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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一 风声鹤唳

    *

    中年人一路絮叨着“家常话”,将他们领到流天澈地最高处。他

    在门口叩了三声,还未得里面人的许可,便恭恭敬敬地将巨大的紫檀朱门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高雅别致的半开放穹顶厅堂,月光从上方流泻而下,落在低处的造景水池中,随着碎银般的泉水喷涌而出。

    顺着独木往内室行去,只见宽大的梨花木长桌上面铺着最时新的云锦刺绣,一二簇海棠点缀着几个不起眼的乌木折桂瓶。整间屋子沉静幽森,唯一游动的只有地上有一只吞云吐雾的鎏金饕餮。

    吉光和魏迟四处寻不见人影,视线落在一方梨花木床上。昏暗的烛光下,软烟罗的丝帛垂下来,她模模糊糊能看见床榻上有两人交叠缠绵,一室旖旎。

    吉光隐约看清那双交叠的人影,立马羞红了脸,严肃地转过身来,踮起脚捂住魏迟的双眼:“别看!”

    “唔……?”魏迟莫名其妙被捂住眼睛,正想询问为什么,忽然听见一个女声娇娆妩媚地吐出叹声,他从脸颊红到了耳根,耳根红到了脖颈。

    可是,吉光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在做那事!?

    吉光不知他想了那么多,只是看见魏迟偏着头,蹙着眉。烛光映衬之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唇畔难抑地微微颤抖着。

    谁知那领路的中年人旁若无人地走上前,一边擦着虚汗一边朝里面恭恭敬敬道:“主子,客人来了。”

    床榻上无人回应。

    软烟罗的帷幔依然有序的飘摇荡漾,时而似夜风徐来,时而似强风鼓吹,如风暴一般摇曳晃动。

    梨花木床不住微晃着,中年人锲而不舍地开口道:“爷,再迟可就不礼貌了。”

    晃动的人影霎时顿住。

    吉光尴尬地的视线落在墙上的奔腾的良驹图,只见那澎湃疾驰的骏马戛然收住步伐,帷幕中,也终于传来一阵男子低沉的长吁。

    早知道裘三爷有这样的癖好,她还不如换个时间拜访。

    魏迟似是能听见她的心声一般,“像他这么变态的人,就算白日来说不定也能看见。”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裘三爷潦草地裹了一件金线织成的寝衣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俏丽女人手里拿着一支烟斗,薄汗沾湿了她的额发。

    女人朝裘三爷抛了个媚眼,裹了件外袍便往门外走。

    经过吉光和魏迟时,那女人抬眼看了魏迟两眼,眼中恍然一惊,而后眉目带情,在魏迟那宽肩窄腰上缠绵流连片刻,她自顾自地揉捏着手腕娇笑道:“多好的身体……有机会真想试试手。”

    魏迟:“?!”

    说着,又对上吉光的视线,用半是艳羡的语气道:“看好你男人,可别被人家抢走了。”

    说完,也不顾二人赧颜汗下的模样,娇笑两声走了。

    裘三对着女人的后背大声道:“踩背的力道不错。”

    女人头也未回,摆了摆手:“那爷若再乏了,记得找奴家推拿哟。”

    推拿?

    吉光耳朵发烫,听见裘三爷那边传来动静,施施然道:“原来裘三爷方才是在推拿,打扰了。”

    “不是推拿……那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裘三的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吉光:“……”

    只能看见他眯起一双玩味的眼睛,盯着吉光看了半晌:“哦,夫人以为我裘某有那种癖好啊?虽然裘某沉迷声色,却也不大喜欢被人盯着看。”

    吉光转开脸,魏迟将她拉到身后,正色道:“我们来找裘老板是谈正经生意的。”

    只见裘三爷身上裹着一件黑金貂裘,敞着怀。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持着一个烟袋,一双丹凤眼沉着,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二人。

    “哦?难道阁下觉得裘某以前做的都是不正经的生意?”

    吉光瞬间无言。

    开赌坊、拉皮条、勾结达官显贵做的黑市买卖,这哪一件是正经的生意?

