便慌了,犟嘴辩解道:“不要!不要!是我看花了眼!我是不小心走错了院子!走错了!”

    他冷眸一凝,道:“走错了院子?那闻声之后,为何心虚得躲在床下?”

    清苓这才明白为何严秉真进院之时,没有下令一把将这李老爷抓住,为得便是让他慌乱之下乱了章法,自乱阵脚抓得把柄,否则一句“走错了”便能抹杀掉他所有的不良居心。

    “给你说我就是走粗了!”李老爷索性来个不承认。

    “那么门口把守的人是怎么回事,你们两来对质对质?带人上来!”

    门外扔进几个五花大绑的壮汉后,两拨人都不说话了。

    严秉真轻笑一声,“将他扭送去官府!”

    “是!”两个仆役得了令,一人一边架住他的胳膊往外拽去。

    李老爷一下慌了神,挣扎着大喊道:“不是我!是你家二老爷设的局呀!”

    “你说二叔?”

    李老爷忙点头,“是的是的!冤有头债有主!你问你二叔去,真的不管我的事呀!”

    他神色一凛,“指正人可是要讲证据的。”

    李老爷嘶喊着:“我把这首尾说给你听!我我!李大明有说假一个字,让我和我家人天打雷劈。”

    见他落入圈套,严秉真坐在小桌案前,摊开宣纸,研好墨,“既如此,说吧。”

    李大明将这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讲到二老爷不满大房对刘家女的庇护,于是只好玩阴招,借着寿宴之事,趁机作乱想侮了少夫人的名节,将这少夫人赶出府去。

    严秉真写完,白纸黑字让李老爷过目,“看完了,就签字留印吧。”

    李大明颤着手签下名字,按了红印。

    严秉真往身旁一瞥,她听完李老爷的叙述,沉默着不发一言,但衣袖下半露着、捏得紧紧的、拇指尖攥得发白的拳头,已然暴露出她的心思。

    清苓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他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的角色。这番未成的谋算让她心背发寒,也明白自己的孱弱之势。

    他喊了一声:“清苓?”

    她抬眼,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见他嘴唇翕张,正要说话间。

    听得绿滔院的院门又一声吱呀,随即一阵杂乱的脚步响起。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一个中年妇人,清苓望去正门,是大夫人。说起来,自她逃跑未果,被送到绿滔院以来,大夫人还是第一次登门。

    她一路小跑进来,更确切得说她全身依仗左右两边的两个丫鬟,步履匆忙,身形不稳,神色惊慌。

    一进门见到陌生中年男子,她吓了一跳。

    但见李老爷被仆役捆缚,又出现在了绿滔院里,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你二叔想设局害张家幼意?”

    严秉真嗯了一声。

    “那你拿李老爷想做甚?”

    “扭送官府。”

    大夫人一听,急忙喊道:“秉真!听为娘一声劝,不可将他送去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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