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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四 铁律无情

    *

    “你盯着我做什么?”魏迟纳闷地问。

    吉光莫名脸上烧起来,她别过脸去,胡乱教他将香线置入香炉,说要虔诚,不能糊弄。

    “你怎么就知道我心不诚?”魏迟没动,跪在蒲团上偏头看她。

    吉光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死乞白赖的人,于是瞥了一眼他手中簌簌落灰的香线,没好气道:“香线若是断了,佛祖就不会保佑你了。下次出门时小心被车马压断腿。”

    “啊——”魏迟吓了一大跳,忙将手中的香线送入香炉,虔诚地双手合十,来回念叨了几句话。

    吉光竖起耳朵仔细听,听见他在念叨着求佛祖保住双腿之类的话。

    她没忍住轻笑一声,魏迟茫然地转过头来,片刻后反应过来,立马跳起来道:“我就知道你是诓我的……”

    “如此离谱的话你也能信。”

    吉光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叹道,“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

    “这还不到傍晚,你就要回去了?”魏迟抱胸拧眉道,“这灏京城的规矩也忒多了,还专逮着女人立规矩。若我将来有一天能治理一州之地,定然要叫城中灯火长明,全城百姓不拘男女老少,皆可游赏狮蛮社火,鼓乐笙箫,通宵达旦!”

    吉光微微一笑:“等你当上丞相,把这宵禁的规矩废黜便是。”

    “丞相我可当不上。”魏迟哼了一声,“若非戍守灏京的卫兵无能,为何不允女子夜游灏京?”

    听着这些话,吉光不由地有些恍然,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魏长渊,你方才许了什么愿望?”

    “我……”魏迟忽然红了脸,低头胡乱玩着腰带上系的穗子道:“愿望若是说与人听,那就不灵了。”

    吉光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心中忽然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未能亲眼看见魏迟治下的灏京城,是不是真如他所说,女子可以放心胆大地走着夜路,百姓们自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满目疮痍的天下能有休养生息的那一天。

    “万一呢。”吉光一哂,“瞎猫碰上死耗子,说不定你就当上丞相了。”

    *

    回了太尉府时,吉光见府上灯火长明,四处穿梭着手提羊角灯的下人们。

    吉光想着如今正是饭点,于是直接去了正堂里,却见桌上只温着满满一桌家宴,人却全不见了踪影,只王隽和闻声自后堂走了出来。

    “母亲,怎么没用膳?”

    “我哪里吃得下。”王隽和叹了口气,“西府出了那样的丑事,还不知盖不盖得住。你那糊涂婶娘一下子便病倒了,这会儿你父亲去请圣上谕旨拨调太医了。”

    “婶娘病了?”

    吉光记得,前世赵方晴在病榻上缠绵了两个多月,就在快要康复的时候,被西府的管家婆子们告到王隽和面前,指责她贪赃纳贿、陷杀奴婢。这也使得赵方晴情急之下意外坠入冰湖,使得病情急速恶化,顷刻间撒手人寰。

    从这以后,李稚便暗暗恨上了东府的人。西府后宅只剩一位拥有嗣子的平夫人一家独大,西府的权力和承嗣之名也渐渐倒向李榕。

    如今想来,就算吉光容不下李稚和赵方晴,也绝不能再次让平夫人和李榕钻了空子。

    用过膳,吉光跟着王隽和传了轿来到二府,才刚进门便听见李孝宁的怒骂声——

    “我李家也算是诗礼世家,怎么就生了你……你这么一个……不讲礼义廉耻的姑娘家!”李孝宁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扶着腰剧烈地咳嗽着。

    吉光扶着王隽和下轿,见李稚挺直了后脊跪在青石砖地上,倔强地昂着头,像是并不认为自己犯了错一般。

    李孝宁到底是疼惜这个女儿,即便发妻已经被气得病倒在床上,他还是不忍心动家法责罚李稚,只是坐在下人搬来的太师椅上唉声叹气。

    平娘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劝和着:“老爷息怒,灵芝到底是个女儿家,您如此让她跪着,她身子怎么受得了?这要是跪出个好歹,夫人醒了该有多伤心……”

    李榕亦长身而立,缓带轻裘而进,语气如和煦春风一般劝解李孝宁:“父亲,妹妹行事如此不顾周全,全是我做兄长无法以身践行的缘故。恳请父亲顾念舐犊之情,从轻处罚吧……”

    这一左一右两个马屁精哄得李孝宁心里愈发舒坦起来,他将肥胖的下巴抬了抬,抚须若有所思,却忽然用余光瞧见吉光和王隽和的身影,便立刻一拍椅子,吹胡子瞪眼道:“我李氏家法在上,不容践踏!你们都别替她求情,让她这样跪着!”