    魏迟拍案而起:“你别得寸进尺。”

    打量久了,从鼻腔里嗤出一个笑来,念道:“我道是谁如此暴怒的,原来是平南公府的大公子和少夫人,真是稀客啊。”

    吉光浑身一抖,似是被他看穿了一般冒着冷汗。

    “爷,您吓着二位客人了。”中年男人不满地看了裘三一眼,替他们沏了茶,给他们二人各倒了一杯茶,便退下了。

    魏迟让吉光坐在离裘三爷稍远的位子上,自己则一掀衣袍,坐在离他最近的位子上。

    一阵吞云吐雾,裘三爷舒服得眯起眼来,声音轻慢而又带着些许残忍:“两位既然是堂堂国公府的贵客,为何要砸我这贱商的场子?”

    吉光肩头一抖,直起背来:

    “久闻裘三爷大名,我们今日并非是来砸场子来的。若是裘三爷不高兴,我们尽可将今日的赌资退回。”

    “哦?”裘三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神放肆地上下扫着:“那么您有何贵干?”

    吉光看见魏迟攥着茶杯的指节忽然收紧,赶忙道:“眼下有一桩好买卖需要裘三爷帮忙。我们希望您能替我们散出消息,京中粮食价格即将飞涨,有权宦人家准备大肆购置粮食。”

    裘三爷深深吸了一口烟,闭上眼睛良久,慢慢将烟雾吐出来,脸上蔓延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二位单凭这一则消息就想让裘某卖力,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京中粮价将要飞涨的消息只是第一重礼,该怎么利用全凭裘三爷自己衡量。”吉光强行抑制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只要这桩生意成了,日后我会持续放给您更多的消息。”

    “夫人,”裘三爷半仰在椅子上,“我裘三是开赌坊的,顺带拉皮条。我不是情报商人,更不是活佛,您可能误会我的身份了。”

    吉光喉头发哽,脑中还在迅速商议对策时,却见魏迟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不轻不重地放到梨花木桌上。

    她刚想阻拦,谁知裘三爷半分也不急,直起身来将烟袋一丢,脖子伸长,他的脸出现在月光之下,黝黑的发丝间露出一张极白的脸。

    犀颅玉颊,鹤骨松姿。

    传闻中人如玉一般的裘三爷,美姿仪。

    可吉光看见他,只看见他那双贪慕的眼睛来回在匕首上面打转。她那一瞬间只想起四个字——

    魑魅魍魉。

    裘三爷对那匕首的喜爱毫不掩饰,低哑的声音询问道:“骠骑将军的狩夷猎刀,千金难求……不,万金难求,倾城难求。这一把刀葬在将军墓里,我搜罗了夏天的摸金校尉,没人能挖得出这把刀。”

    吉光:“……”

    魏迟神色平静:“裘三爷想要的东西,我倒也略有耳闻。只不过墓中那把刀,是假的。父亲早就将真品留给了我。”

    裘三爷爱不释手,一双眸中流露出真实的倾慕:“有这把刀,这苦力,我帮你们做。”

    吉光蹭地站起身来,裘三爷和魏迟的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

    她冷言道:“既然裘三爷认下这桩生意,那么契约就此达成。”

    裘三爷目光闪烁,脸上逐渐露出笑容:“契约是契约,礼物是礼物。”

    魏迟脸色一凛,吉光低声道:“裘三爷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裘三爷看了她良久,修长的手再一次摩挲着刀鞘,唇角抿出一个笑:“今后夫人若有了信报,也要第一时间告诉裘某。否则,合约作废。”

    *

    不久之后,吉光怒然冲出流天澈地。

    远处的天边蒙蒙亮,魏迟追上她的脚步,擒住她的手腕:“别离我太远,鼓楼街凌晨不太平。”

    吉光忿忿道:“奸商。”

    “他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魏迟安慰道,“既然你决定和他合作,那么就一定要做到极致。否则若是开罪了他,日后我们少不得被掣肘。”

