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汪敏恪打扫完狗窝,大黄便钻进去呼呼大睡。在起伏均匀的鼾声中,汪敏恪觉得,家里实在是有些安静。母亲估计又在忙着,至于父亲,他上次回家已经是好几天前了,几个仆人要么也在休息,要么就是出门去了。

    总而言之,安静。过于安静反而让人心烦意乱。

    自从姐姐出嫁后,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大黄陪着自己,年初他不肯再去学堂,起初是母亲劝父亲骂,一堆亲戚也轮番上门,倒是热闹了一阵,后来大家发现自己是动真格的而不是闹闹脾气后,反而静下来随他去了。往日几个玩伴这会都在学堂,只有旬假时才有空一起打打马球吃吃饭。

    后来父亲说师伯的两个小徒弟要来家里了,他兴奋了好几天,觉得总算是有人能陪着自己了。结果人是来了,但天天待在医馆。起初,是一人一狗,现在,还是一人一狗。

    十五晓秋刚来的时候,母亲就说,“他们两兄妹和你们姐弟,其实挺像的的。咱们家是你闹腾,你姐姐安静。他们呀,是晓秋闹腾,十五安静。来了也好,家里热闹些才好呢。”

    其实母亲爱静,家里多了两个人母亲是不大愿意的,只是父亲决定的事情母亲也改变不了。好在十五和晓秋都懂事聪明,没有让母亲为难。

    大黄睡的越发放肆,四脚朝天,露出软乎乎的肚皮,汪敏恪伸手温柔的挼了几下。

    也罢,还是出门吧。

    踏进妙仁堂,第一眼看见的是对面茶摊的小萝卜头,其实也不能叫小萝卜头了,都十二三岁了吧,还是小小一只。

    小萝卜头双手搭在桌子上,正眼巴巴看着桌子对面的林十五配药。林十五见汪敏恪走来,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小萝卜头随声回头,也笑了,“稀客啊,你不是说再也不来医馆了吗。”

    “呵!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拦得住我!”

    “谁稀罕拦你。”萝卜头无语。

    汪敏恪闻言,毫不客气在萝卜头头上重重弹了一下。萝卜头毫不示弱,作势要打回来,场面一触即发。

    “小花姑娘,你的药。”十五清冷的声音暂时打断了这场持续多年的战争。

    汪敏恪吓了一跳,忙问:“你生病啦?”

    “不是,我弟的药。”答完汪敏恪的话,小花拿起药包利索的出门。

    “她是对面茶摊老板的女儿,田花,从小就和我不对付。”汪敏恪用气音低声说道。

    林十五瞥了眼田花远去的背影,高声道:“她听不到。”

    “嗐!”汪敏恪摇头,“她非说我小时候给她喝药,毒了她,害得她现在长不高。如今她最恨的人就是我了。”

    田花比林晓秋都矮了一个头,看着就一副小孩样。

    林十五又仔细看了看牛高马大的汪敏恪,“你还能开药呢?”

    “小时候拿着医书学的,都是温补药方,是田花自己不识货!”汪敏恪嘟囔着,走进林十五,“看啥呢,”

    看清楚林十五在看什么书后,汪敏恪连连摇头,“这我可看不下去。”说着,就往后院跑去。

    今日太阳还算大,果不其然,一走过来,就看到地上铺满了一滩正在晒的药材。但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 ,还多了一个坐在地上聚精会神的林晓秋。

    “你这是在?”

    汪敏恪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用抬头也知道,此刻他多半是一幅看好戏的表情。林晓秋没好气地回答:“看不出来吗?学习!”

    “坐在地上看草药,能看出什么?”汪敏恪有样学样的坐下来,学着晓秋的模样开始盯着摆在地上的几味药材。

    “这是给那贺姑娘开的药吗?看着还行...”说着,开始上手拨弄起来,“欸!这是明绝子吗?”声音霍然拔高,“怎么还放了这个!”

    “何止,还放了霍兰花蕊呢。”林晓秋补充。

    “这吃下去真能好?这五毒俱全的”

    “不过,有一说一哈,这霍兰花是真的好看”

    “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喝下去都能活,兴许她就不是人!生的也不是病!”

    汪敏恪在一旁叽叽喳喳活像只麻雀,林晓秋只觉得头都要炸掉了,拍了拍汪敏恪开口道:“少在这胡说八道,要是那贺元在,准得好好教训你!”

    汪敏恪闻言闭嘴,可惜只安静了不到十秒钟,“明绝子,霍兰花蕊,还有这几味,都是毒药啊!这是要以毒攻毒吗?”

