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大海表面雾气扑朔迷离,海浪澎湃汹涌幽蓝如墨。

    游轮的残骸被洋流冲上了金三角的岸边,像一只被吃干了血肉的巨鲸,引起数不清的人前去围观。

    封锁冰岛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贺昭上去把游轮上各个船舱都找了一遍,把每块凹陷铁皮都掀开,可是除了几个被海水泡得浮肿的尸体,他一无所获。

    “先生!”十三扳过他的肩膀,用毛巾抓过他刨得满是鲜血的手,“贺昭!”

    短短数日,贺昭已经神情憔悴:“干什么!”

    “走。”十三不由分说地掼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出人群,“走!”

    贺昭挣脱十三:“你什么意思!”

    “出去说话。”十三把他拖进一个咖啡厅的包间,“你知道公子此次的请帖是哪位请客的吗?”

    “我清楚。”

    “不,你不清楚。”十三说,“是国相请客,在此之前国相托过公子好几单杀人的生意,公子都偷天换日地蒙混过去了。公子对国相并不忠诚。”

    “忠诚?你以为黑市的人需要对中央保持绝对忠诚?你未免太可笑了。那样我们将会一事无成任人罢弄。”贺昭冷笑道,“他也不过是尽己所能而已,什么忠诚不忠诚的,难道他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吗?或者你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在名单上的各位,你能找出有绝对信仰的吗,哪怕一个?”

    十三:“这就显而易见了,国相在排除异己,因为各位前辈处事圆滑,他没有切确证据,所以采用了这样的方式除掉他们。”

    “你想说什么?”

    十三:“据我所知,这不是首例。先前葬身在各处的前辈名声都蛮糟糕的,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远的我不了解,我也不想说。近在眼前的,周舒瑾!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清楚?江末亮!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清楚?先前的人,也不见得个个都是现在流传的那么名声败坏。”

    “贺昭,这不是首例!”十三加重语气,“国相一边葬了他们,一边盯着黑市的动静,好将我们一网打尽拔草除根。如果我们也都奋起而攻之,以后就没有人再替他们作证!没有人再替他们发声!而且我们签过契约,不能与中央正面为敌。”

    贺昭抱着脑袋,盯着咖啡杯。

    十三:“我们要活着。黑市从来都是后浪推前浪,后人忘前人,我们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冰岛的冬天正是最冷的时候,贺昭希望给他收拾的衣服能足够暖和。

    贺昭不知道事情会这样,自己应该跟他一起去,或者让他不要去。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用,难道这个决定是偶然情况下犯的错误?他们在此之前每一年的会议,每一年选址偏僻,每一年的安然无恙,每一次自以为成功的表面功夫都是使他们渐渐掉以轻心、自我麻痹的罪臣。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贺昭问。

    “如果我有办法,我还会来找你吗?”

    贺昭皱起眉头。

    十三从风衣里掏出一张禅让证明放在咖啡桌上,他决定把江南让出去。

    至于让给谁,上面还空着一个名字的位置。

    “江南与我而言,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十三低声说,“公子随性,尽管年年推荐人选,可唯独对你我犹为用心。如今也只有你我还能商议一二,不如我们分开行动。我去找他,你在这里观望留神。”

    “你刚刚还跟我说不能去找人?”贺昭点了一支烟。

    “我想把你留作公子的后手。无论我下场如何,都与你、与公子无关。”十三说,“我是个莽撞的人,想了很久才明白上面跟你讲的那些话,我耐不住性子,但你能。”

    贺昭冷淡地把禅让证明推回他面前:“这是你的决定,无论你决定怎样与我商议,都只是在周舒瑾这件事上,与江南无关。江南是我想要的地方,我有我的法子把它赚过来,你要让给谁你随意。这是我的决定。”

    十三:“事态紧急,怠慢一日,公子就多一分危险。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落在你口袋里或者我口袋里都还是公子的地方,落在别人手里就不一定了。”

