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商船停歇在余杭口岸稍作休整,简单补给后商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海贸征程。商船扬帆起航,乘着西北风驶出杭州湾,经由东海、南海往天竺、大食等地区驶去。

    巩安华、葛阑芳和周镖头押船南行,文鸢和阙修榆捎带着璩纶和水笙一众人等直奔青龙山庄而去。

    即将入冬,天气也逐渐萧瑟起来,草枯叶黄,一片颓靡。文黛早早得了信儿提前候在归鹤渡口迎接文鸢。

    文黛脸上堆满了笑意,伸长了脖子守在渡口,一旁的白鹤依少见她这般高兴,受她影响,自己心里也欢喜起来。

    “这都快下午了她们怎么还没到?”文黛望穿秋水,可半晌连个人影儿也没看到,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忙冲着随从吩咐:“你赶紧派个人前头去探探,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耽搁了?”

    白鹤依安慰她,“你别担心,没准儿一会就到了。”白鹤依心头的喜悦消散了些,看到她在渡口等人等得这般焦急,她是否能体会到每回他守在渡口等她归家的那种煎熬呢。

    弭竹察觉到公子情绪有些低落,“公子……”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枯黄的芦苇荡里飘出几只人影,正是泛着小舟的文鸢一行人。

    文黛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忙招呼着仆人接应。

    “老九!”

    文鸢扶着修榆下了船,文鸢站定上下打量了文黛一番,拍着她的肩头揶揄道:“哟老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

    文黛豪放地拍着胸脯,坦然承认:“那是自然。”

    文黛推搡着她往马车方向走,“快别站着了,赶紧上车。一路上都饿了吧,厨房一早就备下了酒菜,就等着你们呢!”

    “好好好。”文鸢应和着,转头牵着修榆送他上车,继而转身指着后头跟着的璩纶等人,“哦,这几个是同我一道来的朋友,说是来投奔你的,你看着安排吧。”

    文黛看了璩纶一眼,“闲话不叙,先回庄再说。”

    一行人朝着山庄迤逦而行,白鹤依坐在马车上看着文黛超乎寻常的喜悦,他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儿了,自己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胡思乱想间,白鹤依手上传来一阵暖意。文黛握住他的手,这手指节修长削瘦,泛着一股冰凉。“想什么呢?”

    白鹤依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没,没什么。”

    “她们只是来这儿看一眼,过不了几天就回京了。”像是被人戳破小心思般,白鹤依面色透着一丝红意,“嗯。”

    天色黯淡下来,青龙山庄也挂起了大红灯笼,进了门,里间更是灯火通明,一片辉煌。

    文黛引着文鸢和阙修榆进到正房,璩纶等人则被安排在一进门的倒座房的客房歇脚。

    文鸢环顾一圈,领着阙修榆坐在主位上,待坐定又瞥过文黛一旁的男子,“这屋中陈设倒是别具一格。”

    文黛干笑一声,“你可别揶揄我了,我哪有这品味呐。”这些自然都是白鹤依的功劳。

    “诶,你先前传信不是声称有要事要同我说吗?”文鸢意有所指,“索性现在无事,说罢。”

    文黛取了一盏茶递给文鸢,“这位是白鹤依,庄上一应事宜都是他亲自操持打理。”

    文鸢接过茶盏,捻着杯盖轻轻划过杯沿,“白鹤依……白总管把这偌大的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劳苦功高哇。”

    白鹤依低垂着头,心猛地提起来。文鸢这轻飘飘的语气可半点不含蓄,警告意味十足。

    文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文黛,“我看白公子这通身的气度不像是出身草莽,你可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竟糟践如此良家公子为奴为役。老七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儿办得着实不厚道。”

    文黛刚要说话文鸢就立时止住她,“你不必多说,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罔顾世俗礼法,不顾男女大防?!这种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我们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白鹤依听罢心里瞬间凉了半截,他身后的弭竹面上也挂起了苦涩。

