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白露至,玄鸟归。傅琨同青龙镖局谈妥合作事宜后便与姜琝押着五条船返航。

    璩纶一早就派人蹲守运河口岸,得知傅家货船即将过润州河段的消息,她立刻动身提前侯在岸口。

    傅琨、姜琝和钱叙等人正在船舱小憩,忽闻外头一片喧哗声,傅琨瞬间惊醒忙出了船舱,只见前方被一群凶悍水匪拦住了去路,两队人马当即对峙起来。

    傅琨认得齐华生和水笙,想起东家的嘱咐她只得压抑着怒气,“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几位好汉候在此处有何指教?”

    齐华生露出点亲切的笑,“切勿动怒,齐某并无恶意,只是我们二当家想请傅三掌柜一叙。”一个船夫打扮的老人摇着竹筏缓缓靠近傅家大船。

    傅琨狐疑地望向齐华生,“这是何意?”

    “傅三掌柜,齐某诚心相邀绝无恶意,还请您移步。”齐华生看出傅琨眼中的戒备,“三掌柜无需多虑,您船上的伙计各个英勇非凡,您还担心我在她们眼皮底下欲行不轨吗?”

    姜琝蹙眉:“你们既然诚心相邀,那换我这个掌事去也是一样的吧。”

    齐华生摇头,“我们二当家说了,希望能与傅三掌柜亲自一见。”

    一旁的水笙性急,“你们婆婆妈妈作甚?若是担心我大姐会伤害你,索性我就再当一回人质,这样总行吧?”说着跳上旁边的小舟,摇着竹筏划向傅家货船。

    傅琨与钱叙对视一眼,转头对着齐华生说:“既然如此,我就来会一会你们这位二当家。”

    姜琝刚要开口就被傅琨打断,“还请表小姐守在船上,务必保证货船安全返航。”姜琝看她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拦,郑重点头,“我明白。”

    傅琨搭着竹筏上了小船,卷开两道竹帘这才看见对面坐着的故人,她大吃一惊:“许暨?!”

    璩纶替她斟了一杯酒,“别来无恙。”傅琨见是熟人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二当家了?”

    璩纶笑着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今日请你一叙是想同你做件买卖。”

    傅琨眼神微闪,语气也平复下来,“何事?”

    “如你所见,我已经收服了这帮水匪,故而想带着他们金盆洗手,另谋生路,做个正经生意。”

    傅琨心思百转,终是摇了摇头,“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些穷凶恶极的草寇可不是良善之人,过惯了随心所欲的生活一时半刻难以归回正道,我好言相劝,你可别玩火自焚。”

    璩纶赞同地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和性命相比可不值一提,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谁愿意苟且偷生呢。”璩纶正色道:“所以我希望傅三掌柜能从中斡旋,赏大伙儿一口饭吃。”

    “你先别着急拒绝,你不妨仔细想想,他们若是弃暗投明改邪归正,这对傅家米行可是大有益处。”璩纶呷了一口酒,“三掌柜可要三思而行。”

    傅琨视线落在小几上的酒杯里,外间刮起了风,河面波涛汹涌,连带着小船也轻轻晃起来。

    “兖州乃至整个河南道米业中傅家粮行首屈一指。恕我直言,这几年水匪日益猖獗,深受其扰的可不止你傅家一处,若你能物尽其用……”璩纶话音戛然而止,傅琨自然也听出她话中深意。

    “可现在傅家已经聘了青龙镖局押船走镖,事成定局,我亦无法改变。”

    璩纶淡然一笑,“我明白了。”璩纶听出她的拒绝之意也不再强求,“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叨扰,有劳三掌柜移步。”

    傅琨抬眸看向璩纶,“我走之前家主特别强调务必要救你出水火,如今看来二当家似乎也不想离去了吧。”

    璩纶不置可否,“烦请代我向傅家主道谢。傅家的恩情许暨无以为报,但请放心,有许暨在一日,清风寨绝不会打搅傅家粮船。”

    傅琨点头,起身欲走,“清风寨上下若真心诚意金盆洗手,我不妨为你指一条明路。”

    璩纶拱手请教,“愿闻其详。”

    “杭州青龙山庄。”傅琨解释道:“我与青龙山庄的管事乃是多年旧识,此人求贤若渴知人善任,你们若有心投靠,相信她不会推拒。另外,与傅家合作押镖的青龙镖局也出自青龙山庄。傅某言尽于此,告辞了。”

    “多谢三掌柜指点迷津。”璩纶望着傅琨的背影消失在竹帘后,心中不禁思索起来。

    傅家伙计们见傅琨安全回了船,众人都松了口气。齐华生令人退守岸边,傅家粮船重新扬帆起航。

    水笙匆匆打了帘子进舱,“怎么样,买卖谈成了吗?”

