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给你热一下菜,先进去把书放好吧。”
伯父起身朝我说。
伯父下厨的手艺极佳,虽然过年的时候他在奶奶家奶奶从来不让他进厨房忙活,但是在自己家里下厨做饭的事情伯父一手包揽。
伯母和伯父结婚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沾过厨房的油烟,这无疑成了奶奶的眼中钉。
“我大儿子那个媳妇懒得要死,在家一点家务都不做的。”
曾经听过奶奶和邻居的老婆婆一起腌菜头的时候如此抱怨道。
“是你大儿子会疼人,他媳妇有福气。”
旁边的老婆婆眯着满是皱纹的脸笑着说。
“哪有男的做饭女的啥的都不做的,这哪里像话。也不知道这种女的怎么嫁得出去,我家儿子怎么就娶了这种偷懒成性的女人,真是晦气。”
“家是两个人的家,谁规定的一定要女的买菜煮饭,洗衣拖地呢。”
“男的哪里会做家务,干活笨手笨脚的,我看不下去,还不如自己做利索。我儿子在家的时候啊,我从来不让他做半点杂活的,那个女的倒好,没点眼力见。”
奶奶似乎还不够解气,又刻薄地说,“当时就不该让她嫁给我儿子,我儿子本来能娶镇上那个书记的女儿呢。”
旁边的老婆婆腌咸菜的动作没有停顿,
“都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小两口能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我二儿子还算好,娶的媳妇愿意多干活,”奶奶说到这里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继续说,“就是那肚子太不争气了,就生了个女儿,生个女儿还不如扔到后面河里淹了算了。”
“女儿家家的听话,乖得很。”
“这些话可别让她听到了,那孩子有点记仇。”
奶奶虽然只有三个儿子,但是之前也是生过女儿的。
伯父结婚之后只带伯母回过一次奶奶家,遭到了奶奶百般嫌弃和白眼。
“以后过年别带这种人回来给你娘添堵。”
自那之后伯母再没踏入过那个小乡村。
三个儿子之中奶奶最为疼爱的不是事业有成的大儿子,也不是百般孝顺的二儿子,而是一事无成的小儿子。
小儿子没上完初中就辍学在家 ,奶奶托熟人介绍的工作他也是随意地对付,每每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失去经手的每一份工作之后,他便开始整天整天在村门口的小卖部打牌摸麻将。
“他没犯罪没吸粉,是个好孩子。”
奶奶不顾别人的指点,尤其护着自己的小儿子。
后来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各自成家之后,奶奶觉得小儿子也需要找个得体的媳妇结婚了,只是周围乡镇所有认识他的人家都不愿把自己的女儿嫁过来。
奶奶开始拼了命地攒钱,腌更多的咸菜,每天天不亮就挑着菜去菜市场卖,只想多挣点钱给小儿子攒媳妇本。
终于在离这个乡村很远很远的一个贫困的村里有一家人愿意千里迢迢把女儿嫁过来。
一开始奶奶开心得不得了,只是过了没多久又有些嫌弃这个媳妇干活不够利索,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结婚三四年了都没抱上孙子。
有一天小儿子的媳妇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随她去吧,我能养你一辈子。”
奶奶无奈地对小儿子说。
妈妈因为生下了我这个女儿,在奶奶那里吃了很多的苦,后来又生了一个男孩之后,情况才开始好了起来。
小时候妈妈忙着生意的时候还要把四五岁的我带在身边,因为奶奶不愿意照顾我,却愿意照顾弟弟。
我的思绪从遥远的记忆中抽离,看着眼前的桌子上冒着热气的米饭,还有桌上刚热好的菜,餐桌上方暖黄色的灯让眼前这一切变得温馨又如此真实。
我很感激在大伯家度过的周末,这里的温馨是我之前很少体会过的一种氛围。
我当然知道父母对我也是有着关爱的,只是爱也是分多和少的,有个孩子得到的爱比较多,另一个孩子得到的爱自然也会比较少。
我脆弱的同时也无比的坚强,我既会因为父母的偏爱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而哭泣,也会一言不发地忍受着身上经历的所有。
晚上睡觉的时候,看着窗外的星空我久久没有入睡,曾经经历过的一些乌云现在仍会时不时的飘过我的头顶,有一两朵在初中的学校,有一两朵在家里,我确实还没有办法让乌云永远消失。
我只能默默地抚摸着自己内心的那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告诉它以后也一定要飞得更远更远,飞离那座环抱着小镇的山。因为那一座又一座的山不仅仅是山,对它来说更是无形的牢笼。
我承认我的内心过于敏感,与此同时我渴求的爱也过于热烈,所以没有人能理解我的眼泪。
周末的下午我比平时要提早一个小时去公车站等车,因为我不想再上晚自习的时候迟到了。
公车上的人很少,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抱着书包独自坐着。
在下一站上车的人里我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是程景。
他穿着养正的校服,手上拿着MP3和白色的一卷耳机,走过来看到我的时候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我努力却扯不出一个笑脸,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他没有坐在之前经常坐的那个位置,而是坐到了我旁边。