    “他会在分盘之前回来。”贺昭吐出一口烟雾,眉头紧皱。

    “贺昭,你怎么这么糊涂!现在情况已经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他会在那之前回来。”贺昭再次重复,“我会以我的办法得到江南,以我的办法把他找回来。在那之前,你还是好好守住你的江南,除了我多的是人盯着它。你愿意让,不见得他们也愿意,更不见得你的属下也都愿意。签了这个,你晚上睡觉最好是睁着眼睛。别说找周舒瑾,你自己都不一定能活着走出枕风十里。”

    十三愣住了。

    他没想那么细。

    分盘就在两天后,他倒要看看贺昭用什么办法把周舒瑾请回来。

    白马园林。

    贺昭独自走过周舒瑾待过的每个角落,回想着他从前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怨怒嗔痴。

    周舒瑾的眼睛最是传神,最先流露出七八分感情。

    飞雲说他有戏子的天分确实不过分。

    从白天到夜晚,贺昭留连在白马园林各个地方追寻着记忆里周舒瑾的影子,不休不眠地忍受着这些不堪言的痛苦。

    因为离别的时间不是很长,刚好是思念最浓烈的时候,所以那影子也都活色生香起来,音容笑貌都那么鲜活。

    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贺昭仿佛看到他从树枝后面朝自己走来。

    静静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在刹那间沸腾。

    贺昭不禁站起身。

    那影子顿时消失无踪。

    从前那些拿主意的前辈都杳无音讯了,犄角旮旯的小辈就纷纷出来邀功请赏。

    他们站在天平的两端,希望衡量着筹码的天平能向自己这边倾斜。

    目前还没有谁比周舒瑾更能清楚地衡量各位后辈的才能、秉性,以至于欺骗伪造之风盛行。

    天平开始向着中央派遣的人选倾斜,除此之外它也更青睐那些最厚颜无耻、最夸夸其谈的人,这种现象让前几年就各有本事出来另立门户的小辈们大跌眼镜。

    十三忍无可忍,提一把月刀把天平挑了起来破口大骂:“胆敢在这种事情上缺斤少两,玷污前人名声!有点小权就敢胡作非为,有点大权就想瞒天过海!”

    那把天平选中的人蜂拥而上。

    十三是在万人群中提人首级不在话下的武将,东闯西走,一时砍落许多人。

    就在要闹出人命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十三的月刀提住,又把十三拦在了身后。

    “大家好啊,怎么回事?今年开始得那样早?时辰还没到,怎么把刀剑向着自己人?怎么血溅当场?十三,又是你撒泼!”

    周舒瑾好端端地站在他们跟前,不过脸色欠佳,好像走了很远的路程。

    人们大骇,人群中响起一阵苍蝇煽动翅膀似的交头接耳声。

    十三松下劲头:“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周舒瑾拉住他的手臂:“这下真得罚你了,你另立门户已经三年,不仅拿不下江南,还屡次闯祸,应当把江南之地让与他人,念在你实在有些才干,分屯州一地。江南允与鱼泉之主贺昭。”

    说罢,摘了他的牌递给贺昭,又从台上拿了新牌给十三。

    如此一来,贺昭就彻底打通了南北一条商路,人们皆是惊叹。

    “黑市割地,从来是能者得之。”周舒瑾微微一笑,“大家也都知道的,贺昭与我私交甚厚,于是我在三年前特地压他一头,将他派遣到鱼泉。我仅仅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鱼泉,其他的商路全是他一人开拓出来的。这些年他的功绩也不是什么秘密,如今他也入驻江南半年,他在江南取得的进展大家也有目共睹,实话实说,在江南这里我给予了他一定的帮助,但我也从来不吝啬帮助其他人选,这三年来,我也一直鼎力支持十三的事业。大家没有异议吧?”

