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

    贺府侧门,一句不好意思从那张皱纹中夹着几丝歉意的脸上冒出来,林晓秋的心也随着门房的话沉了下去。

    “林大夫,你来得不是时候,我家小姐刚刚出门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要不你进去等?”

    林晓秋只能若无其事的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改天再来吧。

    门房又说,等小姐回来我就告诉她林大夫今天来过了。

    好好好。

    好个屁啦,林晓秋转过身,看见不远处正门口的威武石狮子,有种撞上去一了百了的冲动。比起回去面对王大夫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还是一头撞死的好。想起早晨请假时王大夫的眼神,她越发心虚,好啦好啦,这个月是请了好几次假,这不是......这不是确实事情多吗?

    对,假都请了,白眼也挨了,现下还是先不回妙仁堂找嫌了!林晓秋向来看得很开,将送自己来的车夫打发走,既然今天空着,那就干脆玩玩再回去吧!

    难得休闲,一路闲逛。林晓秋很喜欢这样漫无目的闲逛,就只是安静的、自由的走,忘却萦绕心间的各式烦恼。自从汪敏恪离家,林晓秋就主动接过了每日遛大黄的任务,每每看着大黄摇着尾巴东闻西嗅,她便觉得,其实是大黄在遛自己。

    长安真大,无论走过多少路,仍能找到从未见过的新地方,这世上会有比长安还要大的城市吗?无数新街道和新招牌,咬下那口酸甜的冰糖葫芦,看着眼前人如游鱼般来来去去,蓦然间,林晓秋想起了她的朋友。贺茵说,她从未真正来过长安,她只是呆在家里;小花说,她其实去不了哪里,永远只能在老槐街和家附近打转。

    那其他女孩呢?她们又在哪里呢?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见这小姑娘痴痴的盯着人群,不由好奇,难不成是犯了癔症?

    下一秒,林晓秋便侧头问道:“一直都这样吗?”这街上的人一直都这样吗?来来去去的人,压根就没几个女子,即使是有,要么是家人带出来玩的孩童,要么是出阁的妇人,和自己一般大的姑娘竟找不到几个,往日在主街那边,还是能看到一些结伴出游的姑娘。

    小贩一头雾水的看着林晓秋,“什么一直都这样?”

    “这街上,为什么就没几个女子呢?”

    “这个啊,”小贩不以为然,“在家干活呗,还能干嘛。再说了,女子出门做什么?抛头露面的不像话。”

    “哦,原是这样。”林晓秋扯了扯嘴角,试图平复失落的心情。

    这话和安宁镇倒是挺像,原来长安也是这样。

    忽而失了闲逛的性质。

    春日阳光正好,不过分稀薄,也不过分热烈,如一层细纱笼在身上,轻柔温暖,人竟有些昏昏欲睡了。林晓秋几乎是半眯着眼走在路上,盘算着干脆回家补觉得了。

    走着走着,衣服下摆被扯住,一个小女孩拉住了林晓秋,惊喜喊道:“大夫姐姐。”

    林晓秋撩起眼皮仔细一瞧,身侧这小女孩颇为眼熟,脚下这条街道也很眼熟,她福至心灵,试探着问:“林宝儿?”

    “嘿嘿,”那女孩笑成一朵花,嘴巴掉了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姐姐你还记得我啊!”

    怎么不记得呢?林晓秋蹲下来和林宝儿平视,忍俊不禁道:“当然啦!姐姐我过目不忘!你这么可爱,我肯定记得你呀。”说着还伸手揪了揪林宝儿的发髻,手感真好,又问:“你在这做什么?”只见林宝儿身后还缩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好奇孩子。

    “我们在玩呢!姐姐你来当我们家的大夫吧,我是员外,他是夫人,她是管家,他是儿子,她是女儿......”林宝儿一边介绍“家庭成员”,一边热情的拽着林晓秋往巷子里去。

    林晓秋扫了一眼,那巷子里摆了几个破碗破碟,还有几个布偶娃娃和小箱子,想来就是全部家当了,小孩真好,什么破烂都能玩的不亦乐乎。

    其他孩子你一嘴我一嘴的围上来。“我要当护院,你看我的拳头!”“我是大厨师!”小巷顿时吵嚷起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幸好平日里总爱在身上揣几颗糖,林晓秋一边拿糖,眼眸一边一一扫过这群孩子,这才发现不对。这条街虽不是什么富裕地段,孩子也不是什么金贵的养法,但个个面色红润,衣着整齐,头发和脸也洗得干干净净,可偏偏有个孩子面黄肌瘦,头发枯黄,身上这套衣服已然小了一圈,手脚都露出一小一截了,在这群孩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林晓秋把最后一颗递给那小女孩,蹙眉关切问:“你爹娘呢?他们不管你吗?”难道又是一个小花?

    此话一出,巷子顿时安静下来,小女孩说:“他们早死了。”语气平静无波,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何苦多嘴!林晓秋心中懊悔,神态亦带着不忍。

    小女孩似是看出林晓秋的尴尬窘迫,说:“姐姐你不用难过,我爹娘走了好几年了,我都习惯了!”

