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毁程序已开启——”
冷硬的电子音毫无波动地播报，随着大型机器嗡嗡的声音运转，一条流水线上的传送带向前移动输送着需要进行销毁的物品。
半睁眼的整颗头颅、来自动物发达的后腿、人类断指，零零碎碎的义肢摊开铺散在数条传送带上。
偶尔有几个算得上完整的机器宠物混入其中，其中一条传送带上突兀地躺着体型略长的物体——
平稳的前移中时不时掺杂了点颠簸，柯巫就在一阵轻微的晃动中苏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内是钢材横梁的屋顶，耳边充斥着刺耳的金属搅碎声，吵的让她皱起眉头。
随着一声“咔哒”响起，柯巫挪动脖子看到了不远处传送带的最后地点是巨大的摆锤。
那摆锤看起来有千斤重，每次上升下落都带着巨响，每一次落入摆锤下方的弧形坑洞里的无论什么都会成为铁片。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什么情况？”
柯巫刚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右手臂空荡荡的感觉令她扭头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好家伙。
“我胳膊呢！？”
她连忙低头，目光迅速将身体上下扫了个遍，断掉的右臂肩头露出了些许内部器件，闪烁着微弱的火花。
这具躯壳上布满鱼鳞般的肉色皮肤，而皮肤下的底色则是一种泛着蓝光的白，她伸出左手手指，锈迹斑斑的指尖滴落某种从身体里渗漏出来的浅蓝色液体。
滴答滴答。
液体滴在大腿，腿部上半部分是正常肤色，从膝盖开始往下则像是肌肉干瘪，皮包着骨头，只是骨头不是骨头，是维持形状的人造机械，这点从被划伤的小腿部分就能看出来。
她是个机器人吗？
柯巫呆愣愣的坐在废物传送带上认清了一个事实——全身上下就没一个是真的。
就在她接受现状的时间里，前方的废弃物品挨个被送入空旷的凹洞，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柯巫回过神来。
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鬼地方再好好研究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摆锤下方的坑洞开始旋转拢聚废物，等着配合摆锤的千斤一击。
柯巫尽力使用左手让自己挪动屁股离开传送带。
然而身体的各个部位极不协调，各干各的，她往左，腿就往右伸，她往前，身体就朝后仰。
急得她差点就要骂出声，咬着牙眼珠紧盯着前方即将倾倒废物的场面。
距离越来越近，十米，五米。
柯巫那颗摇摇欲坠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她脑中灵光一闪，果断干脆的用左手猛地用力拍打自己脑门。
“啪！”
机械手臂的力度不小，半个脑门被拍得凹瘪下去，柯巫整个身体都被这力道带着后仰，乱飞的四肢翻滚了一圈咣地砸落在地。
“咣当——”
传送带前方的大摆锤再度落下，砸碎原本有模有样的物品们，成为无数废铁。
柯巫心有余悸地瘫在地上喘息，“差点成了铁片人。”
她的视线虚虚地向高处看去，除了她这里，上面蜿蜒延伸着数不清的传送带，在偌大的工厂里像暗色缎带漂浮在空中。
坐直身体，柯巫用仅剩的左手抚摸胸口的位置，静待三秒，不出意料的没有跳动，接着她又把手伸到自己嘴巴前，大口呼气吸气。
仍然没有感觉。
几个小动作带来的结果毋庸置疑，“没有触觉......”
