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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春风楼

    午夜,靡靡之音终于消停,众人陷入恬静的梦里,无人注意房间角落里丝丝缕缕飘起的香薰和悄然盛放的白花。夜色里,一行人提着灯,戴着面纱进入房内,抱起躺在床上的女子。镣铐重新扣上脚踝,一个个陷入沉睡的女孩被关回地牢。

    一支竹管插入窗户的暗孔,烟还没进入房间,一声闷响,门外再无动静。

    宋慈恩被声音猛得惊醒,“奇怪,我什么时候睡着的?”。更奇怪的是烛火旁,宋熤川此时也在熟睡。“咦,阿兄向来警觉,这种环境他是怎么睡得着的?”门口,是常宁盘着腿握着剑的背影,她凑近一看,却发现常宁双眼紧闭,也在睡。

    “不对。”她想“这个房间有问题。”

    房间装潢简单,内侧是一张梨花木的大床,四角挂着香包。中间一张八仙桌,摆着灯和茶水。剩余的也就角落里的绿植和含着金币的蟾蜍香薰。

    香包和香薰她之前就检查过,但屋子里还是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她正蹲着检查香薰,却猛地发现,透光地窗纸模糊地拓着一个人影。

    那一刻,她的心脏差点骤停。

    仔细一看,那影子格外瘦削,高度不算高,几乎和宋熤川持平。“好像可以打”宋慈恩想着,抓起剑,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她暗暗估算了心脏的位置,正准备一剑刺过去。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的心脏在左边。”

    宋慈恩僵住了,“我我我,做的这么明显吗?”她在心里咆哮出来。

    被发现地尴尬和遇见熟人的喜悦交织在一起,最终还是尴尬占据了上风,她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解释。但不得不说,少年的出现,确实让她松了一口气。她想:“想开点,正好不用贴身肉搏了。”

    紧接着,理智逐渐回笼,疑惑再次充斥脑海:午夜,倒了一地的人,窗外的影子,这组合这么一看,他的出现显得格外可疑。但出于直觉,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宋慈恩坚信此事和他无关。

    她开口询问问:“大半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路过。”少年语气依旧是那么欠揍。

    “你!”好歹找个好点的理由敷衍我啊喂!

    少年似乎被逗乐了,清澈的笑声闯入室内,却莫名其妙的安心。屋外的冷月杂糅着屋内的火光,大笑着的少年和急得跳脚的少女。多年后,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他们仍记得这晚,却终是物是人非。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撬门声,听脚步声,人还不少。少年的笑声骤然停止。“乖乖待着,别出来!”

    宋慈恩听到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求饶的声音。窗纸上一束束红梅,从花骨朵到盛放,直到一片红海。宋慈恩死死捂着嘴,听着门口不断撞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停止了,一个影子慢慢出现在窗口。

    许是房间过于寂静,少年声音特有的沙哑,听得更加清楚。“别怕,他们进不来。”随后是少年的闷哼声。

    “你受伤了!”宋慈恩惊呼,推动窗户想检查少年的伤势。

    一个血手印出现在窗纸上,少年无声地抵着窗户。随后是少年沉重的呼吸声和沙哑的声音“我没事,别担心。”

    宋慈恩又急又气,那户窗却依旧纹丝不动,她忍不住大力敲窗。“让我看看!”

    “还不是时候”少年声音听上去虚弱极了。楼梯传来脚步声,少年的声音一顿“我要走了,记住,在沧州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刘伯父。”

    宋慈恩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她刚想追问清楚,影子消失了。

    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都睡着了吧?”“放心吧,特地栽培的曼陀罗,绝对睡得死死的”这是一个粗嗓子。原来是这样,宋慈恩不由看向屋内唯一的绿植,几朵白花羞答答地垂着,枝叶繁茂,不特意去看,还真看不出来。

    “那就好,那个该死的刘大柱,要不是他查这么严,我这几批货早就送到京都了,那里老爷都等着这些水嫩嫩的稀罕货。”尖嗓子说。

    “没事,他不是要剿匪吗?我们就让他来个有去无回。”粗嗓子兴奋地说。

    “怎么说?”尖嗓子明显提起了兴趣。

    “我们就这样......”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听到尖嗓子高呼:“妙呀,不愧是你,一石三鸟。正好让崔聿那个老匹夫吃个大亏。”

    崔聿?崔知府?

    前世,崔知府和刘伯父两人作为沧州府文武之首,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两人性格极其不和。崔知府一直觉得刘伯父外憨内奸是个奸诈小人,刘伯父觉得崔知府装腔作势假清高。原本两人只是有口角,但是自从崔知府的长子死后,他就彻底恨上了刘伯父。

    当年刘伯父为了剿匪,放火烧山。可是崔知府的长子作为人质还在山上,据说,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具焦尸。崔知府看到尸体,当场就吓得昏迷了,足足昏迷到他儿子头七。传言,他在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刘大柱,你害我儿尸骨不全,此仇不共戴天!我必让你挫骨扬灰,给我儿陪葬!”

    这个传言应该是真的。后来,他不仅在敌军压境的时候逼病重的刘伯父上前线,还压粮不放,导致刘伯父全线溃败,即便战死沙场也背负贪功冒进的罪名。若不是刘伯父次女刘琳,以三百府兵伏击敌军主力大胜,许姨死守沧州府,或许刘伯父还有沧州府失守的罪名。

    只是,此战之后,刘伯父和其长子战死,许姨过度操劳小产血崩,偌大的刘府只剩下刘琳姐姐。即便被女皇嘉奖封爵,那些逝去的人一直是刘琳姐姐的心中刺,也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些惨遭屠戮的百姓,有的是襁褓里哭泣的孩子,有的是刚新婚的夫妻,有的是本应该安享晚年的老者。他们的尸骨铺在城墙前,毫无尊严地被敌军践踏蹂躏。那些冲锋的将士,以身开道,把生的希望留给城中人。

    血肉横飞,曝尸十里,万家缟素。原来,这样的人间烈狱竟是一场阴谋吗?