他坐下来之后我闻到了淡淡的清新,有点像下过雨之后走在樟树下闻到的木香。
我没有转头看他,还是看着窗外后退的一排排树木和街道。
忽然间感觉有一只耳机轻轻地放在我右边的耳朵里,耳机里在放着周杰伦的《半岛铁盒》。
跳动的旋律和歌声让揉成一团的纸慢慢地展开,仿佛有一双耐心又温柔的手在抚平这张皱巴巴的纸。
我还没有转头看他,但是也没有摘下耳机。
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完试之后有一次自由换位置的机会,老师让我们自由组合,想和谁同桌互相沟通。
老师说完这个消息之后的课间,有的人原地不动保持现状,也有的互相去找彼此比较熟悉的人组成同桌。我没有别的想法,现在的同桌就很好,起身去打了杯热水。
从教室后门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程景走到钟期旁边,附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
钟期抬头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而后半开玩笑但却十分肯定地说:
“想都别想。”
程景走了之后我好奇地问钟期,
“他和你说了啥?”
“他问我要不要和他做同桌。”
钟期笑着回答。
“要不要下五子棋?在格子本上,一人画一种符号。”钟期拿出一本格子本问我。
下节课是自习,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有些留到晚自习接着写也可以。
我点了点头。
“你会玩吧?”
“五子棋而已,看不起谁啊。”
“那我可不会让着你。”
“不需要你让,不就是五子棋吗。”
开始下棋。
我下五子棋的方法是看一步下一步,不假思索,这非常符合我的风格,一种省略思考的痛快的娱乐模式。
但是钟期却很认真,我走了四步棋子之后,他的笔没动,问我:
“你真的要下这里吗?”
“对。”
“那你还有五步就要输了。”
“…”
“那我不下这里了。”
我想了一下,用橡皮把刚刚那一步擦掉,重新画了另一个地方。
“哈哈哈哈,那你还有三步就要输了。”
“…”
他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把脑袋埋进手臂之间趴在桌子上笑得发抖。
“你已经失去了一个愿意和你下五子棋的棋友。”
“再玩一把?我让着你。”
“这多没意思,算了不玩了。”
我打开了数学练习册开始写起了作业。
“好吧。”
“玩五子棋吗?”他转身小声地问张明扬。
“现在?”
“对啊。”
“现在不行。”
“为什么?”
在钟期发问的时候,班级里突然陷入了一种熟悉的寂静,张明扬没有看着钟期而是盯着钟期的身后。
钟期缓缓地转头,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自己身后的班主任。
“…”
班主任缓缓地把钟期手上拿着的格子本抽起来,翻了几下,笑眯眯地问钟期,
“这本子还要吗?”
钟期点了点头,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班主任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拿着格子本背着手往后走,时不时顿在某个同学的桌子旁边。
先是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等待,被对方发现之后手自然而然地伸过去晃了晃。
最后离开教室的时候手上除了钟期的格子本之外又多了三台手机。
“没事就一个本子。”
钟期揉了揉脸,又恢复活力地开始做别的事情。
“你不写数学作业吗?”
我有些好奇地问。
“写完了啊。”
“啥时候?”
这才第一节自习课,他刚刚还在玩五子棋。
“数学课啊,还有课间的时候写了几题。”
看着我听完他的话之后一脸挫败的表情他却更加开心了。
周四的晚上。
下了晚自习之后我去操场跑步,跑了两圈之后有点累得直喘气,我就停下来慢慢地走。
这时听到后面有两三个男生大声说话的声音,我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儿,有个男生小跑上来和我保持并排的距离,
“你好同学,这串钥匙是你掉的吗?”
我看了一眼陌生的钥匙扣,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
“不好意思,这其实是我的,“听到我冷淡的回答之后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开口解释道,”我是十二班的李留行,我们刚刚看到你在跑步,我同学他觉得你很可爱,想认识一下你。”
我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有个男生有点羞涩地站在原地看着我和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生。
在我组织语言准备委婉地拒绝他的时候,那个看起来羞涩很多的男孩子走了过来。
“请问可以加一下你吗?”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
他们不会是在玩那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吧。
“我没带手机。”我认真地说。
“好吧。”他们失望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