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琴音袅袅,婉转悠扬,澄澈的光线从八角锦窗户里垂落进来,晕染了颜色古朴的窗框,琴室里的两袭白衣如同清雪般出尘。

    宋泠然不敢问那日自己是怎么从洞里出来的,想也知道一定是分外狼狈,在洞里数日少吃少喝不净身,肤色无光面容憔悴是跑不了了,更何况自己来了癸水,任何接近她的人都能闻到她身上的腥味。

    她只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依然镇定自若的教琴,连多看薄珩一眼也未曾,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薄珩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隐晦而又炙热。

    一次、两次、三次……宋泠然尚且能够当作错觉,次数多了她也忍不住抬首朝薄珩看去,然而每当她看过去,薄珩都在认真抚琴,眼睫上的光在鼻梁上落下浅浅的光影。

    宋泠然蹙了蹙眉,只得将方才的一切归于错觉,心道或许是自己太过在意薄珩,才会疑神疑鬼。

    而正当她欲挪开眼时,忽地薄珩抬眼看向了她,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愣,宋泠然略有失神,就见薄珩俊容上浮起浅浅的微笑,如同霞光映玉,昳丽斐然。

    他今日好像真的很高兴,连被人偷看也不计较,换作往日哪怕不出言敲打一番,也会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让气氛变得严肃,从而达到令人自行收敛的目的。

    宋泠然想,大约是因为两人共过患难的缘故,薄珩待她比从前亲厚了些,于是冲薄珩歉意笑笑,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偷看。

    才闻得薄珩和煦道:“老师洞中舍命相救,学生不胜感激。”

    宋泠然亦温然回道:“皆因殿下救我在先,何必言谢。”

    无声中,两人相处的气氛不似从前了,隐有无限的暖意从中弥漫出来,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有心人有心沉醉,无心人无从察觉。

    宋泠然亦未觉许多不经意的瞬间,薄珩的眼神近乎浓墨般粘稠,胶着在她的身上,似是怕她发现,又怕她发不现,故而时常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睫。

    一种异样的感觉占据了薄珩整个心房,令他回味着此生难忘的经历——

    女子柔软的唇舌滋润了他干涸的唇舌,滑溜得像是一尾小鱼,在他的口中游弋。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只觉得琼浆玉液莫过于此,于是纠缠着那尾小鱼尽情的索取,直到它也和自己一样干燥,才肯让它退开一点。

    而女子的唇也是软的,丰润饱满如同樱果,被他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碾过,直到再也碾不出汁儿来。

    ……

    转眼,琴课过半,宋泠然觉得差不多了,主动提出道:“殿下,我为你抚一首《宴山亭》吧。”

    《宴山亭》是她初入宫所抚奏的曲子,亦是两人初见的曲子,以此收尾再好不过,想必薄珩也懂她的离别之情。

    果然,她话一落,薄珩的笑意就散了些许,淡淡问道:“老师急着归家?”

    宋泠然答:“殿下,你的琴艺已至出师水准,如今祭祀典礼也已结束,我是该回江南了。”

    顿时,薄珩完全不再笑了,眉梢扬起的轻微弧度都归于平整,他的手指不自觉扣紧了琴弦,眉眼恢复如常清冷,克制着问:

    “老师能否留下来?”

    宋泠然不明白,所有的事情都已了结,自己因何要留,且萧逸凡千里迢迢进京正是为了接她回去,是不可能陪她留在京城的。

    于是,她婉然拒绝道:“殿下,我的亲人都在家里等我,我必须回去,况且……”

    她不惧不避地直视着薄珩,慢慢把话说完,“况且,殿下早就允了的,说等钦天监算好吉日,便放我离去。”

    薄珩抿起唇角,手指将琴弦扣得愈发的紧,骨节因而苍劲发白,一点血色也无。

    诚然,他答应过放她离去,而今却是不想了……

    薄珩复又垂下眼,漫不经心地开口:“琴艺学生的确是会了,烦请宋女师再教一教学生别的。”

    宋泠然略感疑惑,“比如?”

    薄珩甚是从容地松开手掌,“被轻薄了,应当如何轻薄回去?”