    林晓秋拿起已经成干花的霍兰花蕊端详着,开口:“虽然都有毒,但只要控制好剂量就没事。南疆那边的人就常常将霍兰花蕊捣烂用汁水来染指甲,明绝子虽也带毒,却能克制南疆一些毒蛇的毒,那边的蛇毒药常常会加几粒明绝子。可见万事万物没有必然,只要把握得当,毒也是可以用的。”

    林晓秋眼睛一亮,“其实我觉得,霍兰花还有一妙用。”

    “什么?”汪敏恪好奇。

    “做书签啊!”说着,林晓秋拿起放在身旁的书,随手翻开一页,将花夹了进去。

    “唉,你们这也无聊得很!我还是出门逛逛吧。”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飘出院子了,从家里到这里,哪里都无趣得很!

    汪敏恪来去匆忙,妙仁堂众人懒得管他,都忙着各自的事。

    林晓秋仍坐在地上,看着码在地上的药材,眼前的迷雾似乎正在一缕缕四散开去。

    “南疆翊族善以蛇毒制蛊毒,中蛊毒者心智皆失,由施蛊者控制。实则不然,中毒者大多是因病痛难耐,被迫听命于施蛊者。心智皆失此谣言应该是翊族为壮大声势而造。”

    师公写了不少医书,还爱写游记,记载的都是他所在之地的风土人情,自然包括南疆。这些游记大多由师父保存,现在在林晓秋手上的是东林抄录的副本。可巧,方才随手塞进的书里的霍兰花就在记载着南疆的那一页里。

    林晓秋继续往后翻。

    “霍兰花色艳有毒,微量无害,南疆女子多爱取其色用来染指甲,翊族女子尤甚,她们将霍兰花捣碎取色为衣料染色,只是如此一来,毒量已然超标,她们却都平安无事,想必是掌握了解毒的方法,只是可惜,无论我愿意花多大的价钱,她们都不肯将解毒之法告之。真是过分,可恨啊!”

    “翊族一少年爱慕汉女,汉女心有所属,拒之。哪知那翊族少年恼羞成怒,竟给汉女下蛊毒胁迫她与自己交欢,此汉女性情刚烈,誓死不从,却无法忍受蛊毒之痛,与情郎相约服用霍兰花汁殉情。哪知服毒后,情郎死了,自己却醒了过来,连身上的疼痛都消解不少。汉女痛不欲生,假意顺从翊族少年,乘其不备,先用剪刀将少年□□剪去,后将其捅死,逃之夭夭。亲人以为她为情郎殉情,为其立衣冠冢,与情郎合葬。后来,翊族起事造反,那女子再次出现,寻至贺大人处,称自己有克服翊族蛊毒之法,贺大人遂将其纳入麾下。”

    有关南疆的游记里,篇幅最多的便是翊族,而翊族的内容,基本都是制毒解毒,以及翊族在当地横行霸道,颇有要自立为王的势头。

    霍兰花本就产自南疆,擅长制毒的翊族对其极其了解,不仅找到了解毒之法,看样子还将其用在了自己的蛊毒之中。

    贺家太公当年歼灭了翊族,若干年后,其孙女生了怪病,师父开的药方里却有能解翊族蛊毒的霍兰花。师公当年在南疆遇见的那个脉象古怪的病人,在游记里特意注明了此人曾被翊族下过蛊毒,侥幸活了下来,村民都说他是受仙人庇护,还因此在村子里地位颇高。

    “这是要以毒攻毒吗?”汪敏恪的大喇叭又开始在脑海中回荡了。

    “说不准,还真是以毒攻毒呢。”林晓秋喃喃自语着。被嫌弃吵闹的汪敏恪似乎不经意间说中了真相,只可惜他本人毫不知情,在不远处的茶摊上自在的喝着茶吃着点心。

    难不成真被自己说中了,灭族之祸,仇人复仇,这么说来话本还是有点用处的。

    只是,如果要下蛊毒,为何单单下在贺茵身上,都能下蛊毒了,何不干脆点,把贺家人全部毒死。况且看师公游记记载,翊族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睚眦必报,若真有翊族人还活着,想着复灭族之仇的话,毒死贺家全家才应该是他们干出来的事。

    可游记中只写了翊族人以蛇毒制蛊毒,究竟是什么毒蛇,还要辅加什么材料,比例如何则完全没有记载,师公自己配置的解药,也是从中毒后侥幸活下来的人之中猜出来的,想来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就会记在医书里而不是游记里了。

    再者,中蛊毒者,身体虚弱,疼痛难耐,大多撑不到两个月就会死去。而贺茵症状并非如此,也病了大半年了,怎么看也不像啊。

    好像找着方向了,可仔细一想还是觉得还是不太对。

    若是再给贺茵把一次脉就好了,或许能探出更多东西。不过贺茵姑娘的脉象,自己兴许还得过个几年才能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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