    璩纶看了一眼水笙,转而对着齐华生说,“大姐,烦劳你安排十个身手好水性好的弟兄给我,我要去一趟杭州。”

    水笙急急打断:“我也要去!”

    齐华生没理水笙,“成,你预计何时出发?我提前叫人给你们备些干粮。”

    璩纶拍板:“事不宜迟,明日就启程前往杭州。”

    水笙见二人都不搭理他,瞬间倔劲儿上来了,“你们一个个都不让我去,那我就偷偷跟着!”

    齐华生瞪了一眼水笙:“别胡闹,这是去办正事儿不是去玩儿,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水笙撇过头不理她,转头望着璩纶。后者举杯饮了口酒,藏起嘴角上微微泄出的笑意。

    ……

    时值秋分,暑退秋澄气转凉。青龙山庄的商船自京畿出发已一个半月有余,商船沿着通济渠一路南下过楚州汇至大运河。商船在扬州口岸短暂修整后便扬帆启程继续南行直奔润州。

    一轮玉璧般的明月升上中天,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月光融融,夜色如水,河面顿生烟波,光影交错,袅袅渺渺。

    夜间风浪颇大,船上装得又全是贵重物品,前方河段便是水匪猖獗之地,巩安华不敢冒险,忙叫伙计熄了船上油灯,借着月光全力往润州口岸行进。

    文鸢搂着修榆躺在舱室的小榻上歇息,忽然阙修榆察觉到船舷一侧传来一阵微弱却十分紧凑的梆子声,他立时警觉起来,“水里有动静!”

    文鸢一听慎重起来,随即坐起身披上外衫下榻,“你呆在里面,我出去看看。”

    文鸢一出舱门就见甲板上镖师们严阵以待,巩安华领着周镖头走过来,“方才你们有没有听到一阵梆子声?”

    巩安华细细听着周遭的动静,“夜间风大浪大,听得不太真切。”

    巩安华望向周镖头,“你那有什么发现?”

    “我方才沿着甲板视察了一圈,并未察觉异样。”

    文鸢垂眸,正色道:“那梆子紧锣密鼓像是在凿船一般,保险起见,还是派人去水下查探一番。”

    周镖头点头称是,挑了几个擅长水性的镖师潜入水里视察。

    不想过去了许久,下水的镖师也不见还转,周镖头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好,出事了!”

    船上镖师团团围在甲板上,只等一声令下朝水面发动攻击。巩安华也命人重新点灯,霎时三层高的大船灯火通明。

    周镖头借着火光这才看清水面上漂浮的几具身影,“快,救人——!”

    几个身手较好的镖师系了绳子就一头扎进水中去救人,不想沿着船舷还贴着三五个人,她一时不察被人从后背袭击晕倒在水面。周镖头见势不对立刻命人收回绳索,将人拽回了船上。偷袭的水匪见她们人多势众便趁乱泅回水中伺机逃跑。

    那几个小蟊贼潜在水中往岸边摸去,却在距离岸边不远处被几个鱼人给黑吃黑了。

    这边船舱里一阵手忙脚乱,文鸢目光落在远处一闪着微弱火光之处,巩安华目露凶光,“他们来的正好,这回叫他们有来无回!”话落二层的弓箭手已经满弓待发。

    文鸢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小舟,“别冲动。”

    “这几个小蟊贼泅水的功夫倒是一绝。”文鸢语气平静,“镖师们虽个个英勇,却也败给了这河湖水泊。”

    巩安华和周镖头具是一默。

    不多时小舟挨着商船浮在水面,璩纶看到船上的熟悉面孔,“巩总管,周镖头,别来无恙。”

    巩安华顺着声音望过去,“你……你不是那个伙计么,怎地在此?”巩安华看到一侧的水笙,顿时蹙起眉头,“刚才来袭船的可是跟你们一伙儿的?”