    周舒瑾出场,天平便黯然失色了。

    “另外,今年竞选的新人分别有边月、冷秋香、许清宁、游子羽、简文空。”周舒瑾笑了起来,“今年的新人名字都很好听的,如果功绩显赫名扬千里那就更好了。今年女孩子居多,上来让我看看——长的样子,还都是人如其名的那么心高气傲。”

    五个新人里纳了两个中央派来的人选——简文空、边月,其余三人皆是黑市的后辈且是女性。

    不过周舒瑾选人多看才干、心性,往年也有全是男性,或者男女参半的情况。

    他不执着于全都选传统优秀的品质,也会选一些类似于十三这样莽撞而敢于直言的后辈。

    他相信一个人群里什么性格的人都掺和进来才能走得长远。

    “如此,散了吧。”说完,周舒瑾动作一滞,“大家饿不饿啊?我实在有些心急了,居然忘了留大家一起吃个饭。”

    “不碍事,公子舟车劳顿,既然累了就让他们自己吃去吧。”十三说。

    “十三,你收拾一下在江南的资产当给贺先生,也是要费功夫的事情。”周舒瑾一边说,一边跟他往外走。

    “贺昭。”周舒瑾往身后招了招手,“先生受惊了,忽然看到我连步子都挪不开了。”

    贺昭连忙握住他的手。

    他笑着往贺昭跟前低了低头:“等我一下。”

    周舒瑾与十三妥善告辞,不过叮嘱他要晚上过来找自己一趟,然后回白马园林。

    夜里,十三谨遵叮嘱赶到了白马园林,只看到周舒瑾和竹白坐在客厅里。

    十三欣然落座。

    贺昭把手放在面皮下,当着十三的面撕下假皮,吃了恢复声音的解药,又把眼里的假瞳弄了出来。

    十三本来满心欢喜,以为周舒瑾化险为夷回来,没想到是贺昭模仿他平日里的动作语气把事情处理妥当了。

    贺昭神色疲倦:“好了,就这件事,你可以回去了。”

    十三发怒:“什么就这件事!原来是你剥夺了我的江南!还随便把地给分出去了!”

    “这是公子平日里的意思。贺先生铭记于心替他办妥了而已。”竹白拿出周舒瑾提早拟好的名单。他与贺昭身形相似,所以会议上的“贺昭”实际上是竹白。

    十三感到一阵巨大的沮丧,感觉心脏在猛得往下坠去,身体沉重得动弹不得。

    他把脸埋在手里。

    贺昭捏捏他的肩膀:“趁早歇息吧。周舒瑾忽然在会议上出现,不知道会迫使中央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周舒瑾是否安全还能难说,我们的动作要快,更快。”

    十三搓了搓脸,实在提不起精神走出门。

    贺昭看他这样很难瞒得住外面的人,就让他在白马园林留宿一晚,自己默默回到周舒瑾的房间把门关上。

    隔离外面的声音和目光之后,贺昭一点点把自己身上类似于周舒瑾的痕迹消除掉,包括衣着,发型,妆容。

    看着镜子里渐渐消失的爱人的容颜,贺昭感觉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他。

    贺昭心里暴露出一道填不起来的裂痕,飕飕地往外吹着冷风,也汩汩往外渗着滋养他生命的鲜血。

    从前贺昭无牵无挂,不理解这样的画皮技术为什么会使人走火入魔,现在能理解了。

    太容易以假乱真,太容易以己之身续他人之命。

    他疲惫极了,像被抽干了全部力气,简单洗漱之后他躺在那张双人床上睡着了。

    如果有选择,我希望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仅此而已就足以让人误入歧途。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替你活了一次,如果你在场,是否满意我扮演的你?我实在怕你没有机会知道这件你一定感兴趣的事情。

    我要活着,我是你活过的证据。

    我会在阴谋者歪曲你形象时替你作证,在众人误解你时替你发声。

    我维护你所珍爱的一切。

    我保证。

    你也要像你所保证的那样继续往前游啊,我就在下一个岸边等你。

    只要你回到这片土地,我就会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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