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缓慢地退去，夜晚一点点的笼罩住空荡荡的房间，成了一个隐秘的，无人知晓的天地。

    夏天的傍晚闷热粘腻，叶昀周的气息密不透风地织成一张网，把宁泱完全纳入了一个幽暗密闭的空间。温度持续的上升，宁泱几乎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跳快的惊人，有一瞬间她脑子变成一片空白，只感觉到自己被转了个身，背后抵上有些凉的柜面。

    宁泱几乎颤了一下。

    叶昀周短暂地往后退了一点，黑暗里找她的眼睛，她愣愣的，像是失了神。

    在想什么。

    是想他，还是打电话的那个人。

    他希望这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却总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他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蔓延，就像盛夏疯狂滋长的野草，快要覆盖住他的理智。

    但只有那一瞬间，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没关系，他有足够长的时间，他最擅长等待。

    叶昀周这么想着，又低头，在她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宁泱游离的神思转了回来，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很喜欢的小游戏，浅浅地碰她一下又一下，宁泱有点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直到嘴唇上传来细微的痛感，好像是被他咬了一下，她才如梦初醒，睁大眼睛，推开了身前的人。

    宁泱那点力气哪里够看的，偏偏叶昀周很容易就被推开了，站在离她一步之遥，低头看着她，看起来竟然还有点儿无辜。

    黑暗里，他的嘴唇因为湿润而看起来柔软。

    宁泱空长了几岁，倒是脸红心跳的，“你怎么，你……怎么”她有点儿说不出话来，叶昀周也没说话，宁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端起流理台上半杯已经温了的水，慢条斯理地喝着，宁泱莫名地脸上越来越烫。

    才喝了一口，宁泱就把他推了出去。

    厨房门砰的关上，宁泱背靠着门，她花了好几分钟时间平复心跳，伸手摸自己的脸，也烫的吓人。她脑子都懵了，清醒过来又唾弃自己，她怎么说也比叶昀周大好几岁，怎么就事事都被动，事事都落了下风。

    好一会，窗外的车声才渐渐变得清晰可闻，宁泱耳边又恢复了喧嚣。

    手机在地板上静静地躺着。

    宁泱走过去捡了起来，点开屏幕，看着那一串未接来电的号码。

    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宁泱从厨房出去的时候，叶昀周正站在玻璃柜前，看正中那一束被封存的永生花。他低垂着眉眼，情绪都藏得严严实实，可能是没开灯的原因，宁泱觉得他站在那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她又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莫名，可能是听见了门开的声音，他偏头看了过来。

    “这是什么。”

    宁泱走过去，解释说：“我高二的时候在学校晚会演舞台剧，下了台有人送我的。”

    叶昀周：“留这么久。”

    宁泱：“那算是我第一次做演员，我觉得挺有纪念意义的。”虽然她当时演的很烂，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她那时候还以为是叶明承，毕竟叶明承是在她学校里唯一熟悉的人，她还傻乎乎的去找他了，但又不是。宁泱想不到还有别的谁，那时候她得到的好意和善待都不多，仅有的她都好好保留下来了。

    宁泱没好意思说，幸亏是把这个留下了，后面的演员生涯尽招骂了，再没落着什么好。

    叶昀周重新回头看向玻璃柜。

    宁泱犹豫了一会，开口：“刚刚是你哥哥打来的。”

    叶昀周的视线下移，落在她递出的手机屏幕上。

    宁泱没觉得不对，迟疑着问：“他是不是知道我们……”她好半天没说出口，叶昀周等了一会，才出声：“我们什么。”

    这还问，宁泱抿了抿嘴唇。

    叶昀周歪了歪头，“要回电话吗？”他从她手里拿过手机，“问问？”

    宁泱又给抢了回来，这打过去算什么。

    宁泱觉得叶昀周多半是知道的，但她就觉得既然他看到了，她就得跟他说一声，省得不明不白的，虽然他也没问。

    她低着头，矛盾地说：“你们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弟，我这样是不对。”

    “是我，不是你。”叶昀周说：“有也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宁泱：“那怎么可能是你一个人的事呢。”

    他提出的事情再荒诞，也是她自己松了口的，一念之差也好，逞一时之快也罢，她那会要是铁了心的拒绝，叶昀周总不能把她绑到身边吧。而且她跟叶昀周在一块，就能报复到叶明承吗，宁泱还没那么自恋，叶明承不会在乎的，他在乎的会是他弟弟和家族，不会是她。

