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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秦府宴

    崔筠回京这半年来,听从贾轩的话,从不结交京里闺秀,所做一切都是隐秘小心,从未想过要去哪里赴宴,更不要说秦府。

    见她犹豫,桑梅英道:“这回秦相寿宴,百官到场,京里的命妇小姐们也都在,到时候我们就跟着母亲,不乱跑,肯定没事的。”

    崔筠终于点了点头,不是桑梅英说服了她,只因——她想见秦京。

    她没向任何人说过,自十二岁那年,师傅死后,她没有一刻不想见秦京,她想亲眼看一看秦京的脸,她要记住他的样子。

    定下了这事,崔筠便早早睡下,恍惚间她又来到登闻鼓院门口,但只她一人,她一人站在满树雪华的大槐树下,等了很久也等不到人来,忽然听到马车声,她从树下走出去看,见那马车上走下一个紫袍官人来,那人肤白蓄长,眉眼微弯,崔筠一时分辨不清他是她父亲还是谁。

    那人朝她走过来,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变做一个巨人样子,崔筠转身就逃,看到背后有一只红色的大鼓,便藏到鼓身后,那人仿佛没看到她,崔筠缩在鼓身后,眼看着那身影越来越靠近自己,屏住气息...

    崔筠大口喘气,猛一睁眼,见头顶是白色的帐顶,夜色静谧,她把双手从胸口拿开,觉得口渴难忍,自己到桌前倒了杯茶水,李珍珍听到动静过来,见她满头是汗的,问道:“姑娘怎么醒了,才睡了一会?”

    崔筠还是觉得胸口砰砰砰的跳,怎么都睡不下了。

    崔筠准备去谢浮光那里。她想着做这个梦,或许跟要去秦府一事相关,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她想跟人说说话。

    李珍珍劝说:“谢管事毕竟是个年轻男子,这样深夜过去怕是不妥。”

    崔筠不甚在意,这府里她一人独大,怕什么,但她突然又不想主动去找谢浮光了。

    她歪头想了一下,问李珍珍:“你说怎么办?”

    李珍珍摇头,她不知道。但是她能想出办法,说:“我去问问谢管事。姑娘稍候。”

    崔筠还没回答,李珍珍已经跑的没影了。

    谢浮光临窗写字,还未睡下。他穿着灰色旧道袍,头发散下来,形似松弛,但若仔细看他的眼,就发觉他是眉头微皱着,竟是用左手写字。

    李珍珍过来让他有些意外,他放下笔,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等着李珍珍说话。

    “姑娘做了噩梦,要见你呢!”

    谢浮光转头看外面天色,已经很晚了。

    “但我劝住了姑娘,”李珍珍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的,不过谢浮光已经听懂了,他点点头对李珍珍道:“你做得好。”

    李珍珍松了一口气,谢浮光道:“去碧锁院。”

    李珍珍大喜,转身去找崔筠,谢浮光束了发,也出门去。

    碧锁院现在由王氏住,但王氏病着,只有吴诗雅并两个小丫头照看她,这院子又大,崔筠与谢浮光深夜前来,到王氏院里,倒是无人能说什么。

    谢浮光先到,他在正厅里等,王氏的几个丫头都在房里候着,谁也不敢探头来看。

    崔筠很快也到了,她穿着厚披风,随意挽着髻,见谢浮光等着,走上前几步道:“怎么到这里了?”

    谢浮光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怎么做噩梦了?”

    崔筠蹲在碳盆边烤火,叹了口气:“想着要去秦府赴宴,我想起一些事情。”

    谢浮光等她说下去。

    “那时候你怎么报的仇?”

    谢浮光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初见的时候,他被那个络腮胡子欺凌,崔筠给了他一把羊角匕首。

    谢浮光回道:“也没什么,我找到他,趁他不备,用匕首制服他,他就给我道了歉。”

    “就这么简单?”

    谢浮光点点头,崔筠若有所思,叹道:“其实有些事没有那么难做是不是?”

    “比如?”

    “比如报仇,找到仇人,制服他,然后让他道歉,就这么简单。”

    “我去帮姑娘报仇。”

    崔筠摇摇头,“那不行,我要自己做。”

    谢浮光见她矛盾,笑道:“那姑娘找我做什么?”

    崔筠抬起头,看着他:“我跟你说一句话你别吓着。”

    谢浮光笑意更深,点头示意她说。

    “当初秦京诓了我,师傅也那样死了,我会继续为她报仇。”她说话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谢浮光还是听清了她的话,方才残留的一丝笑意僵在脸上,谢浮光觉得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崔筠让谢浮光过来时只觉得焦躁不安,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说了这句话,她猛然吐出一口气。

    是了,她找他来,要说的就是这句话:要找秦京,复仇。

    谢浮光半晌也没回应,崔筠又看向他,只觉得他面色略白,站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崔筠站起来扯了扯他的衣袖,谢浮光回过神来,看向她的眼睛,郑重道:“好!”