    吉光扯了扯嘴角,不紧不慢地过去,福了福身:“叔父。”

    李孝宁心里暗道一声不妙,肥厚的脸颊上却挤出一抹假笑来:“是嫂夫人和大姑娘来了,我正在这儿教训这丫头,真是让你们瞧了笑话。”

    王隽和自从走进院中便拿出了一副掌权主母的样子,只略点了点头便径直走进主堂里,坐了下来。

    “文若辛苦了,你哥哥如今不在府中,二姑娘的事闹得那样难堪总归不妥。”王隽和扫了一眼众人,“如今老太太已经歇下,弟妹尚在病中,我这长嫂便忝居李氏掌家主母之位,替你们审一审此事。”

    李孝宁听了,浑身打了个冷颤:“嫂嫂哪里的话,这孩子毕竟年岁小,都怪我们教养不周,养出这么一副刁蛮的性子……”

    “二姑娘平时那般文静乖巧,怎么偏偏做出这样的事。”王隽和叹了口气,“可若不施以家法惩戒,往后她还怎么见人?”

    李氏的家法是一根手腕粗细的长鞭,李稚这才知道怕了,瘦削的肩膀不能自抑地抖了起来,下意识回头望向李榕。

    李榕微微皱眉,掀袍跪下道:“伯母在上,侄儿斗胆恳请伯母手下留情。灵芝到底是个女儿家,若是动了家法,往后她可怎么见人……”

    李孝宁唯唯诺诺地附和道:“是啊……嫂夫人,犯不着动家法吧……我们李氏家法,已经几十年未曾请过了。上一次,还是先祖父的兄弟在外面放私印,这才迫使老爷子请出家法的。”

    “是啊……二小姐千金之躯,怕是也承受不住那些东西……”平夫人也抚着心口,恳求道,“还请嫂夫人网开一面,免了责罚吧。”

    王隽和冷笑一声,“原来我这个主母,连请出家法略作惩戒也行不通了。”

    李榕妙语连珠似地回道:“伯母在上,当家理事权乃是祖父所赐,西府上下自然是说一不二的。”他话锋一转,“只不过,此事的原委还尚未弄明白,若是奕郡王对灵芝全然无意,却又为何在应邀之后不立刻离开?仅仅听信奕郡王的一面之词,不能断定灵芝必然有罪。前朝便有贤臣同娶何氏姐妹双姝的佳话,奕郡王乃当世人杰,若是愿意同娶两位妹妹,也并不算逾越祖训……”

    王隽和果然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能当众发作,只狠狠地抓着黄花梨木椅子。

    吉光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看来李榕还是舍不得李稚这枚听话的棋子。

    “二哥哥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今日府上的女眷尽数在场,禅房里究竟是何种情形,自不必我多说。二妹妹蛊惑皇子,意欲不轨,这难道还算小事么?”

    王隽和冷言拍案,瞪着李孝宁道:“文若,若我不动家法,外面的人会如何评论我们太尉府的女儿?外人是不知道内情如何的,只会说我们疏于礼法,教出的净是些依靠卑鄙手段上位的孩子!”

    李孝宁额前的汗越来越多,竟有些头晕脑胀,站不稳脚跟。

    平夫人忙上前扶着李孝宁:“嫂夫人这是什么话,倒像是认定了灵芝的罪一般。那奕郡王还未曾说过一言半语,我们怎好就这样下定论——”

    吉光突然发难,“平姨娘。”

    冷漠的语调将平夫人吓了一跳,“往日里我们尊称您一声婶母,乃是看重您陪伴叔父多年的情分。可按礼法,您只是侧室,既无资格插手家事,也应分得清嫡庶尊卑,见面尊称我母亲一声’大夫人’才是。”

    闻言,吉光暗中瞥见李榕握紧了拳,而平夫人只是轻轻抿唇,福了福身,软下声音来:“是妾逾距了,求大夫人从轻处罚。”

    王隽和不再留情,传话道:“将二姑娘请进来,家法伺/候!”

    一声令下,两个膀子有她腰粗的婆子将李稚半推半撵地拉扯进了中堂,押着她跪下。

    李稚拗着挣扎,朝王隽和大喊:“你不能对我动私刑!祖母呢,我要见祖母!”

    吉光适时开口道:“祖母那边已遣人去通传了好几遍,回的话都说老太太已睡下,不再理这事。”

    李稚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如今赵方晴被她气得不省人事,祖母又不管她,她爹又是个不中用的,如今竟不知道谁还能救得了她了。

    王隽和叹道:“请家法。”

    李稚手脚软得爬不起来,只能匍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摆着头,“你不能打我,这家里没人敢这么对我……你不能……呜……”

    “看来灵芝妹妹是真的怕了。”吉光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帮她捋了捋额前散乱的碎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此事的主谋并非是你,你只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指认出来,我便既往不咎。”

    李稚的眼神闪烁片刻,飞快地扫了一眼李榕,随即矢口否认:“没人……教我,是我自己要做的。李吉光,明明我也是李氏的嫡长女,凭什么你就是陇西李氏捧在手心的千金,而我永远都只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凭什么,就连奕郡王殿下也为你守身如玉,他甚至都不记得我的名字……”

    吉光叹息着摇头:“无可救药。”

    说罢,她站起身来踱远几步,那两个婆子立即便扬起铁鞭子重重地抽在李稚身上。

    啊——李稚痛得尖叫了一声,喘着粗气在地上挣扎着匍匐,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亲。

    李孝宁不忍看,背过身去不断地唉声叹气。

    李氏铁鞭乃是上过战场的凶物,只两三鞭下去,李稚便已经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

    婆子们便抬了一盆水过来,兜头朝她浇了下去,李稚猛地抽了一口气醒转过来,失声痛哭起来。

    铁鞭正要落下,谁知窦老太太竟拄着拐、颤巍巍走进了院子里,拐杖跺地痛声疾呼:“别打了,快别打了!”