    刹那,琴室一片死寂,阳光悄然偏斜。

    宋泠然脸颊爆红,如同妍丽的花汁,又如赤色的浆果,不可置信地盯着薄珩,像是从未料到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两瓣红唇颤个不停。

    直至薄珩抬手抚了下自己的薄唇,又放下手,望着她的目光愈发直白,俨然要同她算个明白。

    宋泠然“嗖”地从琴凳上站起来,因动作过于剧烈而将琴凳绊倒,她与她对视,视线似被蜂针蜇了无处安放,想辩驳,无从辩驳,想逃,又挪不开步子,整个人生生如同被钉在了地面一般。

    薄珩又笑了,淡淡的笑容如同云巅摇曳的雪莲,他极是体贴的为她找补,语气也格外温柔:“孤……我知老师是为了救我,情非得已,没关系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在意的。”

    宋泠然耳垂也红透了,似要滴血一般,羞耻得将下唇死死咬住,再无颜抬起头来。

    明明自己当真情非得已,经得薄珩一说,她好似撩拨良家少男又将之狠狠抛弃的负心女。

    “殿下,我……”

    “嗯,我明白的老师,是我拒绝老师在先,不该再有什么奢求,所以不论老师走也好,留也罢,我皆无权置喙,只是我还是想请老师看在洞中同甘共苦的份上,再多留几日,好么?”

    宋泠然被薄珩突如其来的温情脉脉砸得晕头转向,睁着美眸看了他半晌,最终胸口如擂鼓,心乱如麻,惶然无措,慌不择路的……逃了。

    她眨眼就消失在了琴室,离开了琴室,身后似有鬼撵着,连焦尾都忘了带走,裙裾曳出波纹。

    薄珩独在一室,盯着案上的焦尾,面上又绽放微笑,颇有闲情雅致地坐下来,抚了一首《兰园赋》。

    前半阙。

    -

    宋泠然回到瑶音阁,心绪仍旧难平,进了门才发现自己两双空空,遗落了宝琴,她折身欲回去取,听得萧逸凡在身后唤她。

    “师妹。”

    宋泠然失魂落魄地回头,看向萧逸凡和明秀,两人一道从阁里走出来,均是期待地看着她。

    “师兄。”

    萧逸凡笑问:“师妹跟太子殿下说好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宋泠然缓缓摇了摇头,“还没有。”

    萧逸凡眉头一皱,“太子殿下不愿放你离去?”

    宋泠然还是摇头。

    薄珩不是不愿意放她离去,是出言挽留了她,而她面对心仪之人显然没那么坚定,说不出什么狠心的话来。

    瞧着宋泠然的反应,明秀却是看出端倪,适时往外走了一步,笑盈盈的对萧逸凡道:“萧先生,京都繁华,难得来一趟,不若同宋女师好好逛逛再回去?宋女师虽是进京三年,一直在宫中潜心研究琴艺,鲜少游玩过。”

    萧逸凡心里一软,却还是叹了口气:“明秀姑娘,师命不可违……罢了,师妹,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拜见太子殿下,恳请太子殿下放我们归家。”

    宋泠然想到自己肩上的责任,点了点头,纵然不舍,她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第二日一大早,萧逸凡便带着宋泠然去长春殿辞行,恰逢太子从凤华宫请安回来,朝服还未换下,玄色衣袍上的银龙张牙舞爪,衬得他有几分肃然。

    见到两人,他略微一怔,视线从宋泠然脸上划过,翘起唇角,才敬重地唤了一声:“萧先生。”

    萧逸凡行了礼,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施施在京三年,承蒙您的照拂,今日我欲带施施离去,特来向您辞行。”

    大抵昨日有了心防,今日听到“辞行”二字薄珩心中也无甚波澜,只将两字放在齿间研磨着,细细的品味。

    “施施?”

    “是师妹的小名,取‘云烟出岫,施施若华’之意。”

    于是,薄珩笑了一声,道了句“老师确有云烟出岫之华采”,方不徐不疾地驳回道:

    “实不相瞒萧先生,孤的琴赋十分愚钝,幸得老师苦心教导,方有些许长进,只是老师还有两首曲子未曾教孤,使孤辗转难眠食不下咽,不若萧先生与老师在宫中多住几日,等孤学会了亲自点兵护送你们归乡。”

    萧逸凡半信半疑地看着薄珩,“殿下还想学哪两首曲子?”

    薄珩垂眼凝视宋泠然,眼里是悦然的笑意,朗然道:“听闻当年司马相如以一曲《凤求凰》求得了卓文君,孤亦想练成此曲向心仪之人求爱,还有一首《宴山亭》,是老师入宫时弹的曲子,吾甚悦之。”

    萧逸凡:“……”

    要不是这厮眼神一直在自家师妹的身上,他说不定就信了,怪不得宋吟之火急火燎的命他进京,原来再来晚些师妹真的回不去了。

    宋泠然听到“凤求凰”三个字就心尖发颤,她一抬头撞入薄珩漆黑的眼海里,面颊无故发烫,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扯着萧逸凡的袖子道:

    “师兄,最后两首曲子,教便教了,晚两天就晚两天罢。”

    “殿下,最后两首,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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