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4

    清苓跟着众人站到堂屋的檐阶下,低矮门槛好似一道楚河之界,将堂屋内外分隔开来。

    堂外站着的人,纷纷噤声,目光看去堂内,而堂内的严老太正襟危坐,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堂下跪着的二老爷。

    “看来我不在家,你的性子越发狂妄起来了。”

    二老爷连连应道:“孩儿不敢不敢的......”

    “不敢?蠢东西,欺辱侄媳,害人贞洁,你从哪里学来这些坏把戏?”

    许是先前维持着体面平和,但严老太越说明显泛起了怒气,她拧着眉、寒着脸。

    “孩儿没有——”

    忽地“碰”的一声。

    严老太挥袖之间,旱烟杆砸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再一看,二老爷的额头上红了一片。

    站在门槛外的清苓也被吓了一跳。

    严老太一腔怒火,大声斥责道:“还敢狡辩?我严家是正经人家,再不收敛,我看你个蠢东西迟早把严家四代人积累下的声望给毁掉!”

    二老爷低头再也不敢发出一言。

    “犯了家规,那就上板子吧。”严老太起身缓缓走了下去,捡起旱烟杆,吹了吹灰。

    众人脸色一变,这板子一顿打,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的!

    二老爷开始求饶:“娘,我知错了,请宽恕我吧!我保证下次再也不犯了!”

    哪料严老太不想这么算了,她背着手重新回到太师椅上坐着,“既然不想上板子,那就自己打嘴巴子吧。”

    二老爷一怔,好似不敢置信。

    “愣着干嘛!打呀!!”严老太敲着烟杆怒吼道。

    二老爷屈辱地抬起了手,打在自己的脸颊上,清脆的、有节奏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给我打重点儿!”严老太斥责道。

    于是,声音更响亮了。

    二老爷的两只手左右开弓似得往自己的脸上招呼着,不一会儿,富态的模样变得狼狈起来,精神白皙的脸颊被自己的两手打得通红,但严老太还是没有喊停。

    在这一刻,堂内外都噤了声,严老太好似化身成了判官,所有人的生杀大权都在她一念之间。

    清苓抿了抿唇,却了然一笑。猛地一看,她的正义好似得到了伸张,但实际上这场处罚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捍卫一个大家族的秩序和声望。

    她既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非常符合这个时代的常理——家族至上。

    家族里面的所有人就像精密仪器里面的一个个零构件,为了维持着一个它的运转,不让零构件越轨和锈住,就得让一个精密仪器维修师挑出错误并解决问题,而严老太正是这样的一个角色。在她这里,个人的声音和意志甚至能够忽略不计。

    “行了。停下吧。”严老太一声令下,二老爷如蒙大赦,脸上已经红肿了一圈,狼狈不堪。

    “这段时间你在房内好好闭门反省。若让我听闻你再做了哪点毁掉祖宗基业的事情,下一次,便不是打嘴巴子了。明白?”

    二老爷如捣蒜似得点头应道。

    “李大明呢?”

    大夫人在堂外回答:“关在柴房里面呢。”

    “告诉他,让他舍出一半身家来,这白纸黑字的供词便可拿回去,从此不得登上堂严家大门。”底下人领命去柴房交涉。

    严老太挥了挥袖,“行了,二房回去,大房进来。”

    二夫人泪目连连,搀扶着自己的丈夫下去了,大夫人和严秉真一同踏了进去,只剩清苓还站在屋檐下。

    哪知,严老太却朝她招手,喊道:“站着干嘛,进来吧。”

    清苓提步迈了进去。

    严老太接着道:“现在这堂屋里面,只有你大房一家人,我想咱们应该可以坦诚相商了。”

    她在烟锅里面塞一些烟丝,拿起黄纸捻呼呼地吹燃,干瘪的嘴往烟嘴上重重吸了一口,如释重负一般吐了一口白雾出来。

    “二房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他们呀就怕立嗣入族谱一旦成真,将来严家家产势必得分出一份。不知你们大房怎么想的?”

    大夫人指天发誓,愤然道:“当初二弟找我因此事争执过,我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只要老夫人决定的事我们不会多加置喙。至于家产这事,老夫人决定便好。说起来,这些年,老夫人对我们大房照拂许多,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

    “好了,我知道你们大房的意思了。”严老太从干瘪的嘴唇取出烟管,笑中含着赞许意味,“幼意啊,听说你在绿滔院住?哪儿地太偏,不如跟着我这老婆子去墨竹苑住。你就好好待在严府吧。”

    大夫人问道:“老夫人这是要从庵里搬回来长住了?”