    王隽和沉着脸站起身来:“夜色深了,是谁把老祖宗叫起来的?”

    “你别管是谁。你要打我的孙女,我怎么睡得着!”老太太气得将拐杖横举起来,狠狠砸在地上,“她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值得你搬出来家法伺候?”

    李孝宁四十好几的人,见了老太太竟泪眼汪汪,扑过去抱住窦氏的腿,委屈地喊了一声:“娘——”

    心疼得窦老太太当即便将人揽在怀里,止不住地哭喊:“恺先啊!你瞧瞧你的好大儿娶了一个怎样的毒妇啊!竟然要活生生打死你的孙女啊!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我狠心?”王隽和气得发抖,“此前吉光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见您出来为她说一句公道,甚至还逼她嫁给赵家那样的低门。如今您小孙女犯下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明日起来灏京城里的流言蜚语还不知要怎么编排。我若是加以严惩,您要我们家儿女日后该如何议亲,如何在他人面前抬得起头?!”

    “灵芝她不就是想嫁给奕郡王,并不要名分。难不成我李氏的嫡女连做个郡王的侍妾也不够格吗?!”老太太捶胸顿足道,“可怜我家老爷死的早,才会让你在这欺负我们这孤儿寡母。”

    “不错,若是公爹还在,我便不用做这恶人!”王隽和一口闷气涌上心头,吉光忙上去扶了,一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一边帮她顺气。

    外面一阵喧闹,竟是李孝悌带着太医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脸色发青的李慎。

    李孝悌和李慎一进厅堂便护住吉光和王隽和,李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祖母偏心,竟不知道是这样偏心的。我母亲待二房如何,我妹妹又受了二房多大的委屈,您心里清楚得很。”

    “怎么跟你祖母说话的?”李孝悌佯装教训儿子,实则瞪了一眼缩在窦氏怀里的李孝宁。

    “大哥……”李孝宁支吾了两声,依依不舍地松开窦氏,静悄悄地立在一旁不再吭声。

    李孝悌的视线落在昏死过去的李稚身上。

    “打了多少鞭?”

    婆子站出来:“回老爷话,已有四鞭了。”

    “正巧太医也在。再打六鞭,带二小姐扶下去好生调养就是!我李氏铮铮铁骨,若是被这十鞭就夺去性命,那也不是我李氏的儿孙。”李孝悌厉声道,“二姑娘败坏私德在先,这家法行得名正言顺!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半个字。若是谁让外头知道了,立刻捆了扔到后院去做苦役!”

    李孝悌是如今的家主,他的话无人敢不应。于是,众人唯唯诺诺,谁也不敢再拦。

    “你……你……”窦氏颤巍巍地指着他,却说不出半句话,歪在太师椅上唉声叹气。

    紧接着,这一鞭一鞭抽下去,李稚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最后竟也无力哀求,蜷在地上用最后的意识喊了一声“娘”。

    谁知里屋一阵翻桌倒柜的声音,赵方晴竟被这一声声娘喊醒了,她披着单薄的衣袍径直冲出来,脸色惨白如纸,一看便知是伤了元气。

    她冲出来以后立刻便扑倒在李稚身上,痛哭道:“嫂夫人,你打我吧,是我养出的不孝女,是我下贱,是我不要脸。你打我吧,打我吧……别再打我的女儿了……有什么错处,我愿意替她百倍千倍地担着,求求你们开恩呐。”

    这一幕,饶是吉光也忍不住侧目。

    上辈子赵方晴死的早,她虽然为人太过精明刻薄,却到底没有真正伤害过东府。

    赵方晴死后,李榕或许正是利用了李稚少年丧母的恨意,不断地假以时日培养仇恨,才最终养出了一朵滴着毒液的恶之花。

    王隽和也是做母亲的,见了方才这一幕,饶是再恼怒也化作了一滩水:“说打十鞭就十鞭,如今也够了。来人,扶弟妹和二姑娘回去休养,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以后莫要再提!”

    众人散去后,吉光特意留下两个婆子叮嘱她们看护好李稚,因而耽搁了些时辰。

    她刚想从侧门离去,却恰巧看见一道掠影穿过风雨连廊。吉光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于是一弯腰蹲在花窗底下,听见脚步声短暂停留了片刻,似乎将什么东西随手丢在花丛中,便匆匆离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人影来的方向,那是给赵方晴熬药的小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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