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压

    “刺啦——”

    鲜血如注。

    有几滴溅到邀月脸上。

    唇角,脸颊,眉心,俱有。

    血还带着生命的温度,那是十八岁,且满怀春心的鲜活少女罢了。

    “姐…姐……”

    陆小婉的眼眸睁得很大,心口插着一把一掌长的匕首,尽数没入心间,余留下纹饰繁复的匕柄。

    她嘴唇发颤,刚刚还满面含春,此时苍白如纸。

    邀月大脑“嗡”的一声响,抽出手后退,跌倒在地,双手满是血,撑住地面,讷讷出声:“你为何……”

    陆小婉唇角涌出越来越多的血,她使尽全力偏头去看那位冷漠权臣。

    因着要来服侍她仰慕多年的男人,她将最华贵的行头穿在身上,头戴熏染双花金银笄与璎珞,身穿远天蓝色镶嵌烟影纱锦霞纹大袖衣袍。

    头饰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上好的云丝锦布料却染上了大片血污,顺着裙摆流到地毯上。

    今晚应是她最美的时候。她要再看看她爱慕多年的男人。

    那总是着一身绯红麒麟官袍的权臣,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

    只这一眼,便够了。

    陆小婉倒在血泊之中,失去意识。

    血腥气浓郁,与屋内燃香混杂。

    裴肃朗稍微清醒一点,盯住地上的邀月,紧蹙眉头。

    邀月一脸恍惚,对着陆小婉尸体摇头,“不是我想杀你的,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我没有杀你!没有杀你!”

    裴肃朗眼神愈冷,欲要做些什么。

    身后的梨花木门砰的一声撞开。

    他恰好对上一双过分惊慌失措的眸子,眼如弯月,盯人时,眉目含情。

    裴肃朗想起《诗经》里的一句诗: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那样子似乎很是在乎他的生死。

    ·

    血从门缝里流出来时,温丽湘慌了神,心知此事果然是刘阜设下的局,却也不知刘阜如此胆大,敢明目张胆行刺裴肃朗。

    裴肃朗好歹是当朝权臣,又岂是一般人能动得的。

    情急之下,温丽湘只好推门,却没想到眼见这样一副光景。

    她是从未见过裴肃朗这身打扮,两辈子的记忆也停留在一身猩红的正二品官袍上。

    亦是这三年来,夜夜入睡的梦魇。

    更不消说男人两侧颧骨的绯红。

    如此不正经。

    所谓非礼勿视,温丽湘忙埋下头,地上已是死透了的女子,心又是凉了半截。

    心知定是裴肃朗让这位姑娘替他挡匕首,这才当场丧命!

    似乎还能感觉到血还未凉透的热度。

    温丽湘最是闻不得有刺激性的气味,胃部一阵痉挛,她强捺下几欲昏厥的不适,语气还算镇定,道:“我暂住隔壁,听闻有动静,特来此处查看,却不想遇见裴大人。”

    蜿蜒的血迹仿佛黏湿了她的鞋底。

    温丽湘恍惚,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额上冷汗岑岑,眼里闪过掩饰不住的惊恐,“大人,现下应当如何是好?”

    裴肃朗即是失态,也能维持应有的端正体面,他理理自己的衣摆,上面未曾沾染血迹,微微挑眉,看向温丽湘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兴趣。

    鲜少有女眷见到如此场面,还能像她这般镇定自如。

    至少面上看不出什么过分的惶恐之色。

    裴肃朗虽是文臣,但比这更为血腥,残忍的场面,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饿殍遍野,卖儿鬻女。甚至于生啖人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灾与人祸齐平,但有时候人祸未必比得上天灾,人类不过是自然界中苍海一粟,无法撼动天地。

    而裴肃朗便是那异想天开,妄图撼动天地之人。

    无论是改革田制,还是兴修水利。

    为官多年,察言观色已成为习惯。

    裴肃朗总能精准把握一个人的情绪,温丽湘脸上所带的假面,还未到火候,他不动声色把玩,盯着温丽湘鼻尖冒出的点点汗珠,发号施令,口气严肃,“那你还站在这作甚?!”

    温丽湘浑身一震。

    裴肃朗还是以往那般姿态,高高在上,气势凛然。

    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温丽湘急匆匆瞥了一眼陆小婉。

    居然有种岁月静好的诡异感。

    小腿发软,竟是有些站不住。

    此番大动静,自是惊动了客栈。

    店家小二上楼正要查看一番,瞧着满地的血,又连滚带爬地滚下二楼木质楼梯,惊呼道:“杀人了!出人命了! ”

    ·

    御景客栈灯火通明。

    官差将大多数住客聚到大堂,客栈外面围了一圈官差,想出来的人也出来不得。

    密不透风。

    刑部侍郎谭有为刚刚盥洗完毕,正要就寝,府中下人便来报有人在府门外高呼出了命案。

    谭有为极为不耐,直接下令将挑事之人乱棍轰走,下人便为难说:“老爷,此则命案与裴大人有关,恐是向大人您问罪来了!”

