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昀周叫来服务生结账，宁泱安静地等在边上，觉察到服务生有意无意地在看她。

    下楼的时候宁泱跟在叶昀周旁边小声说：“他好像认出我了。”

    叶昀周偏过头，宁泱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喃喃地说：“那我们进来的时候，应该也被看到了。”

    她那会完全忘记考虑这件事了，忘了他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的手。奇怪的是，宁泱先想到的并不是可能会被媒体或者路人拍到，她可能又会在网上被指责一些罪名。而是在想，这是除了拍戏之外，她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走在一起。

    宁泱觉得有些新奇。

    叶昀周的手机有电话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按掉了，抬头看到宁泱垂头思考，表情一会儿一个样，就这么陷入出神的状态，叶昀周回想着她刚刚的话。

    被认出来了，被看到了。

    在时遥面前，也是装作和他不认识。

    叶昀周没说什么，等到她再次抬起头，像是回过神了，才问：“怎么了。”

    宁泱摇摇头，按下了心里奇妙的感觉，“走吧。”

    -

    叶明承的办公室在双子楼右栋第十九层。

    冯宇手里拿着工作手机，叶明承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冯宇说：“昀周总没接电话。”

    冯宇手里还拿着一份和EMA的战略合作协议，这是今天叶昀周提报给董事会的，越过了叶明承。

    这其实在流程上没什么问题，新板块是叶临原发话交给叶昀周做的，他在职级上比叶明承低，但实际上两个人在集团内部是同权限，问题在于在此之前叶昀周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先知会叶明承。

    现在就像是装都懒得装了。

    叶昀周刚回来的时候谁都觉得他年纪轻不懂事，他自己看起来也的确是那幅样子，把工作安排和叶明承汇报的清清楚楚，直到叶明承去德国见了EMA的设计师，才知道还有战略合作协议这件事，他卖了自己创立的科技公司，作为和EMA合作的纽带。

    甚至见EMA设计师这项行程都是叶昀周自己告诉叶明承的，他做了一幅伪装试探叶明承，再不声不响地抛出一个诱饵，叶明承白跑一趟，兄弟两个流于表面的关系也就此破灭。

    叶明承转过身，脸上面无表情，冯宇也猜不出来他是惊讶，还是生气。就听叶明承缓缓道过：“就在园区外面的餐厅，你说，他是想干什么。”

    冯宇微微一顿，惊讶地发现他和叶明承考虑的居然不是同一件事。而且相比在集团内部的利益，宁泱根本无足轻重，但叶明承明显更在意的是宁泱的事情。

    叶昀周的行程一直很清楚。叶明承随便一查，就能知道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但以叶昀周的性格，他如果想隐藏什么，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他偏偏不，他明知道他身边有不止一个人在盯着他，他还是照做自己的事情，就如同他知道塔沙会把他的事情桩桩件件的告诉叶维清，他还是能让塔沙到宁泱身边去。他堂而皇之，明明白白。他是想做什么？

    冯宇低声：“也许是宁泱小姐……”

    “不会。”叶明承说。

    宁泱做不出这种事情，即便是想要报复他，也不会是她主动去接近叶昀周。但是叶昀周会。从他回国开始，表面装的兄友弟恭，背地里没一件事不是和他对着干的，叶昀周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稀奇。只不过叶明承没想过他会接近宁泱。

    甚至就在叶氏总部园区，在自己眼皮底下，他也肆无忌惮。

    纵然是心里认定宁泱不会这样，叶明承的心情还是抑制不住的烦躁了起来，仿佛厚重的玻璃，恒定的室温也挡不住外面的烈日。

    -

    从和叶明承的照片被媒体曝出开始，宁泱的工作和生活就全面陷入混乱失序的状态，她现在第一件事得先把公司的事儿理清楚。

    宁泱上次来海越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明月拍摄之前，塔沙就已经全面接手了她的工作，除了晓蔚自己去剧组见了宁泱，宁泱跟海越的经纪团队几乎断联。