    宁泱脑子里回想着于佳今天的话，她好多年都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现在却走了一条出格的路。

    她不知道叶昀周有没有想过被他家里知道会怎么样。他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在乎。但宁泱没他那么从容，她也没法不在乎。她总觉得自己大了几岁，是有必要多负点责任的。

    现在叫停来得及。

    “叶昀周。”宁泱迟疑着开口，“其实……”

    她话都还没说出口，刚刚起了个头而已，叶昀周却仿佛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摇了摇头，伸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宁泱停了下来。

    叶昀周把她拉到餐桌椅上坐下，俯下身，手按着她肩膀，轻声说，“你不想去宛城就不去，这里也一样。”

    “我不是想说……”宁泱想站起来，却发觉他的力道比她想的要重。

    她有些惊愕地抬头看着他，察觉到他眼神有一点细微的变化，让她有点说不出话。

    叶昀周看着她：“好了，不提了。”

    宁泱好半天没说话，她有一瞬间生出了一点惧意，但在看到他的下一刻又消散了，再凝聚起来，再散掉，反复又矛盾。

    她没找过叶昀周，每一次都是他自己过来，就算走了也会再回来，对她也足够温柔顺从。但宁泱忽然意识到，这种顺从是有限制的，限制的前提条件是她必须待在他身边，履行在一起的承诺。假如她想要离开，哪怕只是说一句离开的话，他也不会接受。

    宁泱心里有点乱。

    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黑色的宾利停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冯宇开车，从后视镜往后瞥了一眼，叶明承侧着脸，看着外面的公寓楼。

    冯宇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宛城，他在沈冰夏的公寓楼下等着接叶明承去机场。他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会载着叶明承，在宁泱的公寓楼下等着。

    这段时间的这些事让冯宇觉得这份琐碎繁重的工作都显得有点儿意趣横生了。

    冯宇倒有点儿想知道叶明承此时的心理。

    夜幕彻底落了下来，前面忽然车灯大亮，冯宇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沉闷的引擎声中，对方拦在他们车前。

    灯光灭了。

    银灰的GT63，冯宇回头看了眼叶明承。

    许久之后，冯宇才听见叶明承说：“开车。”

    冯宇将车倒退，从另一条路开出去，从后视镜看见那辆GT63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两辆车保持着一前一后地开出城，最后停在叶家大宅外面的人工湖边。湖水在月光下漆黑幽静，叶明承下车，叶昀周也从车里出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夜色里的宅院，又看向叶明承。

    叶明承冷冷开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叶昀周：“哥问的哪件事。”他靠在车门上，语气也有些心不在焉，或者是无所谓。难得的看着有些疏狂。

    叶明承：“我只是提醒你，我跟你之间再怎么有矛盾，都是自己家里的事。你自己没分寸，别弄得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叶昀周回过头来看着叶明承。

    叶明承在车上回想，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在赛马场的时候，他就在接近宁泱，但叶明承没有放在心上，他想也许是因为他连宁泱也没有放在心上。叶明承觉得荒谬，叶昀周比宁泱小四岁，小时候那点情谊早就该消失殆尽了，这么多年没见过，他接近宁泱还能有什么原因？叶明承不想承认，叶昀周这么做，确实是激怒他了。虽然他不愿细想，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叶明承压着心里的火，就听叶昀周问：“你给她打电话干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阴郁：“别再打了，很烦。”

    叶明承一个电话，宁泱就会动摇。

    下楼看到叶明承，他险些没控制住心里横生的戾气。

    叶明承大概没想到他沉默了半天，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被他这乖张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叶明承竭力维系的风度都消失殆尽，他扯着叶昀周的衣领，一拳挥了过去，叶昀周没躲，偏过脸挨了这一下，嘴里泛起血腥气，他用指腹蹭了一下嘴角。血腥味倒是让他清醒了点。

    叶昀周没还手。

    叶家人天生就都善于伪装，这么不体面的动手还是第一次。不过总也比一直维系着表面的兄友弟恭要强上一点。

    叶明承：“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昀周答非所问：“沈冰夏不是回来了吗，继续唱你们久别重逢的戏码不好吗，宁泱跟你没关系了。”

    叶明承拧眉看着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又有些难以置信。

    叶昀周没再继续浪费时间，转身上车，银灰色的轿跑很快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