    文黛本来心虚听训,她自作主张唯恐给主子又惹下祸事,冷不丁听到文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险些破了功。

    文黛忍着笑意望向座上的文鸢,“是是是,小妹知错了,任凭长姐发落。”

    文鸢看她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顿时冷下脸来,茶盏重重地磕在小几上,“休要嬉皮笑脸!你的事儿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阙修榆斜睨了一眼文鸢,“行了,你有什么主张晚些时候再说吧。”修榆转向文黛,这一时间在称呼上还犯起了难,修榆轻咳一声,“姑娘看过你的传信,她说公事上由你们姊妹商量着解决,至于私事嘛……”

    文黛抬起头,急急问到下文,“好姐夫,别卖关子啦!快告诉我姑娘到底怎么说的?”

    修榆的目光在文黛和白鹤依之间流转,“姑娘说,让你自行做主。”

    文黛自然地握住白鹤依的手,郑重道:“多谢姑娘成全。文黛和鹤依一定尽心尽力将山庄打理好,为姑娘分忧。”白鹤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文鸢瞥了一眼满心欢喜的文黛,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好了,不是一早就嚷嚷着传饭么,咱们吃饭去吧。”

    “哎,这就传饭!”文黛一招手,仆人引着文鸢和阙修榆去了偏厅就座。

    白鹤依下意识拉住文黛的手,“你方才所说的成全……是什么意思?”

    文黛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心中的欣喜悄然退了不少,“我先前去信给主子说要与你成婚,你愿意吗?”

    文黛盯着他的眼睛:“鹤依,你出身高贵,能看得上……奴仆出身的我吗?”

    白鹤依放轻了呼吸,平淡的语气掩过了内心和惊诧和不敢置信,“为什么?”

    “是因为……”白鹤依忽然想起文鸢的话,“因为我能打理好偌大的山庄,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能为你所用,为你的主子分忧……对么?”

    白鹤依松开拉住文黛的手,强忍着心痛质问她:“所以当初你四处奔走救我出火海,还斥重金购回了鹤浦山庄,并不是……”他哽咽着,“不是因为我,是吧。”

    文黛动了动唇角,她自知有愧,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七年前她在梧州遇上了白鹤依,后来阴差阳错得知他乃是流放岭南的白氏子孙,当时她并未在意,可后来沅钟衡命她在江南落户置业,她忽然就想到了当年被朝廷抄家流放的白氏一族,她这才将心思落在了白鹤依身上。

    文黛四方走动打点终于从一位乡绅处购回了鹤浦山庄,她又费了些功夫将白冶的五世孙白鹤依接回了庄园。

    令人没想到的是,白鹤依手上居然留存有鹤浦山庄的地图,这山庄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通往一处隐藏着巨额宝藏的密室。

    白鹤依为报答文黛救命之恩,竟愿以这巨额财宝换白氏族人一条活路。

    文黛心动了,她接受了白鹤依提出的条件,派人将白氏族人接回杭州,又购置田宅供他们生活居住。而文黛因突发横财这才把目光落在同样能发横财的航海贸易上……

    彼时文黛想得很简单,一旦要规模化培养杀手乃至死士势必要投入巨大成本,这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光靠白氏的财富还远远不够,她需要另辟蹊径,由此才将决心发展海贸。

    文黛收回思绪,她看出白鹤依的拒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

    白鹤依撇头闭上眼,两颗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她承认了,她承认她是因为利益驱使才……

    白鹤依深吸一口气,他竟然天真到希望她能骗骗自己,哪怕为了那财富。文黛愣在原地,看着白鹤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

    翌日晨起,文鸢和文黛去了二院传见璩纶一行人。

    青石墁地的四方庭院俨然如练武场,院中赫然陈列着各类矛戈弓箭,两侧端立着两排十六个身形魁梧的庄丁。

    文黛今日一身干练的短打,双手背在身后,“听说你们远道而来投靠青龙山庄,可我庄里不收闲人,你们先过上两招叫我看看本事如何。”

    话音刚落,两侧庄丁就手持长棍不由分说袭向院中的十二人。

    被棍棒突袭的几人抱头倒地滚坐一旁,水笙自顾不暇,凭借一身蛮力硬是一手握住棍棒一头,生生逼退了两人,他抢来一双长棍,扔给璩纶一根,“接着——!”