    谭有为大登时坐直身子。

    这姓裴的大人,整个奉微朝,也只有那么一个裴肃朗!

    裴肃朗的手段,他自是见过的,还尤其看不惯他们这些凭家族入仕的官员。

    眼下朝堂大致分为两股势力,一是以为何妨为首的世家派,再则是以裴肃朗为首的进士派。

    两派在朝堂现下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

    ·

    谭有为只得急忙穿戴官服,带一队官差去往御景客栈。

    谭有为在人群中找到那最为惹眼的身影,扶了扶歪了一点的官帽,恭敬朝裴肃朗拱手道:“下官失职,惊扰了大人!”

    刑部掌管天下律法,同时也配合大理寺查案,裴肃朗此番点名道姓要他审此案,无非因他裴肃朗是他顶头上司。

    谭有为动动眼睛,短短一刻,便已琢磨出裴肃朗想插手此案。

    至于这背后的目的……

    谭有为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裴肃朗,心觉对方有一番高深莫测。

    旁边站着一足足矮上他一头的儒生,看那低眉顺目的模样,想是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怕得紧。

    那嫩生生,掐得出水的模样,倒是与娇软女儿家有得一比。

    谭有为的眼神倏地暗下来。

    纸醉金迷的糜烂是世家贵族共有的秘密,好男风也不是难登大雅之堂。

    谭有为才刚刚过了不惑年纪,正是需要美人滋补的时候。

    谭有为想着如何能将儒生占为己有,再望向儒生时,小郎的身影被裴肃朗这尊大佛挡了去,只能瞥见乳白色的衣摆在青袍之后若隐若现。

    裴肃朗则居高临下,敛着眼睛看他,颇有一番审视意味。

    谭有为抖了一下身子,再俯下身,装模作样提出建议道:“夜已深,依下官看,此事还是明日审议一番,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正说着,两个官差将陆小婉的尸体抬出来,后面又是两人抓住挣扎乱动的邀月。

    大多数看客面面相觑,皆是惶恐。

    邀月全身染满了鲜血,尤其一双手,仿佛在血里浸泡过。

    她头发散乱,被人托出大门时,忽而高呼一声,声音凄厉,仿佛被钝刀一下一下磨着嗓子,渗出血,“我乃梁王殿下最受宠爱的歌姬,你们谁敢动我!谁敢!”

    谭有为脑袋“咚”一声,明白其中深意。

    裴肃朗不动声色瞧着邀月。

    高亢声音逐渐远离,他微眯了眯眼睛,再向身旁惯常陪侍的小厮青川使了一个眼色。

    青川也麻溜地跟着出去。

    裴肃朗这才道,“如此也好,今夜辛苦谭侍郎了。”

    谭侍郎面上装作受宠若惊客气一番,心里实则对裴肃朗嗤之以鼻。

    裴肃朗怎样位高权重,也还是白丁罢了,断不可与他们这些世家贵族相比。

    这是规矩。

    ·

    官差随谭有为散了,各房住客又各自回了房间。

    不一会,整个大堂只有温丽湘与裴肃朗二人静默相对。

    温丽湘还在想邀月实在口无遮拦,她那表哥岂不是得冠上谋害朝廷重臣的罪名!

    温丽湘的眉头微微蹙起,丝毫没注意裴肃朗正盯着她。

    “本官猜测,你现下应是在想,梁王殿下着实是个蠢笨愚人,他以为派个女子便能将本官赶尽杀绝么?”

    裴肃朗的药劲又渐上来,胸口好似燃了一团火焰,连呼吸也比方才重了不少。

    温丽湘与裴肃朗之间隔开一个人的距离,就算如此,她也能感受到裴肃朗身上的热度传到她这边。

    她抬头看了看,裴肃朗颧骨处的酡红越发明显。

    又是那阵腻人的甜香,混杂男人本身的味道。

    温丽湘颇有些如临大敌,咽了咽口水,道:“大人怕是想多了,梁王殿下悍勇有加,断不是大人口中所谓蠢笨愚人,还望大人慎言。另外……”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肃朗与她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一小点。

    那股气息越发灼人。

    清清冷冷的香也会这般炙热。

    温丽湘心跳又不受控制变快,她稳了稳,道:“起初我并非想的是梁王殿下,而是大人您的安危。”

    究其根本,她这样说也算实话实说。

    目光与裴肃朗相碰。

    诚挚且坦然。

    多数人走了,大堂便只靠墙两边各留下一盏灯笼。

    暗光微弱,裴肃朗脸部的轮廓更明显。

    “砰——”

    毫无征兆。

    温丽湘本能后退,却不想她本身靠墙而站,这一退,已是失了平衡。

    背抵靠在墙壁。

    裴肃朗完全覆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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