    宁泱签到海越以来，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有执行经纪和助理跟着她。刚刚被放养的那几天，她还贱兮兮地有点不习惯，后来就轻松了，因为拍戏期间不用动不动跟剧组请假出去跑商务跑活动，她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完成了拍摄，这是她一直想要的最理想的拍摄状态。

    但宁泱毕竟还是海越的艺人。经纪约不会因为她不理会就不存在了。

    虽然没联系过，但宁泱有感觉，于佳在等她主动找过去。

    宁泱已经很久没见过于佳了，过去几年但凡见于佳，大概率得挨骂，一到海越大楼底下，她本能地有点怵地慌。

    宁泱做心理建设的一会儿功夫，叶昀周已经把车开进了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她想说在路边把她放下就行，但想到海越附近的媒体多，还是没说，车库毕竟要安全很多。

    叶昀周停车的时候宁泱差不多做好了心理建设。

    “谢谢你送我过来。”宁泱解开安全带，说：“那我就走了哈。”

    叶昀周嗯了一声。

    宁泱开门下车，走出去一段了，没听见车开走的声音，她一回头，那辆车还好端端地停在车位上，连车灯都熄了。

    她又几步小跑了回去，走到跟前的时候叶昀周已经降下了车窗，平稳地抬起视线。

    宁泱：“你不走吗？”

    “不走。”叶昀周目光垂下，轻轻一点地面：“这个位置记住了？”

    宁泱左顾右盼的，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车位，点头，“记住了。”

    “去吧。”叶昀周说：“我在这等你。”

    宁泱连着哦了两声，又转身原路返回，走到电梯间的时候又回了下头，仿佛确认一样，确认车还在，叶昀周也还在。宁泱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以前没有过的充盈感和平和感，她思索着这种感觉进了电梯间，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宋云云跟于佳拍桌子瞪眼的时候。

    宋云云是很有底气的，现在宁泱也好像有了一点儿。

    宁泱上楼的时候于佳刚好从办公室出来，带着助理像是要出去，看见宁泱话音一顿，随即让助理先走了。

    宁泱：“佳姐。”

    于佳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进来吧。”

    在办公桌相对坐下，于佳给宁泱倒了杯水，“明月拍的怎么样？”

    “挺好的。”宁泱说完想了想又补充，“我觉得挺好的。”

    “我和伍璐聊过了，你的戏没什么问题。”

    短短两句话之后，办公室再度陷入沉默。宁泱心想于佳现在不骂她了，好像就跟她没什么好说了。

    宁泱其实也没什么要和于佳说的，于佳把她领入行，然后给她上了枷锁，这么久了，她被控制着走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路出来。她被困的难受，于佳可能也常常因为她的不开窍而心烦，这么多年双方都疲沓了。现在这种拧巴的状态已经被叶昀周强行打破了，以前的事都没有争辩的必要了。宁泱这么想了一想，说：“那我们就谈谈工作的事吧。”

    于佳往后靠了靠，看了宁泱一会，又露出了宁泱熟悉的嘲讽似的笑容，“工作？你现在对你的工作还有什么不满意。”于佳伸开手掌，“你就算要我这个位置，我也说不了什么。”

    宁泱：“我没这个意思。”

    于佳：“你总是觉得我给你的规划是剑走偏锋，那你现在算什么呢，叶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对他们来说，兄弟两个和一个女人纠缠不清这种丑闻，你觉得最后牺牲掉的会是谁。”于佳停顿了一下，“叶昀周又能比叶明承好到哪里去？他为什么会接近你，没有想过吗？别不自量力，宁泱。”

    宁泱：“那佳姐，你要把这件事也公之于众吗。”

    于佳的脸色倏然冷了下去，宁泱说：“我今天来就是想谈工作，我的经纪约还在海越，合约到期之前，我的工作怎么也不能越过公司。”

    “你没什么不能的。”于佳说，“你随时可以解约，没谁能拦住你。”

    宁泱摇摇头，“我不解约。”