    璩纶接过长棍同时一脚踢飞一人,另一人失了武器干脆一拳飞来,璩纶闪身避过,五指成拳握着长棒一拳击在那人心口,璩纶手腕翻飞,耍了一套棍花喝退了一圈围在她周围伺机而动的庄丁。

    璩纶环顾了一圈,“别磨蹭,一起上吧。”

    说着七八条长棍呈包围之势直冲她肩颈而来,璩纶点地飞掠躲开棍棒进攻,长棍抵地,璩纶踩住七八条棍棒形成的棍网,借着长棒作支撑环绕着飞踢一圈,周围几个庄丁被猛地踢翻在地,璩纶手持长棍稳稳落在地上。

    璩纶将左手的长棍扔给一侧的庄丁,那人稳稳接住。

    文黛拍了三响,庄丁立时住了手退回两侧。文黛指着璩纶和水笙,“你们两个留下,剩下可以走咯。”

    水笙刚准备冲上前去同她理论,就听璩纶率先开了腔,“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在下文七,乃此处的掌事。”

    “文掌事,缘何不问问我们因何而来,如此草率地打发掉我们,怕是太过敷衍了吧。”

    文黛眼皮一耷,“哦,这么说你们不是来应聘庄丁的?”

    璩纶摇头,“实不相瞒,在下许暨,出自润州清风寨,今日率众前来投奔青龙山庄,惟愿庄主能赏口饭吃。”

    “清风寨?那不是个土匪窝么?”文黛狐疑地看了一眼璩纶,“你们真是胆大包天,还敢到我青龙山庄寻不自在。”

    璩纶义正词严:“我寨中上下早已金盆洗手,洗心革面,日后必不会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只想谋一份安稳营生度日。”

    “文管事,我等先前与葛总管、周镖头同乘一舟,也合力击退过一拨小蟊贼突袭。况且我等本就常年盘踞河道,不仅极善水性,水下作战也不遑多让,这一点您身后的这位娘子可以作证。”

    文黛转头看向文鸢,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进来说话罢。”

    璩纶和水笙进了二厅,文黛坐在主位上,“说说你的想法。”

    “我寨中百十口弟兄,各个都是水中好手,而贵庄的镖师固然功夫强劲,在水中却落了下风。依我看,咱们不如强强联手,我寨中的弟兄负责水下,镖师们则镇守在船上,如此一来岂不双重保障,事半功倍。”

    “那走一趟镖你们要分走多少利呢?”

    “咱们约定一年为限,前三个月我们分文不取,满三月后单趟走镖二八分成,你八我二,如何?”

    文黛眼珠滚了一圈,“好,我就吃点亏,权当交你这个朋友。”

    璩纶但笑不语,“劳烦文掌事拟个章程,再请几位厉害师傅为他们立立规矩。”

    文黛爽快一笑,“没问题。”

    文黛安排人送走了璩纶,这才与文鸢回了正房书房。

    一进屋,文黛就冲文鸢抱怨起来,“为何要我留下他们?他们恶名昭彰,如此名声传出去恐怕青龙山庄也会为人不齿。”

    “你最近风头太盛,该收敛收敛了。”文鸢提醒她,“青龙山庄不为名也不为利,你要记住一句话,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别忘了你目的是什么,不要因小失大。”

    “你和豪绅们在泉州搞得那些商船业务,可以慢慢脱手交由心腹去处置,若非必要情况,就不要亲自出面了。如今朝中局势动荡,你要学会一个隐字,小心驶得万年船。”

    文鸢一想到京都就忍不住头疼,“庄里培养的那些人务必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万不能泄露丝毫风声。现在朝野上下都在盯着内卫,闻风奏事日盛,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可千万不能暴露。”

    文黛神情严肃,“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文鸢点了点头,“姑娘看过你的信笺,她为你的忠心耿耿感到满意,但同时,她不希望你因为她因为那笔财富以婚姻做赌注,委屈自己也委屈了白公子。咱们几个都是自小的情谊,姑娘所说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文黛神情低落,“我起先确实因为那笔财富动了邪念,我取了其中五箱珠宝,我承认那是个时候我确实心有愧疚,想要补偿他,但是我……但我娶他绝不是因为那笔宝藏!”