    严老太瞥了儿媳妇一眼,“现在家里都乱成一团糟了,我再不回来常住,家里顶儿都快掀翻了。我原道自己不在,你能得此锻炼......”

    这句话明晃晃指道她管家不力,大夫人也不说话了。

    “这丫头的事,就这般定了吧。”严老太一锤定音,接着说道:“你们俩回去吧,秉真留下我有事说。”

    大夫人被严老太训了一句,心中憋闷,出了堂屋便疾步回了屋子。

    而清苓刚走到天井,往后一撇,严秉真上前搀扶着严老太,祖孙俩也不知谈着什么。严秉真的笑容温和,比待在大夫人跟前要随和得多。

    想起绣儿说严秉真被祖母带大,感情深厚,这般其乐融融也是无怪如此。

    她放缓了脚步,走出石板甬道后,蹲坐在严府花园的假山小石上,静静等着。

    他今日携人前来,她想道一声感谢。

    花草木遮住了她的声音,直到夜深人静了,她才看见严秉真从堂屋左侧的甬道走了出来,

    正要起身,却发现另一个干瘦有力的身影趋近,下颚两撇下垂胡子飘散在脸颊两侧。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是许久不见的赵管事。

    清苓也不想作梁下君子,但偏偏这两人交谈的声音灌入她的耳朵。

    “公子料事如神,今日果然让老夫人从妙定庵回来治了二老爷。”

    严秉真冷眼:“二叔最近太猖狂了,是要让祖母回来压压他的性子。只是......”

    “委屈了清苓小姐?”赵管事问道。

    他摇了摇头,“我以为母亲邀祖母回来,祖母会派你回来处置,没想到她亲自回来了。”

    赵管事沉吟片刻,“不知她作何考虑,只得静观其变了。”

    ......

    高大的树丛在石子路上投下暗影,远处的假山奇石好似一团庞然大物静静矗立着,黑黝黝地像几头巨兽,似乎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孤零零的身影吞没。

    她看着赵管事屏退离去后,抽出火折子点亮了手上的灯笼,那熹微的烛光晕亮了周围一团。

    眼前陡然一亮,严秉真看到清苓,神色一惊后很快收敛情绪,问道:“你还没回屋?”

    “嗯,等着你呢。”她答。

    她道:“今日谢谢你了。”

    “等着我就为了说这个?”

    她摇了摇头,“院里出声交谈是为了惊吓猎物,步步紧逼致使方寸大乱,最终来个瓮中捉鳖,让那贼人没能喊冤,好谋算。所以,足智多谋的你完全预料到后续的事情吧。”

    他道:“何出此言?”

    “根据你将才和赵管事的对话推断出来的。”清苓看了他一眼,

    “你早就知道严家根本不可能同意扭送李大明去官府的,因为严家为了维护家族声望必然会遮掩二老爷做出的丑事,所以你退而求次,让你祖母回来按照家规处理,这样既灭了二房的威风,又让大房狠狠吐了一口恶气。

    至于大夫人,你是借她之口邀请老夫人回来吧。身在局中操控着所有人的滋味怎么样?”

    察觉到身旁的人没有跟上来,她转过身回头望向他,问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二叔睚眦必报,我料得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将计就计,最后你也得益,这样不好吗?”他声音冷淡。

    “是挺好的,二房不会朝大夫人过问立嗣之事,也不会再出言威逼讥讽你,而我获得你祖母的庇佑,离开绿滔院,远离大夫人刁难,至少在严府,没有人敢为难我了。但是——”

    她讽刺道:“我讨厌被谁利用,讨厌那种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道貌岸然的人。你母亲说立嗣以后我有孩子做依靠,实则为她亡子续香火,你祖母说按家规处置二老爷为我伸张正义,实则是维护家族秩序,你说你早知二老爷作计陷害我,你暗中不做声,实际想借我压压二房的气焰。

    你瞧瞧你们家,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各人有各人的谋算。”

    他盯着她,沉默不言。

    她嘴唇轻启,“你和你家人,一丘之貉而已。”

    她朝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抹浑然不觉的愤恨,“既如此,那我便安安心心当了你严家的少夫人,从此穿金戴银吃喝不愁,能保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多少人求之不及的不是吗。”

    远处有人提着灯笼靠近,清苓看了一眼,道:“三弟,天色不早了,前面便是绿滔院了,我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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