    话说完,崔筠才觉得困了,这就要走,谢浮光送她回去,独自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夜里风大,谢浮光衣袖里鼓满了风,他在院子里站了半晌,直到冻得很了才回屋去,但他仍然没有睡意,取了琴,胡乱弹着。

    又想起三年前他倒在一堆烂泥里,抬首看到那人,但那人脸上戴着一贯柔和的笑,那笑给他的义子,给崔筠,却从来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如今,他心中没有了期待,也没有恨意,他只是同崔筠一样,向他复仇!

    秦府宴就在三天之后,桑梅英说好一早就来接崔筠,崔筠跟着桑夫人,也不需跟人过去伺候,但是谢浮光执意要去,崔筠也不说什么,到了秦府,他自有他的去处。

    秦府今日开宴,门口的马车排了数十丈,桑府马车在队伍中慢慢前行,入了府,就有丫头领着女眷们入内,崔筠跟在桑夫人身后,边走边观察秦府,只感叹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相,府内奇花异石,亭台楼阁,过了好几个院子,才听到袅袅一段琵琶声,她猛然想起芳丛她们今日也在,又想着,芳丛她们能入了秦京的眼,想来及春馆在新京着实有名,又觉得自己琴技与芳丛不分上下,一下子又有些得意。

    这样胡乱想着,崔筠忽觉有人牵她的手,一看是桑梅英拉着手正要行礼,原来她们正走着,迎面见了一个妇人,这些人崔筠不认识,也不乱看,跟着桑梅英一起行礼。

    行了三四个人,崔筠几人终于走到一个房间里,崔筠微微抬头看,见厅上两排座椅,皆坐着华衣锦服的贵夫人,夫人们后面是两排屏风,屏风之后又有人声。

    桑夫人携崔筠二人上前行礼。

    正坐上一微胖夫人手一抬让她们起身,崔筠这才注意到那夫人的脸,白皙圆润,眉间一颗小痣,眼神微微向下正看向她们,略微一想,崔筠便知道,她定是秦京正妻徐氏了。

    徐氏也注意到崔筠与桑梅英二人,与桑夫人寒暄之后,才道:“周妹妹,你这两个女儿生的都好,怪不得掖着藏着不让我们见!”

    此时已有小丫头引着桑夫人入座,崔筠与桑梅英一人站在她一侧,桑夫人看了桑梅英一眼,指了指她,道:“徐姐姐说哪里话,我就这一个丫头,整日里没规没矩的,可不敢带来扰您,这个丫头却是个好的,”她拉着崔筠,让她在左边坐下,继续道:“这是崔尚书家的姑娘,叫筠儿的。”

    徐氏扫了一眼二人,她对崔筠丝毫不在意,倒是对桑梅英很有兴趣,叫她到跟前说话,又给了一对玉镯,崔筠这边也不拉下,给了一只发簪。

    桑夫人看不下去她如此忽略崔筠,正逢有几个夫人说话,便引着话到徐氏身上,放崔筠与桑梅英二人到姑娘们那边去了。

    桑梅英一抽身,便抚着胸口皱眉叹气道:“那夫人真可怕,像是要把我吃进肚去似的。”

    她深喘了几口气,崔筠笑着调侃道:“秦夫人也喜欢姐姐,姐姐真是人见人爱,魅力无边,我可得跟好姐姐,别被人夺了去!”

    桑梅英方才喘了几口气,如今听她说这话,更是抚着胸口笑的喘不过气来。

    她二人方才出了门,才说了这两句,忽有个小丫头来请说:“二位姑娘,我们姑娘请你们入内一叙。”

    原来方才的正厅旁有个小门,从小门进去,便是夫人们屏风后的地界了。本来二人直接到这边来就好,可她们不清楚地方,反而走到外面去了,如今丫头来请,桑梅英想了想说:“我今天就是来带你见识这些小姐们的,走!”

    二人随丫头们到小厅里,见厅中一张长桌,桌上摆着各式茶盏,姑娘们分坐两排,一边聊天,一边碾茶候汤,正中一个姑娘见崔筠二人进来,停下手中动作朝她们挥挥手,崔、桑二人忙找了个座位坐了,立刻有丫头送上茶饼茶盏等物。

    在坐原有六人,都是京中官家女孩,本来讨论着点茶方法等,忽见来了两个陌生女孩,看着都面生,纷纷看向中间坐着那姑娘,因那姑娘正是今日茶会的主人:秦京长女秦姝。

    秦姝见众人看她,笑对众人道:“这位是桑将军家的梅英姐姐,这位是...”她看向崔筠。

    崔筠未说话,桑梅英道:“崔筠,我带来的,是礼部尚书崔家的。”

    众女互望,眼神中都是疑惑,表示不认识。

    人群中忽有一女道:“是不是四年前敲响登闻鼓的那个?”

    她这样一说,众人都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四年前,有人敲了登闻鼓,被陛下斥责,一直没见过真人,原来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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