    吉光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歉意地看着他:“你父亲的匕首……”

    “千金散去还复来!”魏迟笑道,“我看到他房中悬挂的百骏图,那正是宫中的画师亲眼见过征南军的巨阵所画。所以便猜想他或许钟爱这一类的东西。”

    正说着,魏迟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眼睛一亮,指着远处正在出摊的小商贩道:“清晨头道阳春面,你一定要尝一尝。”

    说着,拉着吉光的手腕便要往前走。

    不知不觉中,他们二人的身影走得越来越近。

    走到卖阳春面的小摊跟前,卖面的婆婆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是来吃面的吗?快坐下,先喝点面汤热热身子。”

    “阿婆,来两碗阳春面。”魏迟熟练地吆喝着。

    婆婆笑着应了,转身忙着去烫菜煮面。

    吉光神色恹恹,垂着头不说话。

    魏迟侧目:“你在担心裘三不守规矩?”

    吉光不置可否,魏迟轻哼一声:“即便他江湖威望重又如何,若是真的不信守承诺,我便让他这流天澈地开不下去。”

    “以官欺商?”吉光皱起眉来,“这鼓楼街可都是裘三爷的地盘。”

    “那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便让他连这鼓楼街也开不下去。”

    话音刚落,那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便捧着两碗热腾腾的面过来,放到他们面前。

    或许是这头碗阳春面的香气太盛,不知不觉吸引了不少清晨来去匆匆的路人们。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吉光和魏迟身后,倒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吆喝自己要吃的面,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叩着桌子招呼道:“阳春面。”

    说罢,还不等老婆婆回应,便从袖中掏出六个铜板,丁零当啷地丢在老榆木桌子上,转身离去。

    吉光有些好奇地看着老婆婆收走那些铜板,问道:“方才那位客人,点了面怎么走了?”

    老婆婆捻着手里的铜板数了数,有些忧虑地看着那中年人离去的背影,道:“这是裘三爷在给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人提醒呢。”

    魏迟和吉光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提什么醒?”

    “我家这阳春面离不开灏京之地的小麦,售价便十分依赖粮价。这位裘三爷可是个大好人,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粮价将涨,叫我们小心储备着粮食。年轻人啊,你们回去也买些粮食吧,万一一下子涨起来可吃不消。”

    魏迟看了吉光一眼,道:“老婆婆,朝中的户部尚书大人才刚刚说过,今年是个丰年呢。”

    老婆婆摇了摇头:“我们可不信什么大人说的话,我们只信裘三爷。这么多年了,要不是裘三爷将钟楼街经营得井井有条,我们也不能存活下来。”

    吉光垂下头,吃了两口阳春面,鲜美的清汤瞬间涌入口腔,爽滑无比的面条十分劲道,懂行的人稍微一品便知道,这是出自灏京城远郊的冬小麦。

    “你怎么看?”魏迟道。

    “裘三爷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吉光擦了擦唇角,“粮价将涨的消息会如同这样蔓延开来,不出几日,大约整个灏京城便会知晓此事。”

    *

    “你说什么?”

    孟玉枝原本正坐在书房里拿着算盘亲自对账,此时听见孟家商铺主事的大掌柜所言,不由地拍案而起。

    “回东家,外面几乎所有的粮行都开始抢粮了。”掌柜的一边禀报,一边不停地擦着汗,“不仅是同行,灏京城似乎刮起一阵囤粮热潮,从世家到平民,全都在竭尽所能地囤粮啊……我们从前的采购计划,怕不是要落空了。”

    “这怎么行……”孟玉枝心焦地来回走动着,“父亲叮嘱我收好秘密,可如今收粮计划还未尽,偏偏走漏了风声……会不会是李吉光透露出去的?”

    “这倒未见得吧……”掌柜的小心翼翼地说。

    “你怎么断定的?”