    追根溯源,竟然是由门外这两人策划的,听着他们一句句构陷她的亲人,宋慈恩恨到了极点,她几乎握不住手中刀,理智全然崩盘,剑出鞘,她拖着剑一步步走到门口。

    就在门即将被打开的一瞬间,一声尖锐得马鸣声划开了夜色的沉寂。

    有谁,来了。

    熟悉又陌生的大嗓门在楼下响起:“掌柜的,开门!”一声怒吼紧接其后:“刘大柱!你跑那么快干嘛,这才寅时!”

    门外两人慌极了,脚步声凌乱还带着惊呼声:“他怎么来了!”

    宋慈恩追了出去,一人穿着紫色长袍,藏青色比甲,头发被官帽包得死死的,身上玉佩伶仃作响。另一人要高得多,一身武官打扮,身上披甲,腰间佩刀。宋慈恩躲在阴影里,死死地盯着两人的背影。

    就在她要出剑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人拽住了,在两人回头前被推进门后。她拼命挣扎,想逃脱少女的桎梏,但还是失败了。

    直到两人消失在楼梯口,宋慈恩侧头看向捂着她嘴的女人。她赤着脚,穿着淡粉色百褶裙,绣着丁香花的月白色上裳,头发披散着还带着水汽。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玉面琼鼻,一双狐狸眼又纯又媚。

    她默默比着口型“你疯了。”

    宋慈恩摇摇头,嘴抿得死死的,一双眼睛里是刻骨的恨意。

    她看着宋慈恩眼睛,沉默了。一双手轻柔摸着宋慈恩的头,宋慈恩侧目看她。耳边是少女甜腻的嗓音“我也恨,我们春风楼所有女孩子都恨。”嘴上说着恨,少女眼里却是难以掩饰的悲怆和对宋慈恩的羡慕。少女的声音格外苍凉“你斗不过他们的,去了也没用。”

    头又被摸了摸,“趁他们没发现赶紧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似乎是看出宋慈恩眼里的不服气,她补充着说“你还可以出去,不要和他们斗,出去就好了。”她说着,一行泪落在她的脸上“我有个妹妹,也像你一样......”她突然顿住了,抬手擦干眼泪,喃喃道“出去就好”

    宋慈恩愣住了,看到少女手脚的镣铐印,瞬间明白了一切。怒气不断翻腾,她气得浑身都在抖,那两个王八蛋还拐卖人口!

    她刚冲出去,又被少女拦腰抱住,少女的泪落在她的肩上,声音都在颤抖“不要去”她的头被护着,整个人都埋在少女怀里,怒火在少女的抚摸下逐渐平静。

    “我可以帮你......”

    嘴唇突然被食指压着,少女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赶紧走,别被抓住了。”

    “我可以......”

    “不。”宋慈恩被少女大力推进门内,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慢慢把门关上了。“不要再来了。”随着吱呀一声,少女柔和温暖的笑容再也看不见。

    宋慈恩愣了两秒,马上冲到门缝,不死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声音缥缈得几乎听不见:“陈三。”

    宋熤川和常宁还没有醒,随着撞击,坚守了一晚上的门还是被打开了。随着门打开的,还有一道寒芒。门后人没有防备,眼瞅着就要被一剑封喉。一只手推开了他,另一只大手钳住宋慈恩的手腕。

    “还没剑高呢,就学别人出剑?”那人穿着黑色圆袍,金线勾勒虎纹,登着一双黑色马靴,方头大耳,目露凶相,一把络腮胡子不羁地飞舞在空中。

    “刘伯父!”宋慈恩说着,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门外,横七竖八的死尸躺满了走廊,一个小厮艰难地喘着粗气。

    昏暗的灯光下,刘大柱的面色晦涩不明,他不再是记忆里慈祥的模样,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凌迟着宋慈恩。在那一刻,她被挤出十岁稚嫩的躯壳,只留空荡的灵魂接受亲人的审讯,委屈和不甘让她想辩解什么。但刘大柱直接越过她,看向屋内沉睡的宋熤川和常宁,

    宋慈恩刚想解释,却瞥见屋外尸体脖颈上利落的切痕,创口单一,创腔较深,明显是一击致命。伤口分布规律,高度统一,明显是一人所为。她瞬间明白刘大柱奇怪的眼神,忍不住暗想:“该不会是把我当凶手了吧?”

    刘大柱没有理会宋慈恩的胡思乱想,他一脚踩上板凳,弓背塌腰,翻开宋熤川的眼皮和嘴唇,又抓过常宁的手把脉,“奇怪!”他大喝一声,探究的目光再次回到宋慈恩身上。声音带着北方汉子特有的粗狂:“你们可吃过些什么?”

    “尚未进食。”宋慈恩答,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是不好吗?”

    “奇怪就奇怪在这。”刘大柱换了只脚“脉向平稳。可人就是不醒。”说着抓起身旁的茶壶,茶杯凑到鼻尖细闻。

    就在此时,清澈的女声从门后传来,“客官勿怒,时候未到。”一少女提着莲花灯,款款走来,身后紧跟着一个美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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