    “我不否认我曾有过利用他的心思,我利用他是真的,想同他成婚也是真的。”

    文黛定定地望着文鸢,“我没有委屈自己,我是真心诚意想要迎娶他的。只是……”

    “他似乎不愿意。”

    文鸢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种事情强求不得,放开点吧。”

    文黛一听要放手心里一堵,她脑袋一转,揶揄道:“我说,你当年求婚三郎,若是爹不肯松口……三郎也不愿嫁给你,难道你会放手吗?”

    文鸢睨了一眼文黛,阴阳怪气地讽刺她,“真是不巧,我的夫郎还在房间等着我呢,就是不知老七你的夫郎在哪儿呢?”

    文黛啧了一声,“强扭的瓜不甜,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偏要去扭一扭。”说着就快步出了书房往白鹤依的院子走去。

    那头弭竹正伺候着白鹤依用汤药,昨夜他回了房就囫囵睡下,今儿一早就发着烧,一双眼睛肿的不像样儿。

    弭竹吸着鼻子,“公子,您别难受了,别再伤着自己,您为那种人伤心不值当的。”

    文黛一进屋就听着这个小厮抱怨,“为哪种人伤心不值当?”

    白鹤依听到文黛的声音,偏过头捏着帕子抹了抹两颊的水痕。文黛看了一眼弭竹手上的药盅,“这是怎么了?”

    弭竹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就生气,要不是她,公子好端端怎会生病呢,他闭紧了嘴,愣是不肯搭理她。

    白鹤依沙哑着声音,“没事,昨夜受了点寒,喝两贴药就好了。”

    文黛看着哑巴似的弭竹,一把拿过药盅,“出去吧,这不用伺候了。”弭竹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文黛瞥了一眼弭竹,“我说了,出去。”弭竹倔强,最后还是白鹤依发了话他才慢吞吞地出了房间。

    白鹤依带着抹额斜斜靠坐在榻上,十足的病弱美人。文黛端着药盅,“喝药。”

    文黛强硬地喂他喝,白鹤依拗不过她,只得偏过头靠近她。

    白鹤依含着汤药喉结滚动,文黛呆愣愣地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对么?”

    白鹤依像被呛到了一半猛地咳嗽起来,他慌张地找帕子捂住嘴,许是手忙脚乱,半天也没找到。文黛取了手巾为他擦了擦嘴,“白鹤依,你慌什么?”

    白鹤依转过头,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自己喝吧。”

    文黛转手把药盅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你这是心病,汤药治不好的。”

    文黛捏着他的下颌,“我这儿有副药方,保管药到病除,你想要吗?”

    白鹤依扭过头想要挣脱束缚,可文黛不依不饶,“白鹤依,你早知道我喜欢你,可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文黛掰正他的脑袋,“回答我。”许久他才听到那嗫嚅的声音,“我,我没有不愿意。”

    “没有不愿意……那就是愿意咯?”文黛拇指划过他的唇珠,“白鹤依,你再说一遍。”

    白鹤依觉得她的眼神太过凶戾,不肯直视她,“你真心娶我吗?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这个人。”

    “白鹤依你听清楚了,我承认曾经我对你确实另有所图,但是你记住,今日我求娶你是因为我在意你,因为我的心离不开你,因为我喜欢你!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白鹤依眼睛闪了闪,“我愿意。”

    话音刚落唇瓣就覆上一物,那物既温暖又温柔,他的心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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