    自己身世的缘故,林晓秋碰到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便不由自主的的想到自己。忍不住又问道:“如今是谁在照顾你?”寄住在亲戚家里,纵然是照看不周,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唉。

    清脆童声回答:“我自己照顾自己啊!”

    “你?”林晓秋奇了,哪有小孩能自己照顾自己的。

    其他孩子争先恐后的说话,“柳儿可厉害了呢,她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孩子!”“她从善堂回来的。”“她常常给我们带零食吃呢!”“柳儿是我们的管家!”

    从这群孩子罗罗里吧嗦的话里,林晓秋终于勉强拼凑出事实——柳儿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同父母住在这条街上,几年前父母意外双亡,其他亲戚无人愿意抚养她,最终被送去了善堂,之后便一直在善堂里生活。

    以前就听师娘提起过善堂,官家产业,各地都有,专用来照料失去亲人的孩童老人和无家可归的人,病了还有大夫来看病,还会教孩子认字,不至于当睁眼瞎。许多无法生育的夫妇,除了选择过继家族中的孩子,也会选择到善堂领养孩子。

    说的是好听,其实绝大多数善堂也不过是给口饭吃,给个地方睡,至于死活一概不管。天子脚下的善堂难道比其他地方好吗,看柳儿的状态便明白也不过如此罢了。

    林晓秋想起今年春天自己刚回到妙仁堂时王大夫也曾提起过善堂,说是每年年初城里医馆都会一起给善堂捐药,这是博名声的好事,故而城里有余力的医馆药坊年年都会捐。只是这些药真的会用在善堂里吗?

    她按下心中不快,开始给柳儿把脉,脉细无力,气血不足。这孩子身体虚弱,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姐姐你真的是个大夫啊?”柳儿睁着眼睛好奇的问,她先前一直以为这大姐姐只是林宝儿拉来陪大家玩游戏的,没想到这把脉的样子还挺有模有样的。

    林宝儿大声答道:“当然啦,之前那个女鬼就是姐姐治好的。”

    其他孩子立刻反驳:“你骗人,那个鬼分明死了。”

    林晓秋无奈说道:“她不是鬼,她是和你们一样人。”想起阿蝉,林晓秋心中泛起苦涩,那丝苦意从心口涌向喉间,堵得浑身难受,只能摇摇头,强压不适。

    林晓秋怜爱的抚着柳儿瘦弱的脸,问:“你知道妙仁堂吗?”

    柳儿点头。

    “我是妙仁堂的大夫,叫林晓秋,你若是有空,可以来妙仁堂找我,我给你扎几针,让你身体舒服些。”想来这也是我唯一能为这孩子做的了。王大夫不让我在外头行医,那我带回来行医总可以吧!

    看着柳儿眨巴的眼睛,林晓秋保证:“放心,我只收你一颗糖的价钱!”

    柳儿望着眼前温柔认真的眼眸,点了点头,竟又想起娘亲,娘亲总说要好好做人,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她不好意思的挠头,小声说:“其实我有钱的。”

    林宝儿又叫起来,“对啊!柳儿还能给我们买糖吃呢。”

    “你哪来的钱?”今日看到的事太多了,林晓秋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

    柳儿终于笑了,笑起来很腼腆,“我对这块可熟了,能帮食店跑腿送东西呢!这的老板都认识我呢!”

    说着她又骄傲的补充:“我还认识永安楼的人,有时候晚上还能吃到剩下的点心呢?”

    “永安楼竟还有卖不出去的糕点?”林晓秋震惊的睁大双眼,怎么永安楼也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柳儿又笑,永安楼出品严格,那些卖相不好的点心是不能卖给客人的,除了永安楼的人自己吃,剩下的便是丢出去。普通人自然不会去捡,但附近的乞丐流浪儿倒是常来,柳儿也时不时和善堂的人一起去碰运气。永安楼也乐得做善事,从不驱赶。

    “原来如此!”林晓秋想起妙仁堂也常常找人送药,若是柳儿能来便也多一份收入了。只可惜她年龄实在是小,也就六七岁的样子,王大夫肯定不准。

    “姐姐姐姐,你到底玩不玩啊!”林宝儿一心一意惦记着过家家,林晓秋没什么玩闹的兴致,只能哄骗这群小孩,“姐姐是大夫,要回医馆给人看病的!不能陪你们在这里玩了,下次吧。”

    说着又嘱咐柳儿在外面时一定小心,不要被拐子拐跑了。

    柳儿拍拍胸口,咧着牙笑道:“放心,我最聪明了!”

    林晓秋在外头走了大半日,实在是累了,一步步慢慢走回汪府。

    街边景色逐渐熟悉,耳边是呼呼风声和小贩们的叫喊声,林晓秋越发放松,只想赶紧冲回去洗澡上床睡觉。

    忽而听到身后一声呼喊,“晓秋。”

    回头一看,是贺茵。

    贺茵慢慢走上前,二人对视良久,只听贺茵说:“晓秋,你那天都看到了吧,我和贺元。”

    林晓秋想,我果然不了解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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