柯巫看着鸭子坐的两条腿，茫然无措地失落几秒。
前方的摆锤仍在锤击工作着，偶尔飞出几片碎屑和惨叫。
柯巫摇了摇头，听到脑子晃荡出了清脆的声响，难道有颗石头在里面？怪不得四肢难以控制，原来脑子里是空的，应该是控制行动的区域出了问题。
趁着观察的时间，柯巫试着让自己掌控身体的主权，小小地练习左右腿移动。
几分钟后，她跪爬着用左手当主力辅助自己移动。
柯巫所处的区域为销毁区，来到边缘，她爬到集装箱的掩体后观察四周有没有摄像头。
身处不熟悉的环境一切谨慎为好，就她目前收集的信息来看，销毁区集中处理的几乎都是机械废物，电子产物。
那么可以推测出这里是某个科技工厂，而她是个废弃的机器人，但是从身上残留的皮肤层来看，她或许是个——仿生人。
柯巫的记忆有些紊乱，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影响，她只记得自己记忆里的世界刚刚推出主打陪伴的仿生人。
回忆令她头脑闪过刺痛，柯巫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当前，集装箱前的区域是一段通道，死角并没有安置摄像头。
她僵硬转动着眼珠，眸光将左右看了个遍，柯巫连针孔摄像头的红光都没有看到。
奇怪，就销毁区的规模来看这座工厂应该不小，怎么连个摄像头都没有。
她犹犹豫豫地从集装箱后探出头，后腿蹬地刚走了一步，一声细微的“嘀嘀”声在有些安静的空间内响起。
无名的恐慌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她，柯巫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由于转的太快，颈部连接处的反应速度跟不上，于是可以看到——她的头单独旋转一半。
无知者无畏，柯巫自己是看不到的，但她前方地面上的一只小型生物完整的拍摄下了这段画面并上传数据。
如苍蝇般的红色复眼镶嵌在顶部的圆弧脑袋上，五六根尖锐细爪一半黑一半红，圆脑袋两旁还挥舞着两根细爪，柯巫看到它复眼的闪动频率。
这是一只电子蜘蛛？
柯巫僵住自己的爬行动作，缓慢小心地猜测那只电子蜘蛛的作用，而下一秒，它的细爪动了起来，复眼频繁地闪起诡异红光，像是在发出警报。
柯巫大惊：“！！！”
绝对不能让这小东西叫人来！
危急关头，柯巫抬起的后脚不受控制地下落，在她惊恐的视线里，电子蜘蛛“啪叽”地一下被压在她脚底下。
七爪八臂被踩扁，有两根细肢颤颤巍巍地想要逃离却离不开蜘蛛主体。
小蜘蛛：“......”
柯巫：“...对不起。”
说完柯巫又用脚捻了捻，电子蜘蛛的残肢碎壳发出一阵阵哀鸣。
她收回脚，看到那堆碎壳里有一块粘连脑部的碎裂的核心元件，确保这只蜘蛛不会跟踪她了以后，柯巫向前爬进通道。
通道里的每一块瓷砖都严丝合缝，布满银白色的光，这里必然有很多道门需要人来开启，她不能冒险让自己一个废弃产物暴露在别人视野里，更何况她还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思前想后，柯巫记住操控身体的相反顺序，使力让自己歪七扭八地站了起来，活像个畸形体。
当前身体的灵敏度低，但力量大，柯巫穿行在纵横交错的复杂通道里，还好每个通道口都贴心的写上了方位和下一个连接处，根据标牌提示，柯巫顺利地来到了标注消防预警的一个红色按钮前。
按钮被包裹在带锁的透明罩子里。
她深呼吸，左臂后缩作出预备姿势，而后手臂用力砸向红色按钮，钢板墙体随着力道凹下去一大片。
紧接着炸耳的警报声铺天盖地的响起，伴随着红色预警而出的还有被映照成淡粉色的朦胧薄雾。
柯巫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摸湿雾，金属手指穿过雾气，摸不到湿润：“不错，省事了。”
她原本想趁乱躲在天花板上的消防管道，等人少点溜走，这下倒是方便更多，用来压制火势的湿雾更便于她的隐藏。
远处几声尖叫率先而来，柯巫迅速把自己藏在通道死角，她的眼睛没有受到湿雾阻碍，隐于暗处偷偷向外观察。
凌乱的脚步声随后而至，三四个人最先冲入雾中，他们当中有男有女，穿着白色制服，柯巫眼尖的看到个黑人，她走在最前方，嘴里念念叨叨。
“说了多少次注意排查隐患，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看样子是个管理层。
其他紧跟着的人反驳道：“每天排查八次还不够啊，我们都快把地板掀开了。”
“你们那叫什么排查，走过看两眼就算吗！最近上头密切关注我们这里，一旦出什么事谁都别想好过。”
“知道了知道了，快叫人来看看哪里着火，可别是那批最新的仿生人，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造孽哟，我们还没“它们”值钱。”
“都乱叫什么，记住自己的身份！”
几人吵吵嚷嚷，一窝蜂地挤在一起往通道口的大门跑去，柯巫没看到他们后面有跟上来的人，于是自己偷偷摸摸地紧跟在他们后面。
她始终保持着距离，紧绷着神经让自己控制移动，不要摔倒发出声音被他们察觉。
亮白色的通道里的湿雾逐渐增多，由柯巫刚才来回走过的路段来看，通道的每条路延伸的方向都是不同的区域。
那几个工作人员径直来到一扇紧闭的银色门前，右侧有一块输入密码的小显示屏，领头的黑人女领导单手极快地输入数字。
厚重的门发出闷响，缓缓朝两边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