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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三)

    温丽湘如此说着,周身散发的冷意更甚。

    偌大的树林里回响她的话,仿佛一道一道铁锤敲打石头,发出微微嗡鸣声,又磨着人们的耳朵。

    林子一下寂静下来。

    温丽湘十指不受控制握成拳头,隐约颤抖,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划过,最终定在王业脸上。

    那张平凡又普通的脸上满是惊骇,本就瘦小的身躯因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活像个鹌鹑,脑袋要垂到地底下去,偏从他发颤的身躯看出不易察觉的不正常。

    阳光留下的光斑像是跳动的水珠在温丽湘眼睫上打个颤。

    她眼前又浮现她从未见过的血腥场面,如蜘蛛网丝缠绕她,与前世相重叠。

    她跪在雨幕里,亲眼见证身旁每个熟人尸首分离。

    血就像那天的暴雨源源不断。

    温丽湘呼吸有些急促,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去看在老实人中也本本分分的王业,眼睛发疼。

    “你为何此不说话?!”

    王业抬头看了一眼,因着温丽湘毋庸置疑的口气,身子颤了颤。

    身旁其他人略带怀疑的目光更是将他放在刀尖上剐蹭。

    他干瘪的身体上几乎全是冷汗,衣衫好似在水里泡过。

    太阳透过层层松枝缝隙爬到他头上,他曾无比习惯太阳光芒炙烤在脊背上的感觉,此刻却无法忍受。

    额头豆大的汗水顺着眉毛流到他眼里,他抬起满是皲裂的手揩揩眼睛。

    离他最近的王二皱起两道大粗眉道:“王大哥,你就是太老实了!他们这些当官的,我都晓得,就喜欢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王业只感觉一阵蚊子嗡嗡声从耳旁飞过,至于王二说的什么,他什么都没听清。

    崔千亩站在王二身旁,听得这一番话,看王业还是一副老实畏惧样,胸口窜上火苗,扬着脑袋,手指温丽湘,眼睛瞪得似乎要掉出来。

    “我呸!你个小白脸,以为自己当了个官就了不起了?!青天白日下的,张口就是屁话,黑白不分!按你的意思,王大哥还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子?!你这个无中生有的狗东西!”

    崔千亩噼里啪啦骂了一大堆,仿佛正义凛然的使者,说得脸红脖子粗。

    王二惊了一跳,忙捂住崔千亩的嘴巴,“崔千亩,你这个嘴巴真该割了,还想不想要命了!对方可是正儿八经当官的!”

    崔千亩经王二这么一提醒,便有些后怕起来,脊背一凉,悻悻缩缩脖子,余光中瞥到王业,又弓起身子朝王业小声道:“王大哥…”

    他的音量分明不大,王业却像是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神情像是看见鬼。

    崔千亩被骇到,说不出什么话来,默默退到王二身后。

    一阵微风拂过,林间青松簌簌作响,仿佛一场山呼海啸的暴风雨,风里夹着比青松更好闻的味道。

    丝丝缕缕的清香掩藏在青松下面,萦绕在温丽湘鼻间,久久散不去,一呼一吸之间,足以让人吸入肺腑。

    温丽湘略快的心跳缓了缓,神色微动,这才发觉,这若有似无的香味来自裴肃朗身上。

    是她闻过很多次的青竹香。

    温丽湘攥紧的拳头松了几分,极力克制自己想要转头的动作,心底没由来地生出几分赌气的意思。

    和裴肃朗相处,她并非不懂裴肃朗言谈举止之间露出对她的轻视。

    许是人的天性作怪,又或许如她这般养在深闺贵园的女子,骨子里总带着清高与傲气。

    是容不得任何人如裴肃朗这般连动作都懒得遮掩的不屑意思。

    温丽湘的脸颊因为这过热的天气生出两抹红晕,如同上好的胭脂,平白为这张素脸添了几分光彩。

    她挺挺脊背,站得如青松般挺拔,正如她衣角向上翻飞,上边只用墨笔勾勒出几簇竹子。

    “王业,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有何好说的的?”

    温丽湘脸色严肃,眼里漂浮着什么东西,比瞳孔颜色更深,沉入眼底,隐约窥得几分沉稳。

    她眼神穿过人群,落到王业身上,“不仅我亲眼所见,陆夫人也是亲眼所见。你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女儿,比起陆夫人有过两任夫君,不知是谁的罪过更大!”

    温丽湘越说越平滑,甚至将手背在身后,踱了两步,言谈举止之间倒真有些男儿风范。

    她顿顿,这下视线落在王传兴脸上,“何况陆夫人失贞之罪本是无稽之谈,王乡啬夫,你说是与不是?”