    “因为如今魏家粮行和太尉府的几家囤粮的铺面,却是逆流而行,在不断兜售粮食呢,似乎是怕了。”

    “追高杀跌。”孟玉枝忽然就不急了,她缓缓坐在椅子上,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我当李吉光是什么不出世的经商天才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且回去,告诉所有的掌柜们,李吉光卖多少粮食,我们便收多少。”孟玉枝吩咐道。

    大掌柜也意识到这是难遇的好时机,立刻便领命去了。

    孟玉枝挥手将孟府可以活动的现银全都拿出来买粮,她这样还嫌不够,早早便叫人备了车,准备前往平南公府,向姑母孟挽涟回报。

    “姑母,李吉光拿不住手里的存粮,如今粮价还未涨她便大肆出售,魏家粮行势必要赔钱了。”

    孟挽涟悠闲地啜着青茶,冷笑道:“让她来协理内务看来是有些仓促了。”

    “姑母不如趁此机会,借着掌柜们声讨的声势将她手中的管家权重新要回来。”孟玉枝恭恭敬敬地福身,“若是姑母不愿意操劳,侄女愿意协助姑母处理家务。”

    孟挽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来由地叹道:“玉枝,你一向出落得比寻常世家的姑娘们更好,我和你爹爹也对你寄予厚望。我孟家早年便是簪缨世家,祖上官拜宰辅。虽然如今落魄,居人之下,却也始终希望能振兴家业。”

    玉枝低着头:“姑母说的这些,玉枝知道。”

    “魏迟虽是平南公长孙,可毕竟非嫡,他一个庶子,又无实权,学业、人脉竟是样样也不成。将来,又怎么可能成器?你又如何能托付给他?”

    孟玉枝倔强地偏过头去:“我偏就要这样。论家世,我不比李吉光差,论治家才能,我远胜于她。姑母若是真心为我好,便不应当轻易允诺她进门。至少……让我争取一个机会……”

    “冥顽不灵!”孟挽涟怒道。

    “罢了,我也懒得管你。只一句,不得做出辱门败户的事!”

    孟玉枝偏过头去生闷气,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

    *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或许是雨丝太过细密且绵长,似乎无人察觉到它有可能酿成灾祸。

    就是这样绵密的雨从六月下旬一直下到七月中,等到沉迷于争抢低价粮食的人们逐渐意识到不对劲时,大水已经漫过兖州的山河,向灏京城的灏川奔涌而来。

    一连七日,水位告急。

    终于在第七日,洪水蔓延过灏京城城外每一处田地,浸润过无数农民辛苦劳作的庄稼,洪水蔓延至脚腕处。

    兖州洪灾失守,中原将危。

    这一席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响朝堂,瞬时间,御史台二十四谏臣那犀利的目光纷纷刺向户部尚书秦理。

    秦理吓得发抖,跪下连呼冤枉。

    无人注意到他投向孟启珩的那双怨怼的目光,也不会有人知晓他们二人当中的纠葛。

    天下人如今都盯着一件事——

    这场雨究竟会下多久。

    直到兖州的流民像这泼天的洪水一般涌入灏京城,这些饥饿可怜的流民皮包骨头,手脚被洪水泡的发白,带来了无数张吃饭的嘴和瘟疫的种子。

    圣上谢珣正打算大开国库赈济灾民,却发觉原本能购买百石粮食的银钱,如今却只能买下不到二十石。

    而灏京城连续三年丰盈的粮食储备,竟然大多数都进入了世家手中。

    谢珣当朝雷霆震怒,即刻下令向储量最多的人们征收重税。

    重税之下,要么交钱,要么开仓放粮。

    在朝上刚刚得到赞誉的孟启珩心中一滞,额间不自觉地渗出汗珠。

    怎么回事,他明明叮嘱了女儿和妹妹要死守兖州灾情蔓延的秘密,为何灏京城的世家会集体得到消息?

    身后的同僚们不断地议论着,他心里越来越慌张。

    可是孟启珩无法阻挡住谢珣的圣命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宫中,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嗖地飞出宫去,照亮灏京城乌云密布的阴雨天。

    吉光看着头顶上雷声滚滚,忍不住念叨着:“大雨将至,谁还能独善其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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