    于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当时签了五年，就是五年，我不会违约的。”宁泱说：“但是像佳姐你说的，我现在的状况是挺危险的，如果公司不想冒险，要和我解约，那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宁泱说完又等了一会，可于佳一直没说话，她该说的都说了，也就走了。

    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见于佳淡淡地说，“希望你这次的选择是正确的。”

    宁泱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走了。

    宁泱原本还有件事想问于佳。塔沙接手她工作的事，她事先不知情，可以想见的是叶昀周给海越施压，但她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到什么程度，她现在和以后的工作安排，是不是都要经过他同意。海越是不是和叶昀周达成了什么共识？

    最后又没有问，因为于佳和叶昀周之间，她不可能会更相信于佳一点。

    回到嘉和公馆已经不早了。

    宁泱挺过意不去的，一路上叶昀周手机不断的进电话，他有的接有的不接，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他浪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什么都没干，就给她当司机了。她想着要不要请他上楼喝杯水，但又说不出口，已经快晚上了。

    宁泱松开安全带，“那我走了，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叶昀周看着她，“好。”

    宁泱推门下车，车门轻轻关上，叶昀周偏头看了看天边浓烈的橙色的晚霞，几秒的时间，又听见车窗的响动，他回过头，宁泱趴在车窗缝隙，小声说：“你要不要上去喝杯水？”

    宁泱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她想喝杯水又没什么，他都陪了她一下午。

    按电梯的时候还庆幸好在前几天回来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推开门之后宁泱又僵住了，大半个客厅被橙黄色的光影笼罩，夕阳的尾端刚好碰到餐桌中央的一束玫瑰。

    叶昀周偏过头看她。

    “你随便坐吧，我去给你倒点喝的。”宁泱落荒而逃。

    宁泱在橱柜里找了新杯子，洗干净之后去净水器接热水，滴的一声，身后传来脚步，叶昀周也进来了。

    宁泱背对着他，后背不自觉地崩紧了，她盯着细细的水流，一会儿才接了半杯。身后的阴影笼罩过来，叶昀周从背后抱住她。

    宁泱心脏仿佛停滞了一瞬，倏然握紧了水杯。

    叶昀周低下头，嘴唇落在她耳畔的位置，像是有点累了，声音难得地透出一点低沉慵懒，“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温热的气息轻柔柔的拂在宁泱脖颈的皮肤上，微微发痒，宁泱有点艰难地偏过去一点，但离这么一点距离也没有用，她语无伦次地说，“什么，我住的还挺，挺好的。”

    净水器的的水还在往外流，已经装了大半杯，她还维持着接水的动作，叶昀周按了停止，把那大半杯热水从她手里拿出来，放在旁边的流理台上，说：“宛城。”

    宁泱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手里没了东西，更觉得紧张，无处着地，磕磕碰碰地说，“宛城，你家吗？那还是，还是……”

    “我接下来有一段时间要待在宛城，可能没有时间来见你。”叶昀周问：“你不喜欢那里吗？”

    宁泱很喜欢那里，但是又哪里是她喜不喜欢的问题，“你先放开。”她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饶似地小声说，“叶昀周。”

    他嗯了一声，从胸腔里发出声音，微微发震。

    宁泱在他圈出的空间里没地方躲。

    放在流理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简直是救了宁泱的命了，可是还没说话，叶昀周伸手替她拿了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串陌生号码。

    宁泱脑子里却一下空白了。

    她删了叶明承的联系方式，但他的号码，过去几年她已经熟记于心了。

    宁泱好半天没说话，电话却持续地在响，叶昀周问：“不接吗？”他用手机碰了碰她的手，声音压的很低，“接吧。”

    宁泱愣愣地回过头，夕阳落进他漂亮的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光汇聚在一起，像波光粼粼的海面，昏暗的天光缓慢地笼罩过来，叶昀周一低头，吻住了宁泱的嘴唇。

    宁泱倏地睁大了眼睛。

    还在响动的手机啪嗒掉在地上，好一会才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