    王传兴是早知道这罪是要怪到自己头上,因此脸上全是汗,站在温丽湘的角度看去,仿佛水面上浮了一层腻人的油光。

    温丽湘小心蹙蹙眉头,暗自往后移了两步。

    王传兴这会全然没有眼力见了,凑到温丽湘跟前,油光满面的脸挤出一个笑。

    “大人,你说这个话就过于严重了。我们岁同乡的人都很善良,哪里会造那么大的孽哦……大人你还是不要妨碍我们干正事了。”

    王传兴自身是做官的,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将白的说成黑的算是当官都有的本事。

    他不信温丽湘的话,更不相信温丽湘真的要救蒋霜疑。

    其中的目地,他并不想深究。

    他只想赶紧将蒋霜疑这女人弄死,再获得自己应该有的那部分田产。

    世道就是这么一个世道,总要自己想些法子才能活下去。

    温丽湘心跳快了几瞬,以前在家中,事事顺心,人人顺从,从来都是她说一不二,断无眼下这种情况。

    王传兴身上的热气一股脑往她这边冒,她忍着不适,眼睛微微瞪大,“你凭何不信我?”

    明晃晃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温丽湘攥紧了衣衫,生平第一次感到受挫。

    她似乎还没能从以前养尊处优的身份转换过来,即便达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大努力,潜意识里,她还是不容得任何人反驳她。

    她不善言辞,单是这么一句话,足以让她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心口却又憋着一口气,支撑自己绝不能处于下风。

    她的眼眸添了几分压迫,“我所说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亲自问王业!”

    王传兴面色作难。

    不过身后的一群农人又压不住隐约交头接耳的声音。

    “我看,她就是专门来我们岁同乡搞破坏的!”

    “你们想,我们这个岁同乡实在偏僻,突然出来一个人说要调查陆兴得的死因,现在还维护蒋霜疑这个女人,我看她倒不是啥子朝廷官,估计是周边村子混吃等死的混混!”

    “就是就是!你们看她那样子,哪里像个当官的?!当官的哪是她这副样子哦!”

    “如今到处都缺粮食,我们干脆替天行道,把她这个祸害跟蒋霜疑一起沉塘算了!免得她这样的人活起浪费粮食!”

    “……”

    农人相互嘀咕,声音越来越大,温丽湘其实听不太清楚他们所说的方言,不过要将她沉塘的字眼却是听得实实在在。

    她脸色煞白,不知为何,短短几句话,便让她处于死亡境地。

    分明她只是将事情真相呈现出来。

    温丽湘到底不能面对这样的场面,脸上肉眼可见地露了怯,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农人谈话的声音仿佛像个巨大的牢笼,将她捆在里面,声声入脑。

    温丽湘觉得头昏眼花。

    王传兴自然将她的动作看到眼里,脸上的笑收了回去,看向温丽湘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似乎也认同了农人的话。

    ·

    隐在重重树干后面的两个人影动了动。

    青川头发束成高马尾,跪下的时候,发尾在空中荡了荡。

    他低埋着头,视力极好的他在看到温丽湘的背影时,眼里闪过杀意,片刻,他道:“大人,可让属下出面救下温非?”

    他其实想说此人实难成大气候,就算真死了,也没什么大影响,更不必因她对名田制有几分研究,便生出要将人收为已用的想法。

    这天下能为已用的人才多的是!

    梁王刘阜早有谋逆之心,未曾被奉微帝刘肃驱逐边疆以前,与太子刘奇之间早有党派之争。

    何况刘阜背后有庞大的何家支持,再说得远一些,与江陵温氏也脱不得关系。江陵温氏本是田产大族,在如今闹灾荒的年代,可谓是朝廷备粮的后备军。

    前些年又正好遇上羌族蠢蠢欲动,几次冲破玉衡关想要南下,直攻首都长安。

    刘阜去到边疆也算歪打正着,是个十足十的匪汉,屡次立下战功,如今更是让羌族直接向我朝臣服。

    光是这勋攻便足以载入史册,永世流传。

    不过刘阜并不满足于此,这些年他常年驻扎边疆,盘踞凉州姑藏,不说其他,整个凉州便是他一人做主,奉微帝也是无暇顾及他。

    刘阜既有此野心,断不会真的只守在几乎是一片大漠的凉州。

    一场战争是不可避免之势,在如今这种连续荒年的情况下,拥有稳定的粮草供应,实是重中之重。

    青川知道裴肃朗是想从这田制逐一攻破刘阜这些年在军中累积起来的势力。

    若能让奉微帝废除名田制,军中各成一派,尤其远在边域只认主的军队由此会土崩瓦解。

    他还记得裴肃朗说过一句话。

    任何一支军队只能是朝廷的军队!

    裴肃朗尤为注重田制改革,这离长安不远的岁同乡,裴肃朗私下里也曾暗访过多次。

    按理说,眼下梁王班师回朝,实在是多事之秋,不宜冒然出府。

    梁王无处不虎视眈眈。

    此次再来岁同乡,他也是没想到裴肃朗脚程如此迅速。

    他猜测此事与温非有关。

    如此一说也算顺了裴肃朗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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