    “巩总管切莫多心,我等欲往杭州去,恰巧路过此处。”璩纶踢了一脚一旁被捆了个结实的小蟊贼,“刚刚我等正巧碰上这伙逃窜的强盗,就顺手捉了来,任凭巩总管处置。”

    璩纶声音放大了些,“夜黑风高,夜晚行船不甚安全,巩总管若是信得过我,不妨随我一道往前头渡口暂歇,待明日天亮再行出发。”

    “这……”巩安华有些信不过她,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倘若这是个圈套,那满船的货物可就……

    “答应她。”

    巩安华看向文鸢,“九姑娘,这样属实太冒险了。”

    文鸢拍了拍巩安华的肩膀,“放心吧,他们纵使水上功夫不错,可在岸上绝不是咱们的对手。叫为首的那个上船一叙。”

    既然文鸢都发了话,巩安华纵使心里再不乐意也只得叫她上来,“既然如此,就请上船一叙吧。”

    璩纶揽着水笙轻飘飘落在船头,“有劳巩总管捎我二人一程。”

    水笙冲下头小舟打了个手势,小舟立时动起来。“渡口就在前头,跟着小船走就是了。”

    巩安华瞥了一眼水笙,转而冲伙计使了个眼色,两侧伙计划着桨跟上小舟。

    巩安华引着璩纶进了舱内,文鸢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番,“早就听闻许娘子的英勇事迹,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不知为何与他们搅扰至一处?”

    璩纶看了一眼端居主座的女子,又瞥见侧立一旁的巩总管,心中顿时敞亮起来,“娘子谬赞,小人本就出身草野,若非傅家主赏识只怕现今仍落草为寇哩。”

    “我等如今已洗心革面,金盆洗手,正准备前往杭州找个正经活计养家糊口。”

    文鸢挑了眉头,“这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何以证明你们真的改邪归正了呢?”

    “人生在世无外乎吃喝拉撒睡,没人愿意永远过刀头舔血,食不果腹的日子。只要他们能正正经经混口踏实饭,没人会去作奸犯科重操旧业。”璩纶盯着文鸢,“娘子说对么?”

    文鸢勾着唇并未作答,一转话锋又问道:“你们预计去哪儿谋生计?”

    “弟兄们自小水生水长,极善水性,又常年混迹在润州一带,对这里的山河湖泊极为熟悉。故而傅三掌柜建议我去投靠青龙山庄,希望庄主能看中我们一番本领,赏口饭吃。”

    巩安华听罢和周镖头对视一眼,此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青龙山庄?”文鸢抬头看向周镖头,“这位便是青龙山庄的周镖头,你同她比有几分胜算?不如二位切磋一番?”

    “切磋倒是无妨,只是我本是为兄弟们讨口饭吃,光我打赢了她有什么意思。”

    璩纶直言不讳,“恕我直言,既然是水上押镖,阖该由深善水性且对河道两岸地形了如指掌的船头掌舵,如此面对突发情况才能更迅速准确地做出判断,尽量避免损失。方才船上一众镖师被几个小蟊贼算计,正是吃了水土不服的亏。若是再晚一步,小蟊贼凿沉了船,这整船的货物可就付之一炬了。”

    文鸢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不错。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用一批水匪来押船,万一他们贼心四起意图不劳而获,我岂不是引狼入室,得不偿失了么。”

    璩纶抬眸正视文鸢,“那依您看这该如何是好呢?”

    文鸢莞尔,“这不是许娘子你该考虑的事情么?怎么反倒推到我身上来了?”

    水笙怒目而视,“我说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叫引狼入室,我们清风寨寨风清正,弟兄各个有情有义,才不稀罕你那些破烂玩意儿!”

    文鸢眉头一挑,“那你如何证明?”水笙一噎,“我……!我就是能证明!”

    璩纶拦住水笙,“他素来急性,不妥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文鸢摆摆手,“我看你倒是自有一番威信,若由你约束他们,想来他们必不会犯上作乱吧。”

    璩纶一听当即明白文鸢话中深意,她朝对面恭敬地抱拳:“烦劳娘子引荐,为我弟兄谋个出路。”

    “莫急,你我既同路南下杭州,这一路就烦劳你多操持一二,叫我等一开眼界也心悦诚服。”

    璩纶点头应声,“理应如此。”

    谈话毕,水笙跟着璩纶出了船舱,“你不是一向威风凛凛嘛,为什么在她们面前这么低声下气,看得人真憋屈!”

    “这年头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靠上青龙山庄以后不就吃穿不愁了?再说韩信甘受胯下之辱,你连这点儿挫折都禁不起?”

    水笙撇过头不说话,他还不是为她抱不平么。

    “你偷逃出寨的账儿我可还没跟你算呢,这下倒还数落起我来了?”

    水笙气弱,顿时蔫吧了,“我……我那不是想跟你一起出来嘛。”他嗫嚅的声音被海浪拍在船舷上